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氣氛更濃。
李績其實本想給庶子求娶秦瑯之女的,可終究還是有些落不下面子來,以往秦瓊那都是他屬下,現在他還得尊奉秦瑯,若是再讓兒子娶秦瑯之女,那他就成承瑯平輩的親家公,甚至以后還得喊秦瓊做叔。
老臉落不下來。
“我這輩子啊,最大的遺憾就是書讀的少,年輕的時候錦衣玉食卻不肯讀書,如今字也識不得幾個。想我曾祖、祖父皆是讀書人,各位至太守,好在大郎肯聽話讀書······”
演義里的徐世績徐茂公是一位世外高人,牛鼻子老道,神機妙算,不過真實的徐世績卻是個頂級富二代。高平徐氏也算是有名的地方士族,在上品無寒門的那個年代里,徐家那也是代代顯宦的。
他曾祖是北魏太守,他祖父是南齊太守,動蕩的時代里,到他爹時隱居曹州鄉里,富賈一方,隋末時遷居滑州,徐世績年少時確實沒怎么讀過書,整天不是游獵就是騎射,反正日子過的相當自由。
要不然也不可能十四歲就開始為賊殺人了,仗著家勢財力,徐世績十來歲就已經是當地有名的游俠兒豪少大哥了,結交的都是翟讓、單雄信這些黑白兩道上的風云人物。
十四歲就正式入伙瓦崗,開始拉隊伍稱雄。
李績的三個兒子,老大李感很斯文,老二確有些痞氣,老三則太小。吃東西的時候,李感禮儀無可挑剔,李順文則就有些沒禮貌了。
仆人端來了一塊大餅,類似于一個超豪華的古樓子羊肉餡餅,做的極大,用料很考講,不僅有羊肉還有海鮮,一個起碼得有十斤餡料,餅皮也大。
李順文也不客氣,不待仆人拿刀切好,直接就用手扯了一大塊下來,然后光吃餡也不吃餅皮,吃完中間的餡,把餅皮隨手就扔到了桌下。
秦瑯坐在那看著也不說話。
李績感到面上無光,大喝一聲,“撿起來!”
李順文不以為意,雖說是庶出子,可平時李績也沒怎么有時間管教,“這餅皮不好吃!”
“你難道沒有讀過三郎的詩,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可知道一個餅來之有多不易,要犁地兩遍,下種伺弄,收割打場。用磨來磨,用羅來篩,還要和面醒發,燒柴煮水蒸煎,然后成餅。你真當以為這餅從天上來?吃餅扔餅皮,吃瓜削厚皮,你這吊樣若是在皇帝面前,你這輩子也別想出頭了!”
李順文不太服氣,“一石麥子才一百五十錢,能做上千張餅了。咱們家百萬貫家財,還缺這點?”
李績聽了吹胡子瞪眼的,在勛戚之中,李績不算得勢的,可李績的財力卻絕對能數一數二,他家隋朝時就是地方上的首富了,田地萬畝家財萬貫仆僮數千。而后來上瓦崗做當家,最后雖投了唐,朝廷也是極力拉攏。家底本就厚,這些年的積攢,使的他家的財力是相當的豐厚,尤其是他爹徐蓋,投唐后本來被封王,后來堅辭只留了個舒國公爵位,然后老徐這些年也沒做官,一心就在經營家業,頂著國公爵位做買賣,兒子也還是國公,這買賣還能做不大嗎?
老徐本來就是經營高手,這十來年更是如魚得水,家中產業也是不斷翻番,李順文說家里財產百萬貫,還真沒吹牛。
李績氣的起身蹲下腰把那餅皮撿起來,遞到李順文面前,“給我吃了!”
“一個餅皮至于嗎?”
李績一巴掌就甩了過去,頓時李順文半邊臉就腫了起來了,“今天不好好執行下家法,你還反了天了,逆子!”
李順文畢竟年輕,眼淚一下子下來,開始畏懼,但還在那里咬牙反駁,“阿爺這一頓酒宴招待衛公,所費何止百萬錢?相比一點餅皮,算什么?你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是庶子,那你為何又要生我!”
“逆子!”李績氣的又一巴掌過去。
秦瑯趕緊阻攔,再打下去,這李順文得被打成豬頭。
“平時疏于管教,三郎,讓你看笑話了。”
“你給老子滾,明天起,送到城外莊子上去,給他兩畝地,讓他一邊讀書練武,一邊親自伺弄那兩畝地,粗茶淡飯,自力更生,讓他知道什么叫民生疾苦,糧食寶貴。”李績罵罵咧咧,“我家有錢沒錯,這頓飯花費千貫也沒錯,可那是待客禮儀,跟浪費是兩碼事!”
“二郎還年輕。”
“要不讓老三娶你家妹子?”李績說道,“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覺得這逆子已經沒出息了。”
在李績看來,奢侈跟浪費,也還是有區別的。你可以騎千貫的馬,住萬貫的宅子,甚至是吃百貫的海鮮,但是就算是一個一文錢的餅,你也不能只吃餅心卻把餅皮給扔了。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李績鎮守并州十年,又跟地頭蛇太原王家結親,加上近年邊塞局勢穩定,李績父親李蓋親自經營產業,李家現在已經是河東邊塞上最大的商家,牲畜皮毛奶肉的進口,鹽茶糖酒以及各種鍋碗針線等手工商品的出口,李家實力雄厚,關系強大,李家不斷在邊市貿易里占據了極大的份額,據說他們家的商隊,甚至能遠走到那遙遠的北海以北,一直深入到那冰天雪地的凍土之上。
李家常年有三千頭以上的駱隊走在塞外,甚至有超過三千個探險獵人進入那北荒冰原,專門為李家獵取各種珍惜的皮毛。
而在河東河南河北,李家的田莊遍及各地,隋末時李家有千頃良田,而現在李家在李蓋瘋狂的置地下,在各地已經擁有了萬頃田地,這可是足足百萬畝田地啊。
隋末時李家有幾千奴隸仆僮,而現在李家各地的莊園、作坊、商隊的奴隸早過萬人了,佃戶雇工更是無數。
不過李績對于這些并不是太看重,這些年他們爺倆分工明確,舒國公李蓋專心經營產業,然后為兒女四處跟名門豪強聯姻。
李績呢,則專心于官場仕途。
他們都很清楚,李家就算有再多的錢財,若沒有強大的政治實力,這一切都保不住。
“當初內遷安置突厥的隱患已經出現了,而且越來越嚴重,這已經成了一顆毒瘤,長久下去,必然會成心腹大患。”
書房里,秦瑯和李績沒有再去聊結親或是一塊餅皮的事情,秦瑯主動提起了突厥人,河東是安置突厥人的首要之地,河東諸州安置的突厥人也最多,尤其是代北的云朔定襄,幾乎都是突厥人了。
“長久下去,必然會重蹈當年西晉時五胡亂華之覆轍,我們得修正這個錯誤。”
李績久在河東,對于這個問題當然最清楚,這確實是個錯誤,現在已經爆發出了許多問題了。
“三郎有什么好的建議,又需要我做什么?”李績問。
“突厥畢竟有百萬之眾,必須得小心處置,我有一個想法,就是把當初內遷的這些突厥人中一些不安份的,將他們遷回漠北去。自從突厥南遷,漠北盡成鐵勒人天下,尤其是薛延陀這幾年越來越膨脹,已經有不臣之心,大唐不可不防。因此,把一些桀驁不馴的突厥人重遷回漠北,既可減少邊塞麻煩,也可以夷制夷,讓他們為大唐前驅,充做大唐與薛延陀的緩沖。”
“再一個,于漠南之地,重新劃設州縣邊界,最好是劃設到鄉里一級,然后把突厥部落盡量的劃小,這樣最多百里一部,讓他們定居放牧,不得再逐水草游牧,不得隨意突破邊境。”
秦瑯的意思還是要漢胡分治,以長城為界線,長城以南,劃設一些荒地山區等為牧場,從突厥人中征召抽調一些丁口過來放牧,但相當于為朝廷服役,為朝廷放牧,牧場是朝廷的,牛羊也是朝廷的,可以給這些牧民們工錢或是紅利,但牧場得由朝廷控制管理,并且一半漢民一半突厥牧民,牧民最后還是從突厥各部中抽調打散分派各牧場,避免如現在這樣以部落為單位的移民定居。
長城以南,除了這些朝廷的官方牧場和牧民外,其余原來遷入的突厥人,全都遷回到長城以北,桀驁不馴的遷回漠北,溫馴點的重新安置到漠南地區。
當然,為了進一步削弱突厥人的實力,除了把突厥人南北分治外,并將他們盡量的打散劃小外,還要從中抽調青壯,調到劍南、嶺南等西南諸地去。
“西南?”
“對,用突厥人到西南來對付當地的西南夷,以胡鎮夷。西南的劍南、云南、黔中、安南、嶺南等地有大量的朝廷羈麼州縣,也有改正的正州縣,但有個特點就是控制力不強,朝廷不可避免的要依靠當地的蠻人來治理地方,這就會讓蠻夷更加坐大,有時甚至會架空朝廷地方衙門。秦瑯計劃就是抽調一些突厥青壯南下,充實到各地衙門,充當巡檢捕快或是專門的突厥營等來平衡局面。
這就如同是殖民時代,英國人從印度招募紅頭阿三到中國做警察,又從香港招募華勇到南非去當警察,從泥泊爾招人到印度等都是一個套路,就是一種以夷制夷的思路。
突厥人若是調到了西南,脫離了草原,打散在這西南各地,本身不構成威脅,面對著西南夷們,他們肯定只能跟大唐官方是一邊的,另一方面,朝廷抽調突厥青壯精銳南下,還能削減突厥人的實力,減丁減兵。
從長遠來看,這些抽調南下的突厥人,將來肯定也會有部份慢慢的定居南方,這些北方草原來的外來者,能改變西南地方的人口成份,有助于降低土著蠻夷的比例,利于長遠管理。
“曹國公久鎮河東,熟悉邊務,若是曹國公肯支持我的計劃,那么會很有份量。”
李績沒急著回答。
秦瑯則馬上拋出了他的交易條件,他愿意出面運作,為李績在安南謀一塊世封地,并且愿意給李績家更多的白糖份額。
“香料,我阿爺對香料挺感興趣的。”李績也提了條件。
兩人在書房里討價還價,很快就達成了秘密協議,具體的內容外人無人知曉,可秦瑯李績二人最后舉杯慶賀,便可知這結果,是讓雙方都比較滿意的。
“叔父如今才三十來歲,不急著入京,且在并州守寂十年再入京不遲!”秦瑯笑著對李績道。
李績有些苦澀的笑,人生有幾個十年,可秦瑯的這番話,無疑也是含著皇帝的心思的,“只要三郎在朝中多關照一二,便是此生就終老并州,也是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