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我?”
耶塵聽到萊爾這番話,心中頓時涌現出極端不詳的預感,因為萊爾口中并沒有提到“們”這個關鍵字眼,所談及的,僅僅單指耶塵自己一人......
“老師,你這是什么意思......”
耶塵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嗓音顫抖的語塞詢問道。
“雖然眼下的深淵盡數消散,但那不過是暫時的,剛才的深淵之景,只是本體的試探手段罷了。”
“等本體親自現身,它就無法在幕后注意著其它事情了。”
“而那時,就是你離開此地的唯一機會。”
萊爾一邊面無表情地分析起情況,一邊踏著毫無猶豫的步伐走進禱告大廳,而耶塵則是臉色蒼白地緊隨其后,心中的忐忑越發嚴重起來。
二人走到禱告大廳的中央處,在那里矗立著一尊古老神像,是萊爾十幾年以來每日都會朝之靜坐沉思的神像,而神像旁邊則佇立著一匹黑色駿馬,是耶塵十幾年以來每天都會撫摸問好的駿馬。
老馬黑奇,與破碎神像一起等候著他們師徒二人的到來。
同時,耶塵迅速意識到,那遍布了神像表面的無數條裂痕與碎紋,此刻正在昏暗的大廳中隱約散發著光輝。
這種現象與原先穹頂上那枚金眸一樣,亦是他過去十七年前從未見到過的光景。
事到如今,耶塵才醒悟過來,原來這尊神像并不是禱告大廳原來就有的東西,而是他老師萊爾所擁有的另外一件迷宮遺物。
“等深淵本體正式現身,無暇顧及暗處之后,我就會在這尊神像中開啟一條隱蔽的通道,耶塵,屆時黑奇會帶著你從此地逃離,進入全新的世界之中,我這么說,你應該就能理解狀況了吧?”
萊爾臉色平靜地掃視起破損神像全身上下的各個角落,一邊檢查它的狀態是否正常,一邊向耶塵平心氣和地解釋起來。
但是,在聽到這句話以后,耶塵卻是目瞪口呆,全身上下都是忍不住地打抖發顫。
“那......老師你呢?”
“你難道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莫非你是要獨自留在這里——!?”
耶塵驚愕質問道,嗓音越說越大聲,越喊越沙啞。
盡管心中對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心里基本已是有了數,但正因如此,少年才迫切想要證明自己是錯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的誤會罷了。
然而,萊爾背對著耶塵,身姿停頓了片刻,最終將腦袋點了下去。
“嗯,我必須留下來拖延深淵的本體,不然你和黑奇是逃不掉的。”
耶塵頓時啞然,沉默一陣后,幾乎是以乞求般的口吻確認道:“那......之后呢......老師,你會來找我們嗎?你一定還有其它什么寶貝或者手段脫身吧?我們......我們還能在未來的某一天相見,對嗎?”
萊爾聽罷,沒有回話。
耶塵等待了一秒鐘,五秒鐘,乃至十秒鐘,萊爾都沒有回話。
“回答我啊!老師!”
“哪怕那一天再久也好......也請你告訴我......”
“請你親口告訴我,我們有一天能夠再見面——!”
少年急切地追問著,額頭都滲滿了焦慮的汗珠。
然而,萊爾卻是閉上了雙目。
他這個人從不做虛無縹緲的保障,因此只會給予耶塵最現實,最殘酷的回答。
哪怕這道回答,會給予耶塵內心毀滅性的打擊,萊爾都不會說謊。
對耶塵,他從不說謊。
“不,我們應該是不會再見了。”
“你會活著離開這里,而我則會戰死于此。”
“這便是可能性最大的結果。”
男人的聲音,冰冷地落下。
少年的手掌,無力地松開。
如此突如,前所未聞的情況,讓耶塵即刻陷入到錯愕的沉默當中。
他原本對離開這片冰雪小天地充滿了期待,對外面廣闊大世界充滿了向往,以至于在無數夜晚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然而,這一切的期待與向往,無不是建立在他以為到時候,自己會與萊爾以及黑奇一齊前往廣闊新世界的前提條件之上。
在耶塵的心里,萊爾的份量已然與父親無疑,是他的榜樣,是他的目標,更是他不可替代的家人。
正是如此,耶塵才著實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以至于開始憎恨起萊爾為什么先前從未與自己提到過這一點。
“不一樣......這不一樣......”
耶塵望著萊爾,搖起頭,茫然失措地低語起來。
“這和我想的,根本完全不一樣啊啊啊啊啊——————!”
耶塵失去理智的咆哮,響徹了清冷空曠的禱告廳,響徹了永冬隱域最后僅存的雪山一角。
在此之前,他從未向萊爾發過任何一次火,發過任何一次脾氣,然而,擺在眼前冷冰冰的事實,卻是令得耶塵的理性再也無法將感性壓下。
此時此刻的他,不是一名冷酷無情的獵人,而僅是一個極度渴求著親情的孩子。
畢竟,這十七年以來,除了老馬黑奇,萊爾便是唯一陪伴在耶塵身邊的家人,他甚至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黑奇與萊爾,便是他的全部。
而現在,耶塵卻不得不失去其中的一半了。
“不一樣......根本不一樣啊......”
“如果真要這樣的話,那外面的世界......我也不去了......外面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了......”
“我要留下來陪老師......我哪也不想去了......哪也不想去了啊......”
耶塵跪倒在地上,用手緊緊捂著額頭與雙眼,不斷低吟著。
過去縱使無數次遍體鱗傷,身臨險境,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耶塵的心智都不曾動搖,獵人的心態始終把控著他的一切。
然而,在得知即將痛失親人以后,耶塵的此刻模樣看上去卻是那般悲傷,那般絕望,以至于那湛藍的雙眸,此刻漸漸浮現出了模糊的淚花,那是任何肉體上的傷痛都無法逼出的淚花。
萊爾低頭望著面前這位失聲痛哭的徒弟,原本平和淡然的臉龐,隱約浮現出些許的掙扎與無奈。
不過,他的這些動搖很快便是被一股堅定的信念所壓制。
畢竟早在百年以前,萊爾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如今,任何事物,任何情感都不可能阻止他,也絕不能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