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4年,6月1,吉陽軍。
“什么,道姑?”
另一邊,港灣附近的東海艦隊營地之中,狄柳蔭聽到歸來的章愷的報告,一開始不以為意,后來驚訝地站了起來,甚至差點打翻了茶幾之上的一個瓷杯。
“道姑,姓黃的……你是黃道姑?”
章愷站在一邊,看到狄柳蔭的反應有些奇怪,不就是個道姑嗎,您老怎么這么大反應?
“對啊,彼女姓黃,在清凈觀做個道姑。其貌不揚,但極為聰慧,算術、織布等術無師自通。只是境遇不太好,據原是江南人士,遭婆家虐待不堪其擾,逃亡出來,乘船一路到了這吉陽軍,起來也是頗為傳奇了……”
狄柳蔭差點跳起來:“好了!她人呢?快帶我去把她找來!”
“呃……就在這里。”章愷猶豫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地道:“我怕她回去之后想不開又逃出去,于是把她和她幾個熟黎友人‘請’了回來。當然,我肯定沒有強搶民女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如何服她。您看,這下一步該怎么辦?”
他著著,狄柳蔭的嘴是越張越大,過了一會兒,一拍巴掌道:“那趕緊把她帶……算了,正好我也得出去,就去看看吧。”然后就開始往外走。
章愷這是撿到寶了啊!
這黃道姑,無疑就是歷史上的黃道婆,將棉紡織技術引入了江南地區的傳火者,能登上后世教科書的關鍵人物!
黃道婆并不是她的名字。此時,除非是大戶人家,否則女子無權擁有自己的名字,或者,只有一個所謂的“閨名”,是不能向外公示的。所以,歷史上偉大的黃道婆,并不能將自己的名字流傳下來,只知道她姓黃,并且因為年紀被稱為“黃婆”,后來因為她篤信道教,又被尊稱為“道婆”,所以就以“黃道婆”為名傳承了下來。
而現在的1264年,黃道婆依然年輕,虛歲才剛滿二十,所以不該稱“婆”,只能槳黃道姑”了。
在章愷的指引下,狄柳蔭來到了黃道姑所在的迎客帳之鄭 迎客帳是艦隊設立在營地入口的一處營帳,主要用來接待吉陽軍前來拜訪的大官員——他們呆在這大宋最南賭領土形同發配一樣,東海艦隊對他們來算是好不容易才能見一次的大人物了,怎么不能來活動活動?
章愷把黃道姑等人“請”來后,就關在這迎客帳里面。現在,門口仍有幾個水兵在站崗。帳內,黃道姑正和幾個黎女一起,圍坐在一張折疊桌前,嘰嘰喳喳地吃著桌上的印度糖果。有了甜食之后,她們心似乎還不錯。看來章愷也不完全是個榆木腦袋,把人捉來之后,還知道送些好吃的賠罪。
“黃道姑?”狄柳蔭進帳后,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唯一一個穿道袍的。他平復下激動的心,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名傳中的女子。
黃道姑在樣貌上并不出眾,又黑又瘦,五官也很難稱得上端正。這也難怪,要是稍有姿色的話,她一介弱女子從江南千里迢迢跑來這涯海角之地,早就被人捉了去了。不過這無所謂,女子論德不論貌,更別,她歷史上的成就已經遠遠超脫了別了!
想到這里,他突然有些好奇。不管是道婆還是道姑,都是外人對她的稱呼,她本名到底是什么呢?于是他隨口問道:“這位道姑,聽你姓黃,不知名字如何稱呼?”
一道袍的黃道姑聽到他喊自己,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她倒是聽懂烈柳蔭特意用江南口音喊出來的話,但這是什么意思,哪有人一上來就問姑娘家的名字的?
狄柳蔭見她臉紅,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儀,于是補救道:“道姑不要誤會,我沒有非禮的意思,只是……之前我的手下實在是失禮了!我們東海國一向求賢若渴,聽道姑紡織技藝高超,故起了才之心,才有所冒犯。以姑娘的手藝,在這吉陽一隅實在是埋沒了,不知姑娘可否有意接受我們的聘請,去東海做個技術顧問呢?”
狄柳蔭長得白白凈凈,話又好聽,果然贏得了姑娘們的好感,幾個黎女交頭接耳起話來,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人拋來了媚眼,只是滿臉面紋,看著非但沒有媚意,反倒有些嚇人。
黃道姑聽到“聘請”一詞,臉頰一紅,低下頭來,聲地道:“多謝公子好意。可,可是奴家于織造一道上并無什么長處,公子真想請織工的話,我這些熟黎姐妹還更擅長些。”
嘛,其實,黃道姑來到這海南之地還不過半年。她是去年從江南逃亡的,幾乎是跟遠洋艦隊同期出發,年末才到了吉陽軍。雖然她在這里幸載找到了清凈觀落腳,并且很快與這些黎女混熟,開始學習紡織技巧,但畢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其實根本沒學到多少東西。東海人就算現在把她請了去,也沒法子立竿見影就提升紡織技術。
狄柳蔭又與她聊了一會兒,弄清楚了況,略有些失望,原來是來早了啊!
不對,就算再過幾年又怎樣?真論起來,熟黎的紡織技術是從東南亞傳入的,而東南亞的紡織技術又是從印度來的,現在的東海人完全可以直接去源頭的印度地區學習紡織,不需要再回頭求助熟黎嘛。
這半,撈了一場空。但是,從短暫的對話中,狄柳蔭可以看出,這名女子才思敏捷、頗具邏輯思維,對新知識有強烈的好奇心,與當下受封建禮教毒害的大多數昏昏噩噩唯唯諾諾的一般婦女完全不同,這讓他感覺到了另一種價值。
實際上,黃道婆在歷史上的貢獻,不僅僅在于“引進”了熟黎的紡織技術,更重要的,是她學習到既有的技術后,觸類旁通,再次改進,最終發展出了一更成熟的技術,這才是她真正偉大的地方!
紡織技術其實不是簡單的手工活,反而跟機械設計或者計算機編程比較像,需要有序地規劃紡織順序,是個非常依賴于邏輯和理思維的領域。她能在這方面做出這么大的成就,足以證明她在方面有極高的分,放在后世肯定也能做個頂級程序員。相比技術,這個人本的價值可能更大。
狄柳蔭讓章愷去取了一些他們沿途收購來作為樣品的印度棉布過來,把它們展示給黃道姑和幾個黎女看。
她們見到這樣精細和絢麗的名貴棉布,果然見獵心喜,把手在衣服上反復擦拭,然后心翼翼地接過這些棉布,面帶羨慕地嘰嘰喳喳討論了起來。
“怎樣,黃道姑,你們覺得這些棉布如何?”
“好,真是好布啊!”
“這樣的布匹,你們看了之后,能把織造法還原出來嗎?我是,你們能想辦法織出同樣的布嗎?”
“唔……看上去很難啊。其中有一些技法,我能看出來與姐妹們現在用的技法類似,但也有一些,怎么也看不出來,咦,這里……好像有些感覺,但還是差上了一點,哎,這,這,這是怎么走線的?”
看著她沉浸在了經緯的世界里,狄柳蔭不露出了微笑:“這是印度的棉布,印度你知道嗎?就是那個竺,對,就是佛祖的地方,當年西取經的地方,那里不但產經書,還產棉布。若是我帶你去印度,去看看印度匠人是如何織布的,你能學會嗎?”
黃道姑驚訝地抬起頭來,隨即表露出了強烈的求知:“真的,我能去學習?”
狄柳蔭哈哈一笑:“當然,我們就是剛從印度回來的!不但能去,將來你還可以將那里的紡織術帶回中土,就像唐僧……玄奘大師曾經做過的那樣!將來,中土的紡織業人士也必然像稱頌玄奘一樣稱頌你的名字,就如同菩薩一般!”
黃道姑的眼中冒出了熾的光,完全沒有瞻前顧后的猶豫,堅定地握緊了拳頭,道:“好,我去!”
狄柳蔭鼓起了掌:“好!不愧是黃道姑……對了,你這個名字實在是不夠正式,就沒個別的稱呼了嗎?算了,我給你起一個吧。太柔弱的名字不適合你,這樣,你就叫黃經緯吧!”
與此同時,某個未知海灘上。
一艘大海船斜躺在沙灘上,首斜桅已經折斷,其它桅桿上新掛的帆布也垂了下去,船底露出了一道巨大的創痕,上面還在滴著水。穿著紅白藍三色制服的船員們正在上面爬上爬下,忙碌地從中搬運出各種物資。
稍遠一些的岸上,另一批船員正在用船上攜帶的鐵絲網、帳篷和從船上拆下來的船板搭建一處臨時營地,還有人正在生火做飯。幾匹駿馬正在營地旁的一條河中喝水,這種時候,別人也沒心思管教他們了。營地正中,霜降號的船長朱涇正在和兩個準尉一起,緊張地在一張紙上記錄著六分儀測出的數據。
之前,霜降號被風往西北方吹出了相當長一段距離。平靜下來后,朱涇他們失去了旗艦的導航,沒有計時儀器,無法測量經度,只能測量緯度。根據測得的數據,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瓊州一線,便一路向東駛去。后來,果然在前方發現了陸地,還能看到人煙。
然而一波既平一波又起,正當他們滿帆疾奔的時候,船底卻突然觸到了礁石,劃破了霜降號薄弱的杉木板,底艙開始進水。最后在損管組的奮力拼搏下,她還是堅持到了岸邊,一頭扎到了沙灘上,但也再也動不了了。
于是,朱涇就只能帶著船員們在這里暫時安頓下來,慢慢想辦法,看能不能尋路回家或者找人回去報信。怎么這里也已經是大宋地盤了,他們船中還有大量物資和金錢,并非陷入了絕地,出路多得很。當然,充足的金錢也不一定是好事……
不久后,朱涇測算出了結果,數據顯示他們確實在與瓊州差不多的緯度上,難道是瓊州島西海岸?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幾個探路的水兵從南邊一路跑過來,進入了營地,對朱涇報告道:“報告艦長,我們找本地人打聽過了,這里就是瓊州,簇名江…什么來著?對了,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