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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天國之下,皆是小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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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開海面,于西方升起的大日高懸天幕,強行將名為永夜國度的領域撕開一道口子,投落下無盡輝光。

  這是黑夜與大日的交鋒。

  天空中燦若魚鱗的金色流云與漆黑夜云交匯碰撞,最終形成涇渭分明的局勢。

  而兩者間的分界線。

  就在紀長安與宮本健次郎之間。

  宮本健次郎目睹了全過程,神色震動,他難以置信地伸出手,身處黑暗中,向身前的陽光試探。

  掌心向上平攤。

  直至陽光落滿手心。

  那種暖洋洋的觸感向他證實了這并非幻覺,而是真實。

  “紀督察,您究竟……是誰呢?您來到瀛洲到底為了何事?”

  宮本健次郎澀然開口。

  他輕顫地收回了手,不可思議地凝視著身前那個讓他越來越看不透的年輕人。

  不禁陷入一陣精神恍惚。

  初次見面時,他們曾互相舉杯敬酒,喝到伶仃大醉才散場。

  那時的他以為這只是一個心思單純,毫無城府的晚輩。

  而后來的數次接觸,對方打蛇上棍的能力讓他又有了新的看法,卻也沒有徹底傾覆他在他心中的形象。

  可當這一位從高天原內回歸后……

  他已然完全無法看透這一位。

  前幾日在那家網吧中的交談,宮本健次郎在上報時隱藏去了前一部分,只將紀長安對于是否會插手瀛洲事務的態度上報給了齋藤十誡。

  沐浴在陽光下的年輕男子笑道:

  “宮本先生,我是天命啊。”

  聽聞這一句話的宮本健次郎,唯有啞然。

  猶記得那日雙方分別時,他曾低聲問詢對方一個問題。

  只是最終這位只丟下了玩笑般的戲言,讓他無法借此一窺這位心中的全貌。

  意識到這次任務恐怕只能止步至此的中年男子眸色幽暗。

  他輕嘆一聲,神色莊重道:

  “紀督察,您是否還記得您曾向我傳遞的意志?”

  “我想更明確的知道,在您的眼里,力量究竟是什么?”

  這一刻。

  宮本健次郎真的很想知道在紀長安的眼中,序列之路賜予他們的權柄究竟是什么。

  他并不是蠢貨,單憑紀長安能輕易將那位舊神施展的權柄領域撕開一道口子,甚至形成對抗之勢,就代表了紀長安的來歷恐怕不在那位舊神之下!

  他的腦海中,在剛才那一刻劃過了十數道關于紀長安真實身份的“可能性”,只是暫時無法確定任何一種。

  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

  無論是天生高位,還是曾經的高位者以另類手段轉世重生,這位紀督察都絕非他們這等“普通人”。

  而這個問題曾讓他困惑許久,卻自始至終沒有得到一個能令他滿意的答案。

  他曾問詢過很多人,只是在不同的人口中,答案也各有不同。

  有人覺得是區分萬靈上下貴賤之分的標尺,是如舊時代的財富一般,將人與人之間劃出一條自出生起就注定的溝壑。

  他們認為法外者與常人已然是兩種生物。

  有人覺得是天生背負的使命,強者保護弱者,似乎天經地義。

  而這些答案都不是他所幸想要的。

  所以他很想知道,在紀督察這等高位存在眼中,力量究竟代表了什么,又能決定什么?

  與他選擇的道路,又有無不同之處?

  他的選擇……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紀長安抬頭望向那方漆黑深邃的夜空,答非所問道:

  “宮本先生,是否還記得我向你傳遞的第一個意志?”

  宮本健次郎緊鎖眉關,問道:

  “是法外者與普通人毫無區別?”

  也就是說,紀督察不認為力量是劃分生靈等級的標尺?

  孰料眼前之人竟是搖了搖頭。

  “這世上總有人覺得自己非凡于他人,有資格應該得到更多,覺得自己承擔著更多的責任,宮本先生,您覺得呢?”

  宮本健次郎皺眉不答反問道:

  “這和我的問題有何關聯?”

  站在光明下的年輕人似是完全沒聽到他的問題,仰著頭自顧自說道:

  “宮本先生,這世間總有人見了幾分黑暗,就敢說這個世界都是這樣的,結果就這么輕易地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總有人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覺得這樣的自己理所應當擁有更多東西,仿若天經地義,總有人覺得自己想要的,就是別人都想要的,覺得可以讓自己的意志覆蓋他人的意志,覺得他的正義,才是真正的正義,可是憑什么呢?僅是因為他比其他人……擁有力量?”

  “如果是這樣,那么當有一天站在他們頭頂,比他們具備更多力量的生靈不這么看待,是否就將他們的觀點全盤否定了?”

  “宮本先生,你問我力量是什么?”

  紀長安低垂眼簾,輕聲道:

  “可力量就是力量,純粹而不應被賦予任何意義。

  宮本先生,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想知道掌握力量的人,應該如何認識自身與所處的世界?

  可影響一個人看待事物態度的決定性因素,從不是手中握著的權與力。”

  “我曾見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老者,也有一腔報國之心,敢在戰火飄搖時登上城頭,也見過屹立族群之巔的生靈,在族群生死存亡時棄族而去,哪管身后族人的絕望哀嚎。”

  “怯懦之輩哪怕擁有再多力量,也背負不了任何東西,心靈強大之人,哪怕肉體孱弱不堪,也將成為精神領域的先行者。”

  “在我眼中,重要的從不是你手中握著的權與力,而是你發自內心地如何想。”

  “宮本先生,如果你真正想知道的,是如我一般的生靈是如何看待這塵世萬靈,那么我可以告訴你。”

  “這世間萬靈在我眼中,并無任何區別。”

  “你呢,黛爾希斯?如今的你又是如何看待這座世界的?”

  紀長安望向空中,淡漠問道。

  無聲無息間飄然而至的長裙女子冷漠俯瞰著他。

  宮本健次郎面色一變,顧不得剛才紀督察所言,震驚地抬頭望去,看到了曾驚鴻一瞥過的那道偉岸身影。

  這尊女子神靈,竟是直接離開了神祠,降臨此地?

  “你是誰?身為天國之下,何敢侵我神國?”

  冰冷而威嚴的斥問。

  以魂靈之身現世,高高在上的女子神靈目光陰冷地注視著腳下似曾相識,可卻與那人完全不同的年輕男人。

  她本以為來此的,應是那個可憐的排行第二的天國主君。

  可當真正面對面后,她卻發現自己猜錯了,眼前這個手握大日神權的男人,究竟是誰?

  難道后世當中,又誕生了一尊位達主君的天國高位者?

  紀長安沉默了片刻,輕聲道:

  “看來你并非是從那座世界逃出來的殘魂,原來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女子神靈嗓音驟然低沉道:

  “毀我部分存世之基者,是你?好膽!是誰命你如此做的?黛薇兒?還是安格烈那個幸運兒?”

  紀長安凝望著眼前與那個男人記憶中截然不同的女子,啞然無言。

  時間改變了太多東西,但那個男人的記憶卻不曾褪色半分。

  對于那個曾漫步星河,手握大日的男人而言,帝國時期的記憶,是他最珍貴的財富,遠勝他曾俯仰過的塵世絕景。

  紀長安忽然有些慶幸。

  慶幸那個男人已經走了,沒有見到萬年后黛爾希斯的模樣。

  如果他還在的話,他一定會很失望吧?

  記憶中曾經善良美好的人,終究還是沒有抵擋住漫長時光的改變。

  他有些傷感地低聲道:

  “我記得曾經的你,也如今日的宮本先生一樣,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那時的我告訴你,絕不可因我等執掌的權與力而覺得自己凌駕在他人之上,覺得自己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可如今看來……你并沒有聽我的話。”

  身處永夜領域下的宮本健次郎忽然全身一寒,空氣中突然涌動著森然而劇烈的威壓。

  “你……是你……是你……你回來了?

  不可能!

  你早已燃燒自己,將自身的一切奉獻給了那群愚民,連黛薇兒都保不下你燃燒的神魂!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怎敢冒充于他?!”

  高高在上的女子神靈先是難以置信地踉蹌后退,喃喃自語,而后猛地踏前,面色猙獰如同厲鬼般怒喝。

  濃郁到化作實質的威壓彌漫在黑夜領域中,紫黑色氣焰點燃在女子神靈身周。

  即便身處大日神權籠罩下的井上莉香二人。

  也在這一刻覺得空氣仿若凝固,一時間無法呼吸,那種來源于生命層次的威壓,讓他們絕望而生不出任何抵御之心。

  站在陽光下的紀長安面色不變。

  他仰頭望向另一邊深邃幽暗的夜幕,輕聲說道:

  “黛爾希斯,我告訴過你的,所謂的黑夜,從來不只是純粹的黑暗,而應是群星距離塵世最近的時刻。”

  隨著他的心意顯化。

  那籠罩了大半瀛洲的永夜領域之上,凸顯出億萬群星交相輝映的身影!

  無盡星光洋洋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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