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10月26日,東海堡。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東海堡禮堂前的空地上,軍樂隊磕磕絆絆演奏出了音色詭異的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迎接兩位新人到來。
韓松和史若云的婚禮在今日如期舉行了。由于時間倉促且是戰時,會場也沒法好好準備。紅地毯本來就沒有,倒是收繳的絲綢還有不少富裕,但也不好鋪在地上,就系在道旁樹上拉出了兩道百米長的帷幔。
許多股東都在外面有重要工作沒法趕回來,但至少海洋部、商務部一干人等還有本來就在東海堡留守的老人小孩都在,也還算挺熱鬧的。
現在曲子響起,兩位新人就沿著主干道從堡外向禮堂走來。韓松穿著一身嶄新的軍服,英氣且頗合景,而史若云穿著姐妹們一起縫制的大紅色絲綢華麗長裙,裙子一直拖了好幾米出去,由四個小孩子在后面抬著,巧笑盼兮地挽著韓松的手緩緩走來。
道路左側,一幫海洋部的單身漢們拋出了鮮花,起哄著。
突然間,軍樂隊一個吹嗩吶的小伙子不知哪里卡住了,停下來咳嗽了起來。這個最大的音量源一停,其余幾個樂手也茫然地停了下來。一時間,氣氛安靜而尷尬了下來,史若云笑容一頓,腳步停了起來,韓松臉上也冒出了黑線。
還好,高川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一個箭步竄到后方待命的禮炮旁邊,一邊取過火一邊喊道:“我們韓哥和史大姐頭結婚,一個是軍中翹楚,一個是女中豪杰,要那些嬌滴滴的曲子干嘛?來這個伴奏才帶勁!”
說著,他就點燃了那門作為禮炮的幼獅炮的引信,炮膛內的少量火藥被引爆,紙包里裝著的彩紙片被沖擊波帶到了晴空之上,與硝煙一同隨風飄散了過去。
剩下的鄭林他們也一個接一個跑到炮后操弄了起來,還齊聲唱起了歪歌。
“噗嗤。”史若云笑了起來。韓松松了一口氣,挽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這場婚禮已經不是東海堡舉辦的第一場婚禮了,在此之前已經有十幾對新人完成了彼此的結合,典禮流程現在已經駕輕就熟了。
結婚,人生大事,每個時代、每個地區的婚禮都有不同的風格,東海商社也不例外。舉辦最初幾場婚禮的時候,股東們抱著一種拼命要抓住舊時空痕跡的心態,試圖盡力還原那時的一切,然而受現實條件所限,終究不可能。別的不說,就是標志性的潔白婚紗,他們既做不出來,也過于驚世駭俗——就這個時代的目光來看,女人的白衣服可是白事才穿的,成親的時候穿這個,豈不是不祥嗎?
所以,他們只能向現實妥協,在盡可能還原舊風俗的同時,也引入了當下的一些儀典和儀式用品。就像現在,兩位新人從漫天彩紙下走過,進入了布置好的會場,緊接著就是拜見家長環節——兩人當然沒有什么家長了,但俗話說恩師如父,他們可是有八位恩師在的呢。
今日八位恩師正巧都在,這時就坐在會場席內,笑吟吟地看著兩人到來。會場主持人徐邇引他倆進場,按部就班地喊起:“一拜天地~”
兩人齊齊轉向東,對著最初登陸地的方向一鞠躬。
“二拜高堂~”
兩人轉回身來,對著恩師們的方向再次鞠躬。
“夫妻對拜~”
史若云依依不舍地松開了韓松的手,兩人各向左右跨了一步,然后相互鞠躬致意。稍后,韓松又摸出一枚戒指,顫抖著給史若云的無名指戴上,然后兩人含淚擁吻在了一起。
“喲~~~”圍觀群眾們激動地喊了起來。
徐邇壞笑著走上前來,說道:“新郎官,說點感想吧?”
韓松抱住了自己的妻子,激動地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直白地說道:“若云,我愛你!”
史若云卻趴在丈夫的懷里抽泣著:“其實當初穿越前不久,我還給閨蜜當過伴娘,那時覺得好美好向往……可不知不覺,隨著日復一日的無盡忙碌,那時的記憶都漸漸模糊了,父母、朋友、無處不在的網絡、定期更新的劇集和小說,好像都是夢一樣。但在偶爾做的夢中,那樣的感覺又那般真實,醒來后讓人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這邊才是夢……”
她猛然又抬起頭,反手抱住了韓松,喊道:“但是,現在,我的真實找到了!”
“哇——”
會場上的圍觀群眾們短暫沉默過后,突然喝彩起來,姐妹團們更是爆發出了尖叫聲。
后面高川目瞪口呆地點燃了一發禮炮,然后脫口說道:“我還奇怪韓松是怎么搞定大姐頭的,這么看來是被搞定的啊!”
旁邊幾個被喂了一肚子狗糧的單身漢也默默點起禮炮來。
這時吳子力正端著一大盤刺身往禮堂內送去,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嘲笑道:“喲,對面明明那么多妹子,還在這干打手炮,活該單一輩子啊。”
典禮過后,就是吃喝環節了。禮堂內部臨時擺了八桌酒席,供與會股東們享用。此時新人回屋換衣服去了,禮堂內的賓客兼主人們自己動手,布置起了酒桌。
三號桌前,林宇正在布置碗筷,突然背后傳來一聲“林宇,去拿兩把椅子過來!”,他便下意識應道“好!”,然后就要離去。
同桌的狄柳蔭眉頭一皺,拉住了他,先是轉頭對那人喊道:“林宇忙著呢,自己拿去!”然后回頭又對林宇埋怨道:“怎么誰支使你你都動啊,有沒有點主見了?”
林宇憨厚地笑笑:“舉手之勞嘛,幫幫忙也沒什么。”
狄柳蔭搖搖頭:“唉,你啊,也多為自己想想。”
然后他也不去管林宇了,轉頭就對旁邊一個小男孩和善地問道:“小何盛啊,今天有想吃的沒有?我給你做金拱門好不好啊。”
何盛是何老師的孫子,當年跟著奶奶一起上船玩,結果不幸卷入了穿越事故,來到了這個兇險的世界。穿越之前他才剛上小學,現在也還沒滿十歲,像他這樣的小孩子還有十幾個,可以說是股東們的心頭肉,也是未來的新星。相比成年的股東們,這些預備股東穿越后的表現要復雜得多,有的很不適應,整天哭喊著要吃開封菜金拱門要玩愛拍得,有的卻更為適應,聽話地融入了新的生活中去,甚至和本土孩童也沒太大區別了。
這何盛的情況卻比較特殊,他對過去的回憶仍然深刻而留念,但也懂事地明白了往事不可再來,表現出了超乎年齡的成熟。他明白狄叔叔現在是在跟他開玩笑,心中拼命壓抑著對漢堡包的回憶,搖頭道:“金拱門是小孩子才吃的,我才不吃呢。我要多吃魚,多吃肉,多吃蛋白質,好鍛煉身體,將來上戰場保護大家!”
“真懂事!”狄柳蔭拍了拍他的頭,稱贊道。但很快他又陷入了迷思之中:“說起來,這金拱門好久沒吃了,還真有點想呢。但是,到底是什么味道來著,怎么都記不清了呢?”
同桌的秦晉挑起一片薄如蟬翼的魚膾,往一碟黃芥末拌成的調料里一蘸,吃了下去,然后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吳子力的手藝越來越純熟了啊。嗬,說起來,這生食在現在還挺流行的,剛來那會兒我總有點嫌棄,如今吃慣了,也覺得確實美味,偶爾也挺想的。我這是不是也被同化了?”
桌上幾人聞言都沉默起來。
穿越已三年,短短的三年,卻又是無比充實而漫長的三年。他們從一伙初出茅廬的青年,被環境逼迫著迅速蛻變為能夠自力更生、獨當一面的“大人物”,甚至卷入了一場生死攸關的戰爭中去。人生便是回憶的集合,在充斥了如此多新近產生的回憶之后,過去的回憶不免被擠占,他們的人生到底是屬于哪一邊的呢?
“立足過往,活在當下!”
這時,桌對面的一直悶聲不語的劉素曦突然舉杯如此說道。
狄柳蔭一愣,看向他,調侃道:“劉兄,你這確實活在當下了啊!若是不熟的人看了,說不準還以為是哪個嶗山的道長過來捧場了呢。”
劉素曦是文化部的人,學哲學出身,性格一向有些孤傲,穿越后沒怎么顯山露水,去嶗山學宮開了個系默默傳道授業,這次能趕回來參加婚禮也是難得。他現在的打扮可以說非常“當下”了,身穿一身玄青色的道袍,留長了頭發挽了髻,還蓄了須,若是出門去海邊找塊礁石一站,仙風道骨的感覺一下子就出來了。
聽了狄柳蔭的調侃,劉素曦淡淡笑道:“這衣飾、飲食、言語,只是‘器’,而如何思考、如何行動,才是‘道’之所在。我們自未來而來,這是我們的根本,但說到底,我們的獨特不在于外物,而在于與世不同的思維方式。只要抱持著這個根本,外在即使變化,即使與外界融合,那又有什么問題呢?相反,只有更好地與外界融合,才能讓我們更好地生存下去,才有機會把我們的道發揚光大。這便是活在當下啊。”
狄柳蔭對他一抱拳:“受教了。”
劉素曦拿起了筷子:“人生如夢,但即使真在夢中,也得盡可能做個美夢……秦晉,別挑了,給我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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