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15日,立秋3日,膠州。
天剛蒙蒙亮,膠西縣城的東門外等待進城的人群就排起了長隊。隸屬于膠西商會的衛兵,哦,正式名稱是保安員,打著哈欠從城門內部的兵站中走了出來,敲了幾下門的小鐘,然后就將城門打開,為這座商業氣息濃厚的小城開啟了新的一天。
城門剛開,排在最前面的一個報童就急不可耐地往保安員手中塞了一枚銅錢,然后如猴子一般沖入了城門之中,惹來保安們的一片喝罵。
膠西城也開始蘇醒過來,走家串巷的糞車將各家放在門外的便溺物收走,商會雇傭的清潔工開始掃起了大街,各處街市賣早點的小店也張了起來,炊煙和飯食熱騰騰的蒸汽一同升起。居民們走出家中,向店家買來一些熱水洗臉漱口,有的就順便在店里吃些早飯,街市也漸漸有了人氣。
這名報童就直沖人氣最旺的清樂坊跑來,雙眼不知是因為疲倦還是興奮而通紅,一邊跑一邊從背簍中取出幾份報紙揮舞著,嘶聲力竭地將早現背的喊了出來:
“號外!號外!不買后悔一輩子!大捷,大捷!東海軍大捷!泰山一戰,東海軍擊破蒙軍十萬,流血票路,生擒大球按脫,東平嚴忠范歸降!”
得益于萊蕪臨淄之間的電報以及臨淄中央市之間的臨時驛路,前線的戰況可以在24小時內就傳達回中央市。當11日管委會收到勝利的戰報之后,由于戰果太過輝煌,他們過于驚喜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害怕再有什么變故,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公布,只是在股東內部通報,然后繼續等待后續消息。
接下來的幾天,喜訊接連傳來,甚至連東平都因為嚴忠范的投降而拿下了。管委會便再也沒有任何猶豫,果斷刊發了一期《東海新聞》的特刊,向全世界公告這個充滿希望的消息。
果然,特刊一出,立刻在所到之處引發了轟動效應!
膠西城商鋪林立,清樂坊更是大商家匯聚之地,現在在吃早點的,說不得就是哪家商號的掌柜或者出來體驗生活的大東家。他們聽到賣報的聲音之后,紛紛驚得站了起來,發出不少碗筷落地的聲音,同時也有急不可耐的吆喝聲冒了出來:“小子,快來,把報紙拿過來,賞錢少不了你的!”
報童當即樂得屁顛屁顛地過去了。他起個大早第一個趕進城里來,不就是為了賺這筆賞錢嘛。等賺了錢,就能去讀書了……
一背簍的報紙很快被一搶而空,報童抱著一堆銅錢像抱著一個火爐,急匆匆地朝東海儲蓄所去了。而市民們搶到報紙,便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同時忍不住發出了各種評論。
“哈哈哈……果然是大捷啊!我東海軍竟如此威武!”
“這,殲敵數萬,虎踞東平……這是真的嗎?不會是虛張聲勢吧?”
“怎么會?你仔細看看,東海軍五千,夏家軍五千,青陽軍八千,輔兵三千……蒙軍張部、嚴部、史部各兵力清清楚楚,還繪了圖示,虛張聲勢哪有編得這么清楚的?”
“對啊,報還說了,過些日子就把俘虜人頭和繳獲拉來游街,還要送去南邊臨安給大宋官家獻俘……這總不可能作假吧?”
“難說,說不得會殺良冒功呢……唉,你干嘛打我?”
“打的就是你!滅自己人志氣,你莫不是韃子的奸細?”
“呸,誰是奸細啊……哎哎啊,莫打,莫打,好漢們饒命啊!”
“唉,莫打了,莫傷了和氣,讓他給大家買單了事……年輕后生真是沉不住氣。好了,既然大勝,那便好了,敏行兄,下旬我準備去嶗山還愿,可同去?”
“同去,自然同去!啊,順便也祈求一下戰事早些結束,不然這蕭條的市面實在是受不了啊……”
“是啊,早些安生下來,老老實實過活,多買些香料綢緞不好么。”
“是啊是啊,還是平和的好,再這么打下去,膠州的茶價就得比江南還低了。”
“哦?趙東家的生意也不好做?我還以為只是我們瓷器一行難過呢。”
“哪里,西面不少瓷窯都斷了貨源,你們南瓷不是還算好賣?我們的檀木才是真斷了生路呢!”
對戰事的討論很快過去,市民們的話題很快又回到了眼下的生活,聚焦到了當前的蕭條市面來……
沒錯,在東海軍節節勝利的同時,膠州的商業卻陷入了多年未見的大蕭條之中!
蕭條以前不是沒見過,當初東海商社奪下膠州的時候,商業活動也大受影響了一年。但那時只是商業被影響,西部富庶地區的市場需求卻沒影響,當時堅持做生意的商家反而多賺了不少。而現在的情況卻正好相反,商業和海貿比前幾年還要發達,但是市場需求卻大幅跳水了,所有人都生意慘淡,幾乎無錢可賺!
這也很好理解。過去,山東西三府和河北諸藩是膠州商人的主要市場,然而今年以來,那里的戰事如火如荼,大量的生產活動被戰爭干擾,即使是沒被干擾的區域,富人們也出于未雨綢繆的考慮減少了奢侈品消費,自然導致海路而來的南貨銷量大減。
而由于這幾年東海商社的努力,南北海貿逐年擴大,近年南來的商船數量更是達到了一個高峰,然后今年來了之后就傻眼了……大量的商品在膠州港口積壓,價格崩盤,部分品種甚至出現了價格倒掛的現象,貨主急于回籠資金進行拋售,出手價比在南方的收購價還低!
而北貨的市場同樣受到了嚴重打擊。一方面,他們的貨源有所減少;另一方面,南宋市場雖然并未受到戰爭影響,但是南來商船帶來的貨物無法出手,因此也就沒有足夠的資金采購北貨,導致北貨的銷路也因此大減,價格同樣節節走低,可真是令人頭疼啊。
也就是現在商品經濟仍然不夠發達,奢侈品賣多賣少總妨礙不了農業生產,商人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市面再怎么蕭條總不會餓死的,所以蕭條歸蕭條,總沒有鬧出什么大亂子。不然,放到經濟發達的后世,這種程度的蕭條可是一場大災難啊!
在商人們為市場蕭條而痛苦的時候,東海商社同樣為此頭疼著。
中央市,管委會大院。
經過幾年的建設,大院已經初具規模了。按照當初的規劃,位于南方坤位的這處大院其實是作為一所專業醫院設計的,管委會只是暫住在這里,等過段時間就遷到北邊乾位的新大院去。不過,隨著戰爭的開始,這個勞民傷財的計劃也就沒繼續進行,管委會仍然與醫院窩在同一個大院里面,幾年內都看不到搬遷的希望。
“怎樣?”史若云剛一回到首席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坐下,就對著已經在里面等著的白洛問了起來,“這半個月的數據怎么樣?”
前線勝利的消息傳回來之后,東海人高興了好一會兒,但過后還是要為更貼近身邊的現實問題所煩惱,比如任何時候都逃不開的財政困難。
史若云繼任首席一職后,也接手了在張正義的調教下已經運轉流暢的行政系統,對各地的宏觀情報知道得很清楚,但細節還是各部門的微觀統計數據更詳細些。
白洛作為本屆新設的稅務部長,所負責的自然是商社的稅收工作。她指了指已經放在桌的一份報告,苦著一張臉說道:“還是沒起色,到岸量看起來還有漲的趨勢,但是基本無法變現,黃島和膠州的倉庫都堆積如山了……”
史若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確認這個消息之后還是忍不住以手扶額:“啊,真是慘淡啊……天哪,這個家真是不好當。”
膠州商貿的蕭條,自然嚴重影響了黃島海關的關稅收入。當前的關稅仍然以實物稅為主,貨幣稅為輔,但兩個都很不樂觀,前者變不了現,后者同樣隨行就市數額銳減。
去年同期,海關系統實現了20萬貫以的關稅收入,但今年到現在也還沒過5萬,簡直不能再慘了。
不僅如此,依托于大環境的商社自營海貿業務也受到了牽連。還好,由于之前預料到這個情況,相關部門主動對業務進行了調整,大幅減少了奢侈品進口,轉而加大了銅鐵之類戰略物資的進口,所以受到的影響不如關稅那么顯著。但貿易額和利潤依然不可避免地雙雙下降了,預計今年一整年的海貿收入會從去年的三十余萬降低到二十萬左右的水平。
除此之外,一般商業項目也受到了影響。像白糖、香辣粉、玻璃器之類的現金奶牛出現了罕見的銷售額下降,但其他面向一般民眾的項目,比如紡織品、鐵器、車輛之類的東西則依然穩步增長,總體來看應該和去年差別不大。不過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今年本來預計增長20以的,不漲就是損失了啊!
也有好消息。
由于乙類項目的開展和軍事需求的旺盛,商社內部的生產活動卻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加班加點一時不停地往外噴吐著各類物資,可謂如火如荼。如果部門間的貨幣化結算改革全部完成的話,單論gdp今年一定很好看,可是也只能好看了。這個膨脹的生產體系非但不能給管委會提供現金收入,反而因為要向乙類項目提供貸款和向工人支付額外的加班費和獎金而吞噬掉不少現金……
另外,占大頭的農業稅其實也漲了。今年本土的農業產值穩定提升,糧價也因為戰爭而有所漲,收稅效率也提升了一點,總體來看田稅增長明顯。但是因為要慢慢變現,所以只能說遠水解不了近渴。
哦對了,今年又多了不少額外收入。一方面是來自于南宋朝廷的獎勵,主要是些銅材、白銀和會子,還有一些戰略物資,到現在差不多有十多萬貫的價值了。另一方面是在前線的“戰爭收入”,包括從攻陷的敵對城市繳獲的糧食和財物、向淪陷區民眾收取的臨時稅收、從代管的李璮地盤取得的夏季稅收、跟濟南蒙軍秘密交易取得的資金、向友軍出售物資獲取的收入等等,總數額還不少。易于變現的就有二十多萬了,其他還有些古董字畫糧食之類的東西一時處理不掉,但總價可能超過五十萬貫,真不是筆小錢吶。
總體來看,今年雖然海洋取得的收入少了,但總收入還漲了一些。然而……這些和花錢如流水的戰爭比起來,完全是杯水車薪啊!
戰時狀態,每個月光是支付給士兵們的軍餉,就是十萬級別的規模,更別說還有一系列的戰功賞賜了。打造軍備、戰船,向前線運輸后勤補給,消耗的更是一個天文數字。要不是其中大部分是自產自用,剩下的也用金融手段緩解了一些,史若云真的要懷疑東海商社能不能撐過今年了!
史若云和白洛又愁眉苦臉地整理了一遍數據,還是看不到什么好消息。正當她們長吁短嘆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咚咚”“進來!”
財政部長紀萍萍和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子走了進來。后者夾著一大堆文件,進來之后剛打過招呼,就迫不及待地的說道:“首席,我有一個救市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