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封存義等不顧夜黑風高,也不顧山路難行,一窩蜂似的追逐著乙弗敗兵深入谷中。為了爭搶乙弗部丟棄的盔甲馬匹武器等,右軍諸部將領甚至你爭我奪,有的公然斗毆。
那模樣真有如瘋狗搶食,哪有半點樣子。甚至爭的火起,吐谷渾人罵黨項人叛徒,黨項人罵吐谷渾人無能,打著打著干脆拔刀相向,趁著夜黑直接就火并起來,一發狠滅了對方,把對方當成乙弗部給砍下袋來充當斬獲,把戰馬奪了,盔甲剝了,武器搶了,一個個倒是一邊罵一邊搶的興高彩烈。
諸部一路瘋狂追擊,都想多搶點。
誰成想追入曼頭山谷中不遠,突然聽到如打雷一般的震天喊聲,然后是兩面山上殺出無數的吐谷渾軍,這卻是阿豹早就埋伏在此的伏兵。
阿豹也趁勢調頭,帶著詐敗之兵殺了回來。
早追的全沒了陣形的右軍數千人馬,一時發怔,還沒有等他們明白過來,已經是亂箭齊飛,騎兵沖撞入隊伍中。
成片成片的人馬倒下,有些家伙中箭落馬時,馬上還滿載著剛一路搶來的戰利品。
阿豹領著他剩下的兩千五鷹衛帶頭沖鋒,黑夜里猶如一只奪命的利箭直射而來,兩邊山坡上一支又一支乙弗輕騎居高臨下的沖下來,一些阿豹攔截收擾的其它部落兵,也居高臨下的在山坡上對著下面放箭。
細封存義直接被打懵了,他沖的最快,搶的最多,此時也遭遇了最猛烈的反擊。
數之不盡的乙弗騎兵,漫山遍野都是高舉的火把。
細封存義面如土色,明白上當了。
“撤,趕緊撤出去,回營!”
其實用不著他喊,此時哪個不知道中伏危險,都開始爭先恐后的往后撤,狹窄的山谷里,遍地都是人馬,此時都只想著后退,哪還有什么秩序和號令。
夜黑難辨,許多人馬擠在一起,于是混亂里許多人稀里糊涂的就被擠下馬,被踩踏成泥。
幾千人馬匆忙后撤,阿豹又怎么肯放走這到嘴的肥肉,于是四面沖擊,掩襲而至。
山外。
左軍大營,六營團團護衛的中軍營大帳里,秦瑯面沉如水,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阿豹果然有詐敗誘敵,如今山里傳出的喊殺聲傳出了數里地遠,細封存義等七八千蕃騎,只怕是兇多吉少。
秦瑯沉默著。
段志玄、張士貴諸將也都坐在那里喝茶,一聲不吭。
沒有誰這個時候提議說要去救那些蕃騎。
帳中的慕容順和幾位僥幸沒出擊的千夫長們,一個個面如土灰,冷汗涔涔。
若是他們剛才沒忍住也出擊了,那下場也跟細封存義等一樣了。
當然,這些人更震驚的是秦瑯等沒有一個要去救援。
良久,還是慕容順忍不住出聲,“宣相,山里正在激戰,懇請宣相派兵救援。”
“夜黑風高,情況不明,如何能貿然出戰?”
慕容順低下頭,“可是七八千兄弟,正在血戰。”
“血戰?他們奉了誰的軍令出擊血戰的?柴紹大將軍身為右軍主將,他的命令,為何沒有人聽?”
“可總不能就這樣見死不救吧?”
秦瑯不再理會他。
諸將也都繼續沉默著喝茶。
“宣帥?”
“等!”秦瑯只答了一個字。
“等什么,等人死光,還是等天亮?”慕容順也來了火氣。
秦瑯瞥了他一眼,“等他們被阿豹趕出來。”
慕容順覺得難以理解,這些人肯定會被阿豹圍殺,怎么還可能趕他們出來。
不過事實證明,秦瑯的判斷并沒有錯。
谷中的激戰持續不到一個時辰后,大約在三更天左右,數萬乙弗軍驅趕著約么一二千右軍殘部,從山里沖了出來。
表面上看,好像是細封存義等終于殺出重圍,可實際上秦瑯等卻都明白,這不過是阿豹耍的又一個小伎倆而已。
“這個阿豹想玩倒卷珠簾。”段志玄道。
“野心不小。”張士貴不屑。
慕容順迷茫不解,“你們在說什么?”
秦瑯對這個大太子真是有些無奈,這么簡單的局面都看不清,若是統兵征戰,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跟著這樣的主帥,那可真是要命的。
“阿豹故意放了這些人馬出來,跟在后面驅趕,意圖驅使他們來沖擊我們的軍營,以亂取亂,亂中取勝。這其實不是什么稀奇的戰法!”
隋末時亂戰紛紛,義軍遍地,當時官軍對付數量眾多的義軍,最喜歡的一招就是這種打法,沖潰一軍,然后驅趕敗軍反沖。
最后滾雪球一樣,把潰敗滾起來,越滾越多,最后讓敵人全軍潰散。
用好了,這一招當然很有效。
只是這種招數,對付敗軍,或是烏合之眾很有效果,但是用來對付秦瑯他們這些隴右精銳,無疑有些班門弄斧想當然了。
“我敢打賭,阿豹肯定還是先去沖右軍營地。”高甄生道。
段志玄哼了一聲,“誰不知道?”
正如他們判斷的一樣,阿豹軍故意在后面一路驅趕著他們往右軍營地去,那里還有約兩三千騎的吐谷渾軍。
他們想要先沖潰這幾千人馬,把雪球滾的更大些,然后再來沖左軍大營。
慕容順在那里聽的萬分驚訝。
“宣相,乙弗軍已經沖入右營了,快發兵救援吧。”
“再等等。”秦瑯遠遠打量著右營。
相隔兩里的右營,此時雖還有兩三千人馬,但主將副將還有幾個千夫長們全都被召到了左軍大營,營里只剩下了一些百夫長們在。
這些人本就稍弱些,否則也不會這么老實的留守營地了。
眼看著先前出擊的人馬大敗,乙弗部滾滾殺來,立即都慌了。
有人想要逃去左營,有人想要堅守。
細封存義被趕的倉惶奔馳,看到右營在前,想都沒想的就往營中沖。
其它敗兵,也都緊隨其后,往那右營里鉆,恨不得右營兄弟馬上接應,替他們阻擋下阿豹追兵。
右營的幾千人馬,倒也是出了手。
只是在幾萬氣勢如宏的乙弗追兵猛沖之下,他們還沒堅持片刻,便被沖潰了。本來沒有那些敗兵沖擊,若是人馬再多些,他們或許是能夠頂的住的。
但沒有如果。
乙弗追兵跟著敗兵沖入了右營,箭射槍刺刀砍,所過之處,無人能擋。
左營里,秦瑯諸將能夠清晰的看到乙弗軍是如何破營的,能看到他們那支火龍,是怎么在右營里砍殺沖撞。
右營如被摧枯拉朽般崩潰。
“就是現在。”
秦瑯站起身來,“命令,七軍齊出,合圍右營!”
慕容順驚愕,沒想到秦瑯偏偏選在了右營崩潰之時出兵,早不出晚不出偏偏這個時候出。
“宣相為何不早一點出兵,那樣右營還能保住?”
秦瑯卻只是哼了一聲,“為何要保右營?”
段志玄翻身上馬,“乙弗得意半夜,該我們出手了。”
風起。
乙弗部幾乎全都沖入右營,正在四處沖撞,他們的目的明顯,沖潰右營,然后再把右營潰兵連帶先前的敗兵再驅趕到一起,把他們向左營驅趕,試圖再成功一次。
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整個晚上都一直按兵不動,龜縮營中不出的左軍隴右軍,卻在這個節點突然出動了。
攜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準備多時的隴右軍七營,各由一員大將統領,七軍齊出。
他們直接沖向二里外的右營,目標不是接應敗兵,而是要把敗兵連同乙弗軍全都一起合圍。
右營里,幾萬乙弗軍此時跟右營數千兵馬卷在一起,糾纏一團,再給他們一些時間,他們就能順利把這些敗兵驅趕到一起,然后按照阿豹的意圖,把他們往左營趕。
再給他們一點點時間,半個時辰都不要就夠了。
只是秦瑯沒給他這個時間。
一萬隴右精騎,猛的分七路殺來。
這是一個微妙的出擊時間。
阿豹軍如同是一個拳手,一記勢大力沉的直拳已經打到了底,拳已老,來不及收回再發拳,唐騎就選在這個時候殺了過來,而且根本不在意那些被他們沖潰的右營之兵。
唐騎馬蹄如雷,帶著漫天呼嘯的箭雨,猛的襲來。
天明。
戰事已經結束,只有零星的戰斗還在進行,隴右軍正在四處搜捕潰敗逃散的乙弗兵。
阿豹贏了上半場,結果卻輸了下半場,而且輸光了所有的籌碼,最后落荒而逃。
他整個晚上,從頭到尾的表演,秦瑯等早就看透了,就在那冷冷的看著他的表演,有右營的賣力配合,讓阿豹真以為自己找到了機會,以為自己摸到了勝利的邊。
可惜,唐騎在關鍵時候的雷霆一擊,不僅擊碎了他倒卷珠簾的野心,還將他的那點家當也全擊碎了。
打了半夜的乙弗軍,已經馬疲人困,尤其是在最后的關鍵時候,他們沖入右營時,已經招老力疲,軍陣全無。
記室參軍提筆激動揮豪,四月二十八日,于曼頭山下大破吐谷渾名王高寧王阿豹,破其乙弗部數萬軍。
三十日,前鋒營校尉長孫沖生擒高寧王乙弗阿豹。
五月初一,段志玄攻破乙弗部留守營地,斬殺數千,俘虜五萬余眾。
五月初三,張士貴攻破乙弗部另一處山中留守營地,殲敵千余,俘虜五萬余眾。
秦瑯北路軍橫掃乙弗殘部,前后數戰,生擒名王,斬殺萬余眾,俘虜十三萬余口,獲牲牛羊馬匹駱駝等牲畜共計四十余萬頭······
秦瑯的北路軍右軍萬騎,曼頭山一戰折損了三成,當時看著損失巨大,實際有許多潰散和被俘的,唐軍戰勝后,這些人也灰頭土臉的被解救出來。
阿豹在唐營跪降,秦瑯授阿豹為右路軍副將,與慕容順并列,甚至還特意把敗軍之將細封存義也提升為副將,三人都受柴紹節制,各統五個千人隊。
右軍戰后不減反增,由一萬騎增加到一萬五千騎,就連左軍,秦瑯都又從降兵中抽調了五千騎,編入軍中,加強兵力。
曼頭山下,秦瑯率部一邊打掃戰場,一邊抓緊時間休整,同時向洛陽的皇帝親筆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