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古話說到這里,渾身突然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原先那股被他壓制回體內的深淵物質,即是如同雨后春筍般又從坎古的后頸處冒出,以數條細小漆黑的觸手形態,在風浪之下開始了猖狂的搖擺。
與此同時,搭載著獵人小隊的陶龜,其游泳動作也隨之變得急促與紊亂,不禁在奔騰的江浪間搖晃了一陣,險些將龜背上的一行人甩倒下水。
耶塵見狀,眼神劇變,連忙俯身按住菲羅娜與厄里加特的擔架,旋即又發現自己身下的陶制龜殼正在迸裂出無數裂痕,儼然一副就欲崩潰瓦解的模樣。
看著眼前的變故,耶塵瞬間明白,坎古已經保持不了多久的清醒了......
陶偶獵人,很快就將徹底淪為深淵的爪牙。
心念至此,耶塵旋即抬起面龐。
只見如今坐在龜殼前沿的坎古,其周身已然開始難以自控地散發出了濃濃的黑氣。
不過,即便如此,這道矮小的背影也仍然在拼命地掙扎,拼命地抵抗,不讓自己的脊梁被深淵所壓倒,苦苦堅守著自己的人性。
“唔......”
然后,坎古一邊伸手捂住脖間那黑氣的源頭深淵核心,一邊凝聚所剩不多的心神,在波濤洶涌的江水中強行穩住陶龜的平衡,再是命令它火速游向一旁的草坪岸邊,隨后穩穩地停靠了下來。
“耶塵......來,快點一起將他倆送上岸......我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坎古大汗淋漓地轉身站起,嗓音沙啞地向耶塵開口催促。
望著前輩那蒼白而又猙獰的臉色,耶塵的雙眉揚起一抹無奈與傷感的弧度,旋即便是與他一起抬著菲羅娜與厄里加特的擔架,將這兩位傷員迅速安置在了平坦的草岸上。
而在四名奧靈獵人盡數上岸以后,那原先承載著獵人小隊的陶龜,終究是不堪重負地迸裂開來。
在一聲震耳的巨響之后,它就此炸成了無數黯淡的陶塊,跟隨著渾黃的江水一同消逝而去。
耶塵回頭望著陶龜那眨眼之間就消失在江水中的殘骸,又轉頭看向那癱坐在地,緊抓自己脖頸不放,氣喘吁吁,滿臉憔悴的坎古。
這一刻,數不盡的惆悵,充滿了耶塵的面龐。
“呼......呼......呼......”
坎古大口喘息著,通過最后的奧靈之力不停打壓著那企圖覆蓋他皮膚的深淵物質,模樣看上去極其的狼狽與無力。
不過,當他低頭望向菲羅娜與厄里加特那兩張呼吸平穩的熟睡面孔之后,坎古那緊皺的五官之間,卻又忍不住浮現出了一抹安心的笑意。
“呼......”
他又喘了一口氣,轉頭看了看百米以外,那面直通天際的迷宮霧墻,隨即向耶塵露出了一副包含著歉意的苦澀笑容。
“耶塵......抱歉了......”
“原本我還以為能一口氣將你們直接送進圣光凈土里面的......”
“沒想到......到了這里就不行了......”
“接下來的路......就只能由你帶著他們走了......”
“實在不好意思啊......”
“看來,這里就是我的終點了......”
聆聽著坎古那逐漸衰弱的嗓音,一抹酸意旋即涌入了耶塵的心頭,令青年忍不住將自己的雙掌死死握緊,牙尖都要將自己的下唇給咬破。
“坎古先生......”
耶塵語氣顫抖地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卻又完全組織不了語言,最終只能呼喚了一遍對方的名字。
坎古一邊捂脖喘息,一邊看著耶塵那副悲傷的面容,旋即又艱難地苦笑了一下,嗓音低沉地向自己的后輩述說道:
“耶塵,你沒必要露出這副表情......”
“實際上,我已經很滿足了......”
“還記得,我昨晚和你們說的......我為什么這么老了,都還堅持著獵人的事業么?當時,我說,自己是對迷宮的環境感興趣,才堅持下來的。你還把我形容成冒險家呢......”
耶塵聞言,深深呼了一口氣,大聲地給出了回應:
“記得。”
坎古再次連喘數息,接著神色自嘲似的解釋起來:
“實際上,我對你們撒了謊......雖說我確實對迷宮的環境感興趣......可那并不是我堅持下來的主要原因......”
“我......主要是覺得對不起當年那幾個被我拋下的年輕獵人......想連同他們這些年輕人的份一起完成更多的獵人委托......這才一直留在前線,不肯退休的......”
“但是,我身為一介庸才,能做出的貢獻畢竟有限,所以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沒覺得自己彌補了他們多少,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資格......”
坎古有氣無力地念叨至此,突然開始咳嗽了起來。
而這一咳嗽,他不僅咳出了鮮紅的血,更咳出了漆黑的泥。
耶塵原地不動,一言不發,任由顫抖的牙齒深陷于自己的下唇。
不過,在伸手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跡以后,坎古那對衰弱的雙眼卻是突然閃爍出了慶幸的光芒,轉而露出一抹血牙,向耶塵微笑地繼續開口:
“但是,今天,我卻徹底感到了滿足。”
“因為,我反過來利用了這可恨的,惡心的,丑陋的深淵,欺騙了它,以此成功拯救了你們這三個優秀的天才......”
“對我來說,這就是救贖。”
“所以,一切已經足夠。”
“陶偶獵人坎古......現在......已經可以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衰弱的話音落下,坎古動用全身最后的力氣盤坐于原地,挺直自己的脊背,露出自己脖頸間的深淵核心,終究是向耶塵做出了那道殘酷至極的請求:
“接下來,就麻煩你動手了,耶塵。”
聽到這陣話語入耳,耶塵當場忍不住呼吸了幾口沉重的空氣,眉目頓時變得無比糾結,顯露出了濃濃的傷感與不舍之色。
“我......”
青年支吾著,想要再說些什么。
但是,明白現實已是不可逆轉,無法挽回的他,最終也只能帶著黯淡的眼神,點頭答應了坎古的請求。
“我明白了......”
在耶塵語氣發顫地說完這四個字以后,他便是慢慢地拔出自己那把染血的彎月弧刀,再是慢慢地走到了坎古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