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4年,1月31日,沒翼。
沒翼港灣內有一個不錯的造船場,雖然地處港灣深部海水較淺,但這反而有利于修理,隨便挖挖就能拾掇出一些船塢,方便船只進駐。遠洋艦隊的幾艘船就分批進了船場,更換一些腐爛或損壞的船板,重新上了一遍船底漆,以為返航做好準備。
目前,追云號和小雪號已經修繕完畢,霜降號和立冬號仍然在船塢里。逐日號尚在排隊,不過她也沒閑著,現在每天都載著一批馬兒在海上轉悠,以培養它們的適航力。
經過初步驗證,買買提已經確認了狄柳蔭的蒸餾法是可行的,雖然仍需要進一步研究,但他還是很大方地把約定的五十匹馬送過來了。這五十匹確實都是年輕的上等馬,其中公母各半,令東海人看著欣喜雀躍。
現在良馬到手,接下來的難題就是怎么把它們運回去了。從這里到本土的海程長達上萬公里,沿途大部分都是沙漠馬極不適應的潮濕的熱帶地區,再加上海船的憋屈和顛簸,途中不知道得犧牲多少,也不知道最后能有十匹平安回家嗎想到這里,真是令人悲而慟之啊。
所以,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在出發之前,還是讓這些嬌貴的馬兒好好提前適應一下航海生活的為好。
只要做好準備工作,萬里運馬回去也并非不可能之事。這也是有先例和后例的,從唐朝開始,就不斷有海商往中土運馬以博取厚利,后世鄭和下西洋時,也曾在艦隊中準備了專門的運馬船,再后來歐洲人跨越大西洋往美洲運馬和牛羊更是家常便飯。相比之下,這次遠洋艦隊路程雖長,但沿途有大量補給點可供停靠歇息,其實難度也不比他們更高。
前幾天狄柳蔭一直在忙,今天有了空閑,便也來到了逐日號上,視察一下這些珍貴的旅客的居住情況。
為了讓馬兒入住,逐日號的布局進行了大挪移,露天甲板上臨時搭建了好幾個馬棚現在還只是棚子,等進了船場大修的時候就會搭上真正的木屋,可以容納最多十匹馬炮甲板也清空了相當一部分用作馬舍,又可以容納十匹,為此還把不少船員趕到了不透氣的客貨艙去居住。
當狄柳蔭下到炮甲板的馬舍的時候,不禁皺起了眉頭,怎么這么臟亂差茅草都是舊的,糞便氣味濃厚,還有不少臟兮兮的印度水手古里雇的圍在馬匹身邊。
他立刻找到了正在“照料”馬匹的黃法辛,質問道“小黃,這是怎么回事馬兒是最愛干凈的動物,怎么能這么臟就算還沒大修,也不能這么湊合啊,快,讓他們趕緊把船艙徹底清洗一遍”同時心里不住搖頭,這小黃平時看著像個馬癡一樣,可是真上了手怎么這么不靠譜 不料,黃法辛卻笑笑道“沒事的,東家,這是我故意的。”
狄柳蔭瞪大了眼“故意的這也能故意這么臟亂,馬匹得染多少病也就是沒翼這邊干燥,沒爆出大事,要是到了熱帶濕熱的地方,豈不是得一死一大片”
黃法辛繼續笑著“就是這個道理啊。常說馬匹不耐濕熱,但是為什么不耐難道水分多、溫度高,馬就會死嗎沒有這樣的道理吧更科學的說法,應該是濕熱地帶容易滋生病菌,而生于沙漠地帶的阿拉伯馬對此沒有免疫力,所以一到熱帶,就容易得病。所以我現在就故意讓它們臟一點,我們的船一路過來應該也攜帶了不少熱帶病菌,讓他們提前感染一下,得個小病,等真到了那邊,就不容易得大病了。”
狄柳蔭一聽就愣了,好像還真有道理啊只是這一口一個的“科學”“病菌”“免疫”之類的名詞從這個小子嘴里蹦出來,還真讓他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們都培養出這樣的人才了 實際上,黃法辛也算是著名的陳遠琪的弟子了。當年,陳遠琪拿他們這些女真少年做實驗哦不對,是緊急救治,接種了牛痘,此后留著一連觀察了好一段時間。期間與他們說了不少話,當時就發現了其中的黃法辛這個孩子比較聰明,好奇心強,對于新知識的接受力也很強,后來就把他帶在身邊,教導了不少知識,其中重點就是免疫學。
像他這樣在東海式教育成長起來的孩子們,全新的知識已經成了一種身份標志,“時髦”的科技名詞能讓他們與渾渾噩噩的普通孩子或者自小接受經典教育的書生階層區別開來,所以他們比起將這些知識教給他們的股東們反而更喜歡把新名詞掛在嘴邊。
狄柳蔭認可了黃法辛的做法,又看了一會兒,剛要上去,就遇到了從艦橋下來的李濤。
李濤看了一下馬群,確定它們狀態還可以后,轉向狄柳蔭問道“老狄,反正都是閑逛,我們要不要去海峽那邊看看”
狄柳蔭耳朵一豎,迅速盤算了一下路程時間和風險,果斷做出了決定“好,就去看看”
于是,他們就這么到達了霍爾木茲海峽。
霍爾木茲海峽,作為扼守波斯灣的咽喉,無論是戰略還是商業都有特殊意義,一直為東海人所重視,試圖一探究竟,現在終于是有機會了。
不過,就現在來說,他們對于這道海峽的心態是比較矛盾的。一方面,此地是東方貨物進入西方的主要通道之一,若是能控制住這里,必然意味著大量的財富,這是個相當誘人的前景。但另一方面,他們又對此患得患失這里和蠻荒的龍牙半島不一樣,若是憑依武力強占了,那他們無疑就成了整個中東地區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知道會牽動多少利益。各方擁有財富和武力的海商一定不會放過他們,而在信仰和利益的雙重維系下,他們很容易團結起來對付東海入侵者東海海軍并不害怕這一點,但一旦發生沖突,就要跨越萬里海疆,在這四處皆敵的地方大量駐軍,成本極為高昂,而且還會影響貿易收入。兩相比較的話,是虧是賺還真不好說。
而且,他們現在對沒翼這地方比較滿意。當地人對他們還算友好,他們可以輕松地完成貿易,還能有機會購入良馬。居住條件也不錯,雖說干旱炎熱,但至少比滿是蚊子和瘧疾的熱帶叢林要好多了,是個在西洋西岸很不錯的落腳點。
而要讓他們好好的和平日子不過,轉而選擇武力征服這里如果在霍爾木茲發生沖突,戰事一定會不可避免地擴散到海商云集的沒翼港,先不說收益如何、能不能打贏,單是想想以后要面對無窮盡的從沙漠而來的狂熱游牧民族侵襲,就讓人頭皮發麻要是他們能解決這個,還千里迢迢打中東干嘛,直接收復燕京不好嗎 所以,當前艦隊的三個高層已經達成了共識先做個幾年和平生意,慢慢收集這里的情報,再徐徐圖之。
所以,他們今天過來,就真的只是看看。
進入海峽之后,出乎他們意料,灣口并沒有人來攔截,他們想進去的話,完全可以長驅直入波斯灣。這也解決了他們之前的一個疑問,霍爾木茲海峽雖然看著窄,但怎么也有個幾十公里寬,以現在的技術條件用風帆或劃槳橫渡一趟都得好幾個小時,那么守灣的人是怎么攔截的原來,辦法就是沒有攔截啊 狄柳蔭和李濤連忙把船上的從沒翼港雇來的通譯叫來,問道“你們不是說灣口有人收稅嗎,人呢”
通譯一臉無辜的表情,指著北邊說道“稅卡是在北邊那個忽魯模思島呢,這灣口當然就沒人了啊。”
李濤驚訝地問道“那他們還收個什么稅,商船不是從這里隨便都能過嗎”
通譯眨巴著眼,說道“是能過啊,但是過了又能怎么樣呢這大澳沿岸都是荒漠,得到北邊才有港可泊。可那邊稅金更高,還不如就在忽魯母茲把貨出了呢,那島上自有坐商把貨收了再運去波斯。”
兩人追問了幾句,才弄明白情況。合著現在波斯灣內最大的兩個港口就是巴士拉和霍爾木茲島,這兩個一個是通向兩河流域的口岸,另一個則是通向伊朗高原的口岸。所謂設卡收稅,其實就是在霍爾木茲島上收稅啊 霍爾木茲海峽內部有不少島嶼,霍爾木茲島并不是其中最大的,也不是位置最險要的,也不是水土最好的,但最后這道海峽卻以它來命名,實在是令人費解。真正深究的話,這大概跟后世鐵路的1435標準軌距是由兩匹馬屁股的寬度決定的一樣,是個路徑依賴的問題最初,過往商船隨意選擇了霍爾木茲島停靠,漸漸的這里的人氣超過了其余各島,而這本身又成了新的優勢,戰勝了其它島嶼微弱的其他優勢,使得人口和商業匯聚得越來越多,最終成為這片區域最發達的貿易市場。
弄清楚狀況之后,逐日號就去霍爾木茲島偵察了一下,在島北,果然有一處繁華的貿易港,大量船只在此停留。他們進港的時候,確實有人攔路收稅,而且不按貨物抽解,只根據他們的甲板大小,一口氣就要五千迪拉姆的稅金怎么不去搶啊等等,好像還真是搶的 李濤甚至都想艦炮開路了,但突然想起來炮甲板中養了馬,便忍住了沖動。狄柳蔭給了攔路的槳帆船一點賄賂之后,便乘小船帶著通譯和護衛去了島上簡單一探。
島上的行市和沒翼港差不多,如果算上稅金,在這里交易還不如去沒翼劃算呢。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兩地沒隔多遠,海運又方便,物價不可能差別太大。除非是上了陸地,經過了漫長的運輸,商品才會達到像尼科洛所描述的那樣的天價。
狄柳蔭在這里沒找到什么亮點,沒過多久就回船上去然后返程了。
不過,他在島上打聽到了一個有意思的消息。在霍爾木茲收稅的并不是大食或者伊爾汗國的官方機構,而是一個包稅人。這個包稅人擁有幾十條戰船,當年就為阿拔斯朝廷承包了這個港口的稅收,后來又搖身一變,交了一筆包稅款后成了大汗的忠實服務者。真是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