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鬼門關。
北流之名,因境內有圭江向北而流得名,南朝齊始置北流郡,南朝梁改北流郡為北流縣,南朝宋齊朝屬越州,梁陳朝屬合州。隋屬合浦郡,武德五年嶺南歸附大唐,北流縣屬銅州。
不久前,長安詔令嶺南并州省縣,北流劃歸容州。
背倚云開大山,連通嶺南東西兩路,位置重要。
“阿嘁!”
談殿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揉揉鼻子,“誰在念老子?”
“莫不是秦閻王?”僚帥扶三走了進來,“我聽說馮盎給秦閻王送了許多錢糧兵馬,甚至還送了好些大船,而今那秦閻王坐著馮盎送的船,從桂林已經直下潯州桂平了,正沖咱們而來呢。”
談殿黑著臉,夾起一塊牛肉扔進嘴里大嚼,潯州桂平,位置在都泥江和郁水匯合之處,距離容州也就隔了一個繡州,若從西面過來,也只隔一個郁林而已。
而馮盎這個該死的家伙,最近也在高羅諸州厲兵秣馬,隨時可能越云開大山殺過來。連瀧州刺史陳龍樹也在調動兵馬。
局勢已經不容樂觀了。
扶三是從邕州過來的左溪僚人首領,他受談殿邀請前來議事,可真事到臨頭了,談殿卻猶豫起來了。
“你還在等什么?再等下去,他們就要數路合圍了。”
“再等等!”談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臉色通紅。
他感覺到這一仗不好打,不比從前,秦瑯自過嚴關之后,一系列舉動,都讓人琢磨不透。“我得到消息,秦瑯與馮盎好像發生不了不快,馮盎不知怎么得罪了秦瑯,現在百般向秦瑯陪罪送禮,秦瑯好像都不怎么理他。”
“另外,我的人打聽到,秦瑯數次公開場合都說嶺南要安定不能亂,還說漢越一家親,蠻人是兄弟等,我覺得可能打不起來。”
其實談殿也擔心真打起來,會要不贏。
這個秦瑯名頭太盛了,尤其是一入嶺南,就打了那么漂亮一仗。這與談殿以前遇到過的對象都不同,還有關鍵一點,馮盎對秦瑯這般小心,越發說明這個秦瑯的厲害,畢竟馮盎在嶺南也是出了名的了得,而且向來是目中無人瞧不起其它蠻王們的。
“派人去潯州桂平盯緊秦瑯,再等等看!”
“扶三兄弟你先回右江,等我這邊的消息。若萬一真要開打,到時我們一起舉兵起事。”
談殿按兵不動,還在觀望局勢。
眼看著秦瑯到了潯州之后沒有繼續南下,反而不斷放出風聲談安寧穩定,說漢越一家親這些話后,談殿也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判斷秦瑯可能也不想打,畢竟聽說朝廷要對北方突厥大舉用兵。結合秦瑯對越城蠻的安撫,他也猶豫了。
試探性的派出了使者前往潯州,拜見秦瑯,送上了不少禮物。
煎熬了半個月后,終于潯州來人了。
“繡、容、銅、黨、牢、郁林六州并為容州,貴、嚴、賓、澄、淳、橫六州并為橫州。”
“談殿遷橫州刺史,陳龍樹遷容州刺史。”
“請談刺史立即前往桂平拜見秦宣相,接受印綬告身。”
談殿拿著這張命令,左看右看翻來覆去的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他在猜測這究竟是何意思,秦瑯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把他從容州調去橫州,而且還是這么大動作的一番并州,最關鍵的是讓陳龍樹來接管新容州。
秦瑯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盤,還讓他先去潯州拜見。
“不能去,這定是姓秦的詭計,若是去了,就落入他們的手中了,到時要殺要剮豈不就是由他們說了算?”兄弟們勸說。
可談殿卻猶豫著。
“那秦瑯使者還帶話給我,讓我籌一萬石糧運去潯州,說要運往中原。你說這又是何意?”
“騙糧!”幾個蠻族首領道。
可談殿卻不這么想,若秦瑯想誘他去桂平殺他,那又何必還讓他籌糧運去?
“我覺得,這是秦瑯有意釋放的信息,說明他的誠意。”
幾個蠻王不解,搞不明白這怎么就成了秦瑯的誠意了。而談殿的邏輯其實倒不復雜,當初武德七年時,長安天子李淵拒收欽州進貢的合浦大珠,于是引發了嶺南諸蠻王們的驚懼憂慮,最后一起反了。
不收禮就反?聽起來奇怪,其實按照傳統來解讀就不奇怪了,因為自秦漢起,嶺南雖然內附中原,可實際上都是土王自治,不入版籍不納稅賦的,只進貢一些土產而已。
長安天子突然不肯收進貢,那么他們就不免認為這是皇帝要廢土貢改征稅賦了,這是他們絕不能接受的,所以一下子都反了。
可這次秦瑯派使者向他索糧,除了糧食外,還索了好些東西,比如嶺南特有的金銀、象牙、屑牛、香料等,還包括合浦大珠。
要的東西不少,再加上一萬石糧食,使者原話里對于這些東西,用了一個詞,地方土貢。
要求土貢,那豈不是又回到了從前?
就是要再繼續過去那一套規則了?
“秦瑯不可信!”
一群蠻王勸說。
但談殿卻搖頭道,“據我了解,秦瑯說話還是比較算話的,越城蠻做亂,攻州破縣,可秦瑯最后也一樣招安了他們,且事后對他們很好。”
一直以來,談殿其實也很糾結的。
“我覺得這是陰謀,要不然,并州就并州,為何卻要把你調去橫州?看調來容州的是誰,這還不夠警覺嗎?”
秦瑯要調陳龍樹來容州。
陳龍樹是誰?要說起他,這可是談殿的老朋友了。
在隋朝時,談殿還只是云開大山西南的高州北面羅竇洞的垌主酋長。在隋開皇年間,年輕的談殿當時還是效忠于北面瀧州陳家的。
當時瀧州是陳龍樹的父親陳佛智,瀧州陳氏當時已經在那里第三代了,陳佛智因助陳霸先平侯景之亂建立南陳,而受封南靖太守、西衡州刺史、安靖郡公,為陳武帝所倚重。
開皇十年,隋朝大軍南渡滅陳,楊堅派韋光任廣州總管安撫嶺南,高涼郡馮氏當家冼夫人率部歸附,派其孫馮魂帶領軍隊迎接韋光進入廣州。
而當時瀧州陳佛智則念及陳朝恩德,不愿歸附,與廣州酋帥王仲宣聯合起兵抗隋,嶺南東兩大豪族馮家陳家由此分道揚鑣。
冼夫人于是派其孫馮暄帶兵討伐陳家,而馮暄與陳佛智關系極好,也不愿事隋,領兵至瀧州便停兵不進,冼夫人隨后派人將馮暄拿下囚禁,改派另一個孫子馮盎代帥統兵。
陳佛智最后死在馮盎軍中,其子陳龍樹正是被當時在陳佛智軍中的談殿帶蠻兵護衛送逃離戰場,一路逃回了羅竇洞避禍,后又護送他到欽州投寧家寧猛力。
而當時的寧家家長寧猛力,跟陳后主是同日而生,且貌有貴相,陳亡后也不愿歸隋,便收留了陳龍樹。
談殿在瀧州陳氏潰敗,陳佛智戰死,陳龍樹避禍欽州后,卻獨挑大梁,聯合了云霧、云開大山中的諸溪垌酋長們,繼續反抗高涼郡馮家的擴張。
在一連串的戰斗中,年輕的談殿因其勇救陳龍樹的義舉,還有他與馮家交戰時表現出的足智多謀,漸漸的讓他贏得諸溪垌蠻們的擁擠,于是漸漸的取代了陳家的地位,把懷德山區納入自己勢力范圍,此后還向南拓展到高州、羅州,向西南拓展至合州、北流一帶。
成為了這一帶最大的俚僚蠻王。
而陳龍樹投奔欽州寧猛力之后,一再請求寧猛力幫助出兵收復瀧州,可寧猛力也始終只是虛以委蛇,后來寧猛力去世,寧長真襲位,不久后隋朝滅亡,兩人一起歸附唐朝。
陳龍樹先是被授為欽州刺史,后又任南扶、建萬、普、南、施、瀧等州刺史,終于再次如愿回到了瀧州故地。
只是相隔二十年,物是人非,曾經陳氏家族的瀧州,平地多被馮家占據,山區則都是談殿控制。
陳龍樹再回來,一切都變了。
當年的朋友談殿,也并不愿意再聽從他的號令。
等到武德七年,因朝廷拒收欽州進貢的合浦大珠而導致的嶺南叛亂后,談殿也與寧長真、馮暄聯合起兵,可陳龍樹卻率兵加入了馮盎的討伐陣營。
當年的朋友馮暄、寧長真、談殿,如今卻成了敵人。
當年的敵人馮盎,卻反成了盟友。
不過在上次的兩方作戰中,馮盎卻也最終坑了陳龍樹,他說的好好的要一起進軍先滅掉談殿、馮暄,然后瀧州地盤全都歸陳龍樹,馮暄的地盤歸馮盎。
誰知道等陳龍樹帶兵攻入山區,跟談殿馮暄大戰時,馮盎卻故意不出兵。陳龍樹寡不敵眾,最終大敗而撤,馮盎卻才出兵。等談馮兩家追擊潰敗的陳龍樹時,馮盎出其不意的出擊,大敗談殿。
乘勝奪下許多地盤,甚至還把陳龍樹的不少地盤給搶了,事后卻拒不歸還。
于是陳龍樹和馮盎又交惡了。
而談殿上次也是損失不少,地盤讓馮盎搶了不少不說,還跟陳龍樹苦戰一番,損失不少兵馬。
正因此,有不少部下看到秦瑯要讓陳龍樹來任容州刺史后,就大為不滿。因為這個合并后的新容州,可基本上都是原談殿的勢力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