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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5章 捅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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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據臣所知,通常情況,即便查驗過關,比如說一匹緞子,可能實際價值是一百兩銀子,可織造局只付給織戶工匠三十到五十兩銀子。”王承勛如是般回道。

  “那織戶工匠們不是虧大發了?”朱翊镠訝然道。

  “是啊,不然臣怎么說苦不堪言?每當南京織造局接到任務,都要攤派織戶工匠,這成了南京一樁頭疼的事。因為織戶工匠所干的活兒,其實際價值要遠遠高于南京織造局所付的銀子,所以南京那邊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給織戶工匠們再補貼一點,不然怎么辦?可即便如此,也沒有哪一家織戶工匠愿意接南京織造局的活兒。”

  “那你們是如何攤派的?”

  “每年南京織造局的計劃下來,南京那邊只好派人去把織戶工匠們按里甲召集起來,分片抓鬮兒,抓著誰就是誰。”

  “這樣長期下去不是辦法。”

  “陛下,都知道不是辦法,可別無良策呀!”王承勛道,“這說的是第一難,第二難是繡女,按式樣裁制然后再將各種圖案刺繡上去……”

  “得得得,這些不用說。”朱翊镠一擺手道,“肯定也是把關極嚴,南京織造局所付工錢又很少,是不是?”

  “是。”

  “朕只想知道,制作一件龍袍,到底需要花多少兩銀子?”

  “從南京織造局的賬面上付出來,不到兩千兩銀子,南京這邊還得補貼進去兩千兩銀子。”

  “就是說總共才需四千兩?”

  “是。”王承勛肯定地點了點頭,“這已經是滿打滿算了。”

  朱翊镠不禁抬頭看向馮保,見馮保也是一副訝然的神情。

  朱翊镠長吁一口氣,嘆道:“朕聽說父皇也就是隆慶皇帝大行前制作的一件龍衣最便宜,花了八千兩銀子,朕身上穿的衣服是一萬兩銀子。”

  “是啊。”王承勛看著朱翊镠沉重的臉色,謹慎答道,“的確是南京織造局制作出來最便宜的龍衣。”

  “實際價值多少?”

  “這個……”王承勛稍有猶豫。

  “如實說來。”

  “是,隆慶皇帝與陛下身上穿的衣服實際價值臣是知道的,在兩千兩銀子左右。”王承勛回道。

  “那通常兩萬兩銀子一件的龍衣實際價值又是多少?”

  “四千兩左右,通常就這個比例。”

  “就是五分之一,而且這五分之一當中還有一半是南京墊付,而不是南京織造局給付的,對吧?”

  “是的。”

  “那南京織造局請銀這么多,剩下的錢都去哪里了?”

  朱翊镠已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御案,大聲斥問道。

  嚇得王承勛一激靈,不由得冷汗突地一冒,忙答道:“回陛下,南京織造局直屬內務府管,該局的賬目,臣無權過問,還望陛下明察。”

  “朕不是問你。”朱翊镠見王承勛有誤解,平和了一下語氣。他當然知道南京守備管不了南京織造局的賬目。

  他的目光在馮保身上。

  “朕是想問伴伴,一件龍袍的造價與請銀之間的懸殊如此之大,銀子都去哪兒了?為什么就沒人管?”

  只顧著嘴上痛快,王承勛這才感覺到脊背一涼,大內總管馮保還一直坐在旁邊呢,這不是捅婁子讓人家難看下不了臺嗎?瞧這事兒辦得……

  “萬歲爺,這事兒奴婢也不清楚。”馮保一臉的無辜。

  “伴伴總管大內十幾年了,居然連這個都不清楚嗎?”

  “萬歲爺,一來,奴婢沒有去過南京織造局那邊實地考察;二來,南京織造局每次請銀時數據寫得明明白白,奴婢以為都是真的呢;再者,這個事兒好像也很不好管。”

  “為什么不好管?”

  “因為自本朝開國圣君洪武皇帝爺至今,制作龍衣的價格都是這樣,一直高居不下,似乎已經成了定規,也沒有人去懷疑它是否合理。”

  “所以南京織造局那邊請銀多少,你們便答應給多少從不懷疑嗎?這中間巨大的差價,錢去哪兒了?是不是有人貪墨進自己腰包?伴伴身為大內總管,居然說不知情?”

  “萬歲爺,奴婢真是不知情啊!”馮保嚇得跪倒在地,辯解道,“南京那邊雖也歸司禮監管,可鞭長莫及,不信萬歲爺問田公公,他是南京司禮監掌印,看能插手南京織造局的事務嗎?”

  “萬歲爺,這個確實插不進手。”田義忙回道,“萬歲爺是沒到過南京,恐怕不知道督造的欽差們日常生活都是如何的奢侈,他們每日大吃大喝大宴賓客,炮龍烹鳳只當是兒戲。”

  此前,朱翊镠就一直懷疑南京織造局用銀有弄虛作假的成分,但沒想到漏洞會是如此之大。

  國家賦稅有限,戶部恨不得一個子兒掰成幾瓣兒花,可南京織造局的太監們卻如此貪墨揮霍。

  國家縱然金山銀山,也不夠那些敗家子們冒額鯨吞。

  這還只是制作龍衣,那其它方面比如說這次出使他國制造船只,定然也會出現同樣的情形。

  大明王朝的貪墨果真是無處不在。

  制度使然——這是主因。

  馮保是否真的毫不知情,朱翊镠這時候也不想追究了。

  “伴伴,你先起來。”

  可馮保跪著一動不動:“萬歲爺,奴婢懇請親自前往南京一趟查實。”

  “伴伴果真有此心?”

  “是。”馮保堅定地道,“懇請萬歲爺答應奴婢,跟隨田公公與王守備一道前去南京一趟。”

  “倒也行。”朱翊镠想了想回道,“反正出使他國的隊伍馬上就要動身了,屆時朕也得派人代表朕前往南京視察,伴伴就代朕去吧。”

  “奴婢遵旨。”馮保這才起身。

  朱翊镠雖然并不相信馮保對此毫不知情,可瞧馮保的神情舉止,給他的感覺好像還真不知情。

  朱翊镠侃侃言道:“朕記得南朝《宋史》中有記,高祖劉裕出身寒微,年輕時靠砍伐蘆荻為生,那時他的妻子,也就是后來的臧皇后,親手給他做了粗布衫襖,穿了很多年之后,已是補丁摞補丁了,但他依然舍不得扔掉。”

  “后來高祖劉裕當了皇帝,仍把那件衫襖珍藏著,等到他女兒出嫁,便把那件破衫襖當成最珍貴的嫁妝送給他的女兒,并對女兒說,你要戒除奢侈,生活節儉,永遠不要忘記天下普通民眾的痛苦,后代有驕傲奢侈不肯節儉者,就把那件衣服拿給他看,讓他們知道朕雖然當了皇帝,仍不追求華美奢侈,務求簡單樸素,以與萬民同憂患。”

  “高祖劉裕的女兒含淚收下了這件破衫襖,并從此作為傳家之寶。這留衲戒奢的故事,史有明載,后代圣明君主莫不都仿而效之。咱大明一朝,開國皇帝明太祖也是貧農家庭出身,一向崇尚節儉,卻不知為何在制作龍衣上竟如此奢侈,造價如此之高。”

  “伴伴這次去南京織造局調查此事也好,查清楚到底是不是這么回事兒,如果是,如何改,希望司禮監與內閣商議出一個妥善的辦法來。”

  “至于伴伴所言,明年泰和元年,朕要穿新衣本無可厚非,但覺得也沒必要讓南京織造局花費一百萬兩銀子趕制龍衣,這件事暫且作罷,朕穿新衣的問題由朕自己解決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馮保也只能唯唯諾諾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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