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原上。
兩萬余人馬緩緩接近。
大將劉蘭成身穿御賜明光鎧甲,外面還特意罩上了錦袍,腰間弓袋也是豹皮所制,手提一桿黑漆龍吞口陌刀,威風凜凜。
“不知死活的吐蕃,這一次教他們做人!”
“劉帥,魏公讓卑將提醒,說吐蕃近些年效仿大唐,改革制度,整合蘇毗、后藏、山南,又通過威逼利誘的無恥手段,強迫象雄與泥婆羅與之和親,稱雄高原,仿我大唐均田、府兵之制,設立了五如六十一東岱,分桂庸戶籍,軍戶為桂,民戶為庸,每逢征戰,部落同行,父子兄弟并肩,所獲共分,因此吐蕃軍很是敢戰,而且他們攻占蘇毗之后,得了許多良馬,建立了較精銳的騎兵······”
“那又如何?”劉蘭成不以為然,這不是輕敵,而是當今世界,大唐就是天下中心,周邊蠻夷哪個不紛紛效仿?
不說各蠻夷的君主貴族如今紛紛都學習漢話,學習漢家文化禮儀,就是邦國制度,也都全面效仿,許多國家都派使者來留學,稱為遣唐使、赴唐留學生,回去后就依葫蘆畫瓢,全面效仿。
高句麗、新羅、百濟、東瀛這海東四國不用說,如今上層的朝廷、君主貴族說話書寫已經完全推行漢字漢語,東瀛人把大唐的均田府兵租庸調制學了,回去改個名叫班田制,新羅人把三省六部學了回去改個名仿了。
高句麗人也偽大唐的十二衛四府的軍制,也在國內建立起了禁衛軍體系。
甚至伽倻這些大唐扶持冊封的海東小藩國,更是全面效仿大唐,連名字都不改。
而什么林邑等南海之國,也一樣紛紛在效仿。
至于說嶺南、西南的蠻夷們,更別提了,不久前才被秦瑯公開斬殺的南詔王細羅奴,其中重要的罪名,就是僭越稱王,偽立百官等,他的大蒙國也是效仿朝廷行均田、府兵制度的。
總之,要想做大變強,肯定得學習強者,當今世界,唯大唐最強,自然就學習大唐了。
吐蕃人學習大唐也搞均田搞府兵,甚至學習大唐的律法稅賦等,很正常。
可大唐才是正主祖宗,大唐會怕一此照貓畫虎的徒弟不成?
大唐將士們的自信,那是赫赫戰功打出來的,是滅了一國又一出堆積出來的,所以這種自信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
偏偏吐蕃這些年也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從山南小邦,一路打到高原霸主,雖然眼下象雄還在,但已經不得不畏懼吐蕃之威,接納贊普的妹妹為王后了。就連雪山南面的泥婆羅,也同樣在吐蕃贊普使者的威嚇之下,不得不將公主下嫁贊普,并與之貿易往來。
吐蕃人因此自信,東面的大唐雖大,但也不用畏懼,只要給唐家一個教訓,他們便會如象雄和泥婆羅一樣,老實的奉上公主來和親,而黨項、白蘭諸羌,也會和高原上的娘布、工布等小邦一樣,紛紛臣服歸附大蕃。
這些年唐蕃兩家使者也是往來邏些和長安洛陽不斷,互相的了解其實不少,可不論是大唐朝廷,還是吐蕃朝廷,都沒太把對方放眼里。
終究還是得真刀真槍干一仗才行。
尚囊先前敗了一陣,但也只認為是唐人無恥偷襲埋伏,根本不甘心。
現在,才是真正展示自己本事的時候。
野戰,最檢驗本事的戰法。
只有野戰的勝負,才能真正讓人心服口服。
兩軍人馬相當,都是萬余人馬,數量上吐蕃人數占優,但唐軍主場作戰。兩軍都以騎兵為主,也非全是騎兵。
唐軍這邊,劉蘭成引軍五千,占據的是東面位置,背靠斗雞臺上的寧遠軍城,騎兵兩千,步卒三千。
長矛、重斧、大盾手在前,然后是弩兵、弓兵,兩側刀盾兵,一個個五十人純隊,再組成了團、營,營組成的軍陣再連接成一道長長的橫陣。
騎兵列于兩翼。
劉蘭成沒有在山上的寧遠城中指揮,他的大旗就列在軍陣后面,高高舉起。
還有一支五百人的預備隊精銳。
號角聲聲,戰鼓如雷。
劉蘭成也是百戰老將,指揮起這等萬人規模的野戰來,得心應手,通過鼓角號令以及旗幟,平原上三支唐軍遙相呼應,并不混亂。
各營、團、隊也都以旗幟區分行動,各部將士緊跟著自己的旗手、隊頭等便行了。
飄揚的唐旗下,劉蘭成的東陣緩緩向前推進,每進一步大吼一聲,每前進一段距離,便又停下來整頓隊伍,然后繼續向前。
兩翼騎兵緩緩押陣相隨。
吐蕃人則以百戶千戶等組成軍陣,猶如魚鱗一般,層層疊疊,也是十分緊密。
當終于靠近了吐蕃軍后,劉蘭成這邊的弩手們最先發起攻擊,成千上百的弩機紛紛扳動,弩如飛蝗,向著吐蕃軍陣撲去。
吐蕃一萬五千余人緊密團結一起,因為身后也還有兩支唐軍,所以尚囊把自己的這一萬余人馬抱成了一個球,他和他的蛙旗就立于這個圓陣的最中央。
面對唐軍步步逼近,尚囊幾次都試圖派騎兵沖散、切割劉蘭成的主力軍陣,這也是吐蕃在高原上稱雄的戰法,憑著吐蕃騎兵兇悍敢戰,直接分割包圍再短兵接戰,這種戰法對騎兵的機動性能很考驗。
以往也是屢試不爽的。
可是這回,尚囊的幾次試探都無功而返。
他們的騎兵集結沖向唐軍,然后準備先騎射,到了近前兩兵分左右,兩翼包抄唐軍,再切割包圍,可剛沖到近前,還沒來的及放箭,結果就遭遇到了唐軍如飛蝗一般的弩箭攻擊。
唐人的弩機射程遠,數量多,遠超吐蕃騎兵們馬上的射程。
以往百試百靈的招數不靈了,吐蕃騎兵吃了個大虧,反應不及,被射的人仰馬翻,一下子就傷了上百。
調頭,重整隊伍再戰。
又被射。
他們提前兩翼包抄,結果這回不光是弩手,弓箭手也開始加入反擊,尤其是讓吐蕃騎兵們膽戰心驚的是那些持長矛大刀的步兵,居然他娘的也都提起稍弓放箭,還他娘的是吊射。
箭如雨下。
這些步兵的稍弓雖不如那些弓弩手們射的遠,射的精,但架不住數量多啊。
如是再三,尚囊也頭痛起來了,傳統戰法根本不管用。
只能停止無用的進攻。
唐軍卻腳步不停的一步步逼近。
戰場上,唐軍的軍陣后面,還跟著數輛高大的巢車,這些高高的車子既能居高臨下眺望整個戰場進退局勢,也能在上面搖旗發布旗語命令,與各部響應指揮。
甚至能讓后方的幾座山上堡壘軍城上也看到,再通過烽火臺烽煙傳令。
唐軍的指揮體系分明,十分迅速明確。
一萬余人馬,在廣闊的河谷平原上,分成三部,可在劉蘭成的這套指揮體系下,卻不斷的前進、調整,始終掌握著戰場的主動權。
原以為唐人就萬余人,還兵分三路來野戰,吐蕃正好可以各個擊破,誰料現在對方如緊箍一樣箍過來,他們卻沒有對敵之策了。
唐人的弓弩狂射不止,吐蕃軍不斷的中箭。
這個時候,尚囊才開始有些后悔輕敵了。
他應當小心謹慎,不那么急躁進軍的,應當在前面點就先立一座營寨,哪怕只是挖幾條壕溝,立些簡單的木柵,也絕對比現在形勢強百倍。
現在被三面合圍,戰法不順,只能被動挨打,連點倚仗都沒有了。
仗打到此時,真的只能是混戰了。
吐蕃一萬五千余兵馬抱成一個巨大的圓,同時面對三面之敵的夾擊,只能各自應戰。
他們引以為傲的騎兵連跑都跑不起來,只能在那里跟唐人對射。
而且射不了多久,唐人還在不斷擠過來,最終是要白刃交接近戰的。
這他娘的仗怎么打成了這個樣子?
尚囊有些想不明白。
外圍的吐蕃戰士正在拼命的防守,戰勢一時膠著,但尚囊很清楚,這等規模的野戰,不可能真僵持著,外圍的吐蕃軍無險可守,明顯扛不住唐軍犀利的弓弩攻擊多久的,況且人家的長矛、陌刀隊都已經撲上來了。
怎么辦?
“只能沖陣了,挑選精銳,選擇一個方向,不顧一切的沖殺過去,如果能沖殺出一條血路,那么唐人的軍陣就能被突破,一陣破,則三陣則破,等唐人再無法維持這軍陣后,則我大蕃必勝。”
幾名吐蕃將領也只能如此道。
總不能就這樣被唐人不斷的射射射,然后再撲到面前又刺又砍吧?
吐蕃人喜歡野戰,但明顯不擅長陣地戰,更不擅長被堵在那里對捅對射的打法,他們喜歡混戰,喜歡穿插切割包圍。
如眼下這般,如何是唐人軍陣的對手,人家始終保持著嚴整的陣列,弓、弩、盾、矛、刀、騎的配合的是那么嚴密默契,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拼的一些傷亡,也必須沖進唐陣,不能再這樣打了。”
唐軍弓強弩勁,長矛密集,陌刀鋒利,又有游騎押陣,但是總不能繼續這樣打下去,這樣打下去他們是一點希望也沒有的。
所以不管如何,還是得沖,他們現在都后悔剛才沒有下定決心直接沖到底了,否則也不會陷入此時這等難堪境地。
蛙旗之下的娘尚囊皺著張黑臉,半天后也只得點頭同意了將領們的提議,雖然他覺得全面混戰,也未必能占優,可總比坐以待斃強,況且,說不定還真有機會反敗為勝呢。
左領軍將軍旗下,齊蘭成在巢車上很快也察覺到了吐蕃軍的變化。
冷笑了幾聲,“死到臨頭了,才終于想起來要拼命?遲了,傳令下去,小蕃即將豬突鼠竄,各部守好本陣,不管多大代價,都要擋住他們。突襲之戰,無論勝敗,也只在一頓飯的功夫,所以我們只要頂住吐蕃人一頓飯的功夫,那么他們再無翻身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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