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個吉祥的日子。
雞還未鳴,劉有仁便已經醒來,他睜大著眼睛在漆黑的房間里等待天明。
今天對他而言,更是一個大喜的日子。
在榻上翻來覆去的劉有仁怎么也睡不著了,窗外有了一團蒙蒙的微光,他便再也躺不住,一坐而起。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二十三歲的劉有仁,要娶親了。很小爹死娘改嫁,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劉有仁在七歲時,在一個青黃不接的荒年被叔父賣給人為奴,當時只賣了一斗谷子。
從此他就成了一個奴隸,十幾年來換過數個主人,放過牛,喂過豬,種過莊稼還在終南山里砍過柴燒過炭,二十來歲的他很顯老,背微駝,面黝黑,還缺了兩顆牙齒,胡子拉茬頭發散亂,衣服也又臟又破打滿補丁。
他以前從沒有想過自己能夠娶上婆娘。
可現在,他要娶親了。
推開門,他感覺自己渾身都是力氣,心跳的厲害,手心出汗。
劉有仁回頭瞧了眼身后的茅草屋,一間很破舊的茅草屋,昨天自己收拾了一整天,已經有幾分模樣了。
他轉身去挑了水桶,走到了井邊,一口氣挑了三擔水,把口大缸給灌的滿滿的。
對著缸里的水面,瞧著那水中倒映的自己,劉有仁突然覺得自己模樣有些難看,一把脫了衣服,拿起葫蘆瓢舀起剛挑的水便往頭上身上淋,全身打濕,揉搓了幾下頭發后,又停下,跑到屋里火塘抓起幾把灶灰全揚到了頭上。
他狠狠的揉搓著頭發,二十多年來都不曾這么對頭發用心過。
搓了半天,打水沖,再搓,再沖。
總算感覺頭發沒那么油膩,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把身上又上上下下的狠狠揉搓了一頓,直到搓了一地的泥,皮都搓紅了。
感覺整個人似乎都輕松了兩三斤。
劉有仁又跑到屋前柳樹上折了一根柳枝嚼散,舀起一瓢水把缺了兩顆的一口牙上下又狠刷了幾遍。
最后他對著只剩下了點水的水缸,沖著里面那個自己傻笑了半天。
天終于大亮了。
東方現出一抹魚肚白。
劉有仁回到屋里,拿出了一套新衣服,這是一套沒有補丁,很干凈,還散發著一絲淡淡香味的新衣服,換上,很合身。
整個人似乎也變的雄俊了幾分。
一陣夏風吹來,輕輕拂過他的臉龐,劉有仁笑了。
他踏出屋門,向著長安城走去。
沒有馬車,也沒有騾子,更沒有接親的親朋,劉有仁早就沒有了親戚。
出莊的時候,遇到已經早起的熟人,他們差點沒認出來這個小子。
“娶親去!”劉有仁恨不得大聲的宣告全世界。
“那要走快點咧。”
對方帶著羨慕的語氣說道。
一個奴隸,也能娶親,還將去長安城的衛國公府里娶親,說出去都沒有人相信。可這是事實,劉有仁并不是第一個幸運兒,但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劉有仁是一個奴隸,轉賣過多個主人間,先前被他的主人連同一座莊子一起賣給了衛國公府,于是他成了衛國公的奴隸。
主人的名頭大,劉有仁還挺高興,覺得這樣一來,日子可能會更安穩些,用不著再轉賣來轉賣去,劉有仁不喜歡換來換去的生活。
衛國公確實對他們很好。
對于莊子上的所有奴隸們,提高了不少待遇,一年做兩季衣服鞋帽,伙食也改善了,睡的屋子冬天都盤上了火炕。新來的莊頭重新調整了奴隸們的分工,甚至還搞起了承包,分了任務。
劉有仁雖然黑瘦了點,卻很年輕有力氣,新的主家對他們這么好,他也就很純樸的賣力作事回報。
他每天都能完成分派給自己的任務,做的又快又好,還要另外做不少事情,這些都被莊頭看在眼里,記在本上。
當別的奴隸們還在嘲諷他時,他卻默默的堅持著,始終得到了回報。
年底,他被贊賞,莊頭還將之上報,然后上面還曾有人下來找過他,再然后,他在端午節的時候,不但領到了兩個雞蛋兩個粽子的端午禮,還得到了一張放免文書。
衛國公府居然放免他為良人,他不再是個奴隸了。
拿著官府蓋章的文書,他一臉不信。莊頭接著帶他到官府登記、入籍,因為他無產無業,所以莊子又雇傭了他為長工,依然還是做著以前差不多的事情,只是從奴隸成了帶著奴隸做事的長工,并且還有了更好的待遇,有口糧有月錢。
甚至還分給了他一間茅草屋,屋子不大,可收拾過后,也能壘個灶臺放張床,擺上一張飯桌。外面還有空地,自己出點力氣,還能再搭個茅廁,壘個柴房什么的。
二十余年的苦難生活,終于對他露出了笑臉。
在他成為了大唐的入籍良民,成為了一名客戶之后,莊頭笑呵呵的來問他要妻子不。
“你要老婆不,只要你要,我馬上就給你安排一個。”
“別開玩笑了。”
雖然成了在籍良民,可他只是一個無產無業的客戶,現在只是衛國公府長安城外一個田莊上的雇傭長工而已。
憑著現在的收入,何時才可能娶的上妻子。
莊頭卻沒開玩笑。
“你要不要?”
“阿叔若真能給我送來,我當然要。”他只是笑著答道。
誰也沒有料到,幾天后,莊頭阿叔再次來找他,告訴他事情成了。
“女人三十歲了,在衛國公府做事,以前有過老公,也曾是賤籍的奴隸,如今也跟你一樣,因做事還不錯,特獎勵她放免還良入籍,現在府里還要張她介紹個男人成家······”
劉有仁因為自己還良一事,所以對這些有過一些了解,知道衛國公府向來仁厚,雖家大業大,可平時對待奴隸們向來不錯。在朝廷主客戶新法下,主動的就把衛國公府下的那大量的部曲佃戶等,都登記入籍轉為客戶,還都正式給了雇傭契約。
不僅如此,衛國公府還要求秦家名下各處莊子、作坊等處,每年要選出一些表現突出的傭工、奴隸等給予嘉獎,對于其中最優秀的奴隸,還可上報國公府。
每年都給予一定名額的放免還良資格,擇優而選。
劉有仁便是有幸選中放免的,而如他這樣的,還有不少。
一個他這樣的奴隸,年輕健壯,還懂一些小手藝的,如今在牛馬市上,起碼也能賣到幾萬錢。
可衛國公府卻給他放免了,轉頭又雇傭了他,每月給口糧月錢,這一進一出,要損失不少錢,劉有仁都覺得驚奇,但衛國公確實這樣做了。
而且是每年放免一批。
莊頭給他說的那個女人,在衛國公府只是一個最低下的洗衣仆婦,今年剛好三十,以前也是個奴隸,還被原主家配過男奴隸,生過孩子。
那婦人是個老實勤快的,只是她男人命不好,病死了。
幾個孩子有的夭折,還剩下了兩個,一個七歲的男孩子,一個五歲的女娃,她跟劉有仁是同一批被放免的,國公府甚至還把她的兩個生來就是奴隸身份的孩子一起放免還給自由。
劉有仁知道這不是開玩笑后,只問了一個問題,還能再生嗎?
“才剛三十歲的女人,怎么就不能生嘛,都生過幾個,肯定是好生養的。”莊頭這樣告訴他。
于是劉有仁便再無猶豫的一口答應了下來,他問要準備多少娉禮等。結果莊頭告訴他,因為他們倆都曾為衛國公府服務過,現在也依然還受衛國公府雇傭做事,所以按慣例,衛國公府開恩,將為他們主辦這婚事。
“那張氏也說了不需要什么彩禮等,知道你有間屋子,收拾一下便行了。”
衛國公府則還將給新婚二人各一套新衣,并送上一套被褥,一口鍋,十二只碗筷,還有六斗糧食,一千文錢。
這簡直是讓劉有仁再次驚的不敢相信的事。
可后來莊頭帶著他進了長安城,見了衛國公府里的大管事們,還被領著去拜謝國公,雖然因國公有事最后沒見到,但也拜見了管事的蕭娘子魚娘子等,還得了一頓午飯賞賜。
這些天,劉有仁簡直跟在做夢一樣,渾身都是勁,經常整夜都睡不著。
成親的日子是衛國公府替他選好的,本來他想著那天就把人接走,但國公府說了,成親是大事,要選吉日。
一直沒有見到張氏,但他也懂得婚前不見的禮儀,所以一直忍著。
走在去長安的路上,劉有仁健步如飛,要不是怕弄臟身上的新衣,他都要跑起來的。
他肩膀上挎了一個褡褳,里面裝著一串銅錢,還有一兜子的干果零食,平時他可舍不得吃這個,為了到衛國公府迎親,他一咬牙把全部身家帶上了,還提前買了這些吃食。
他滿心期望著早點見到那個女人,能將他迎回家去,三十歲的,生過孩子死過男人的女人也沒關系,他愿意。
有了女人就有家,雖然會帶來兩個孩子,但他們也會生下自己的孩子,以他的條件,就算放免成了客戶,可無產無業的,什么時候能買地蓋起三間自己的屋子都不知道,又哪還拿的出娉禮娶妻呢。
這年頭,男人窮出不起娉禮娶不到妻,而女人窮置不起嫁妝一樣嫁不到丈夫。
但就算女家窮,也沒有幾個會愿意嫁一個一無所有的長工。
長工配洗衣婆子倒也挺配的,他心里想著。
心里想著,很快便到了長安城外,在已經熱鬧的關廂街上,他還停下腳步走進了一間金銀鋪,左挑右選了許久后,他最后挑中了一支鍍銀的戒指,和一支鍍銀的手鐲,最后還挑了一支鍍金的釵。
這幾乎把他大半個家當都用掉了,可他還是付了錢,東西都只是表面鍍了點金銀,并不值錢,但對他來說卻是這輩子買過的最貴重的東西。
她戴上應當會好看的,哪個女人不想要幾樣好看的首飾呢。她嫁給我,我拿不出娉禮來,但也不能沒有半點表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