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8月25日,日本,鐮倉。
鐮倉,位于后世東京灣南側的三浦半島之上。三浦半島北部多山地,利于防守,而鐮倉此地又是一塊難得的山間盆地,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受日本暖流影響氣候溫暖,適于農耕,可以自持,也有利于達官貴人們在此生活,所以當年的征夷大將軍源賴朝就選擇在此開府。
鐮倉把持著進入關東平原的入口,可謂鎖鑰之地。而關東平原我們都知道,是日后日本首都東京所在地,是多山的日本最大的一塊平原,也可以說是日本最好的一塊地盤。然而當前這個時代,日本國的核心地帶在關西地區,關東雖好,卻尚未得到完全的開發,當地仍有大片的林地,水患也很嚴重。畢竟,現在整個日本不過幾百萬人,即使地域狹小也填不滿。甚至可以說,對于封建主來說,人口比地盤更重要,這也是他們對于東海人“掠奪”人口的行為那么憤怒的原因之一。
同時,由于日本長久的神道教傳統和對天皇的神化,使得日本人形成了一種“凈土”的宗教觀念,即越靠近平安京,土地越潔凈,相反越遠則越污穢。這其實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畢竟遠離京都的地方都是未經開發的原始密林,疫病叢生、野獸眾多,當然不易人類生存,也就是“污穢”了。所以,他們會排斥遠離京都的關東之地,再引申一下,比關東還要更遠的海外,簡直就是更為恐怖的污穢之地了,這也是日本人排外性格的來源之一。
當然,即便有這種種因素,但關東平原作為日本最有潛力的地盤,重要性此時也已經顯現出來了。這里作為一塊處女地,沒有之前各種家族政治和利益糾葛,可以很輕松地分配給手下,用來收買他們的忠誠。所以,控制了關東地區的鐮倉幕府,就能組織起日本最強大的力量,從而可以號令整個日本。后來的德川幕府,情況也與之類似。
逐日號和剛剛編入遠洋艦隊序列的“谷雨”“立夏”兩艘新星級也就是之前的e004和005,在數日的航行后,抵達了鐮倉外海的相模灣。不過,他們卻沒直接去鐮倉停泊,而是轉頭去了隔壁的東京灣。
陳遠琪站在逐日號的艦橋上,遠眺著東京灣北岸的景象,試圖將后世那個繁華的東京回憶起來,但試了幾次還是徒勞無功。畢竟這里放眼望去,只能看見無邊的森林和原野,間或有一小塊農田,甚至馬比人都多,絲毫沒有一點能與“繁華”聯系起來的景象。
但這也正好。
“看哪多么富饒的一塊處女地”陳遠琪洋溢著激情對身邊的說道,“茂密的森林、廣袤的平原、舒適的氣候,這不比南洋那破地方好多了那邊全是雨林蚊蟲和瘧疾,開發出來得費多么大力氣放著近在咫尺的關東不管,不是舍近求遠嘛”
陳遠琪之前隨著遠洋艦隊到了瀛山島,本來是準備南下西洋郡,在當地負責衛生工作兼管養馬業的。結果日本出了這檔子事,事急從權,島上匯聚的一批股東們商議過后,他和張正義、狄柳蔭等人被緊急劃進了一個“日本緊急事態應對委員會”,留在瀛山應對日本事務。委員會一方面緊急往本土發報告請求支援,一方面也派人去鐮倉與幕府交涉,于是他和就乘船過來了。這一路邊走邊偵察走走停停過來,等到了東京灣,陳遠琪顯然已經轉變成了一個強硬派:好地盤有德者居之 雖然也是半個強硬派,但他的胃口顯然沒陳遠琪這么大:“我說老陳啊,你莫不是上頭了吧我都只敢想想打一場通商戰爭逼他們讓步,你這就惦記上整個關東了想想蒙古人臨死前說過的話吧,人家占有整個大陸都被神風給吹回去了,我們能干什么”
陳遠琪拍著艦橋上的欄桿,笑道:“蒙古人的腦子太死,只知道朝博多一個地方扎,被北條時宗提前做好準備了,又運氣不好趕上臺風,當然不行。但是,我們有海軍啊日本千里海疆千里漏風,我們搶一處走一處他們能拿我們有什么辦法再說了,就算陸上硬拼,難道我們就怕了那些連結陣都不會的日本人了到時候,我們也來個什么合戰,殺他個幾萬武士,京都上洛,割據關東,自建個東海幕府,豈不美哉”
被他的偉大構想嚇得噎住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得,你這大日本夢還是留著回去跟全體大會說吧,我們還是先試試外交手段吧。”
三日后,和陳遠琪兩人在鐮倉大佛殿見到了北條時宗。
鐮倉大佛是后世日本的國寶之一,原先是木制的,后來燒毀后用銅重鑄,差不多在十年前建成,高近四丈,即使在中土也算是相當宏偉的佛像,是來鐮倉不可不見的景觀。兩人自從到了鐮倉,一邊向幕府遞交國書求見,一邊就參觀起了這座大佛,然后就地在廟里借住了下來。
他們的到來給幕府帶來了第二次震動之前蒙古使節僅僅是來了一趟,就借勢迫使他們達成了合作意向,讓他們意識到了外國人的危險性,下決心不再讓第二個外國人踏上關東的土地結果還沒過多久,就有第二批外國人來了,還是自己乘著船過來的 北條政村等幕府高層們對此深感棘手,于是一個個都做起了縮頭烏龜,閉門不出,也不回應東海人的請求。沒辦法,他們只好轉而求見熟識的北條時宗,而現任幕府連署的北條時宗還算給面子,接到邀請之后蹦蹦跳跳就來了。
“原來您就是張君啊,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執權不讓我在幕府見你們,我就只能過來了。不知東海國的韓松叔叔還好嗎這位是”
北條時宗在佛寺的會客室見到張陳二人的時候,一連串話就直接拋過來了。
作為瀛山公司的總經理,日本是他的重要業務范圍,所以之前是給幕府寫過信送過禮物的。不過之前幕府裝死,他并沒來過鐮倉,但他的名字還是被收到禮物的時宗等人記住了。實際上,自從當年韓松他們與時宗發生過接觸,后來又知道了那個小娃娃就是著名的北條時宗之后,就每年都會給他送些禮物和新鮮玩意兒過來維持關系,現在不就用上了 陳遠琪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歷史上帶領日本挫敗了蒙元入侵的鼎鼎大名的人物,見面之后不禁仔細打量了起來。
此時的時宗不過是個14歲的毛頭小子,身材由于日本傳統的清淡飲食而比較矮小,看上去與本土常見的小學生差不多,甚至舉止也差不多其實北條時宗平時受到嚴苛的傳統教育,平時是不怎么活潑的,只是現在見到了東海人才暴露出了本性。
慈祥地笑著說道:“以前跟時宗多次通信,沒想到竟是個這么俊朗的少年。這位是陳遠琪,你可以叫他陳叔叔。你韓叔叔在東海國被你嬸嬸看著出不來呢,只能我過來了。對了,我這次給你帶了禮物過來,快看看吧。”
說著,他就使了個眼色,后面的隨從趕緊把東西拿了出來。禮物有兩樣,一樣是“云中”四輪馬車的拼裝模型,另一樣是烈焰級的整體模型,哪一樣都是讓小朋友哭著喊著要買但又買不起的好東西。
果然,北條時宗看到之后,格外喜歡,愛不釋手地玩了起來。不過,縱使他只是個14歲的小孩子,但經過持續的貴族教育,現在也很理解自己的定位了。把玩了一會兒之后,他放下兩個模型,問道:“張君和陳君這次過來,是為了驅逐令一事吧”
的臉色瞬間嚴肅了下來,點頭道:“正是,我東海和日本是傳統友好鄰邦,一向互惠互利、互通有無,不知是何方奸徒,竟對執權送上讒言,做出這種令親者痛仇者快的惡令”
北條時宗也嘆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你們給日本帶來了很多新東西,但是叔父他們說的也有道理,本來一個御家人掌握一個莊園,平民耕種、武士習武,代代相傳,便可永遠安居樂業。可是,你們帶來的新奇貨物和金錢來了之后,武士也不想著習武了,只想著做生意賺錢,平民也不種糧了,整天去挖礦、砍樹。這樣下去,長久以往,國將不國啊”
和陳遠琪對視了一眼,都嘆了一口氣。雖然幕府的觀點是陳腐的反動的,但對于他們所習慣的這套封建體制來說,又是正確的。這該怎么說服他難道是要慫恿他背叛自己的階級進行反封建改革嗎 他們還沒說話,北條時宗又嘆道:“我也不瞞你們,其實我們北條家里面,對你們的抱怨聲也是很大的。如果執權現在不驅逐你們,恐怕某些人就會以此為借口取執權而代之了。別說北條家了,就是足利氏、中條氏諸家都會不滿。更別說之前,將軍甚至還試圖上洛,要不是那年遇到了天災”
畢竟他城府不夠深,說話間就把鐮倉幕府的內部矛盾暴露出來了。當他說到“將軍”“上洛”兩個關鍵詞的時候,“噔”地豎起了耳朵,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啊 所謂“將軍”,便是鐮倉幕府的“征夷大將軍”,理論上是幕府的最高統治者,但實際上只是個傀儡,實權掌握在北條家手里。而這位傀儡,同樣是東海人的熟人,也就是之前韓松和狄柳蔭見過的宗尊親王,當時他們還從他手里討了一副書法呢。
而所謂“上洛”,則是日本的獨有說法。“洛”指的是日本京都,“上洛”就是“到京都去”,而京都有的就是日本天皇了。上洛,就是去京都把天皇據為傀儡,從而號令群雄,因此有著“造反”的引申義。
那么將軍上洛,不就是說宗尊親王曾經試圖造反又沒成嘛 看來,確實該幫幫這個東海人民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