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10月20日,海州,郁州島。
郁州島面積不小,但中央高聳的云臺山占據了絕大部分,只在西岸有少量的平地。這一點平地又被兩道“八”字形分布的山嶺包裹了起來,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矗立其中。此城正對海岸的西墻是一整堵高大封閉的城墻,并未開門,進出只能走南北兩側的小門,門西側還增建了凸出的馬面,可謂易守難攻之至。
此城就是東海縣城,是寶祐二年(1254)由兩淮制置使賈似道主持修建的,用于防備大陸方向的蒙軍襲擊,并作為反攻作業的基地。實際上,它也確實發揮了這個作用。
不過現在,城對面狹窄的海峽中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型槳帆戰船,南北兩道山嶺前方的哨塔也被占領,換上了“姜”字旗幟。
海對面海州一側的大營中,姜思明站在望樓上,看見己方的水軍已經占據了水道并控制了灘頭陣地,得意地大手一揮道:“開始渡海,今晚就在對岸扎營!”
這不是蒙古勢力第一次攻打郁州島了,但以往這里的宋軍有水軍優勢,又有淮河一線的宋軍牽制,所以很難攻上島去。而此次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漣水和黃河入海口已經被李璮攻占,黃淮一線的宋軍無法對此地進行支援,同時北風已起,長江附近的宋軍也遠水解不了近渴,城中守軍只能困守孤城了。
而且前不久東海縣的宋軍主動向海州出擊,消耗了大量補給卻無功而返,最后撤退的時候損失了不少兵力和船只,可以說傷了元氣。而姜家軍的實力一直保存得很好,還得到了在漣水繳獲的大量戰船支援。此消彼長之下,姜思明的進攻行動就順利了很多。
他先是令海州留守的千夫長趙咎率軍佯作渡海,引出宋軍水軍后,再令周圍埋伏的己方水軍襲擊。雖說李璮系水軍的戰斗力比宋軍要差些,但架不住數量多,宋軍很快不敵,被迫退入港中。
占據了水上優勢后,登陸行動就很順利了。海州海峽本來就只有幾里寬,先頭部隊很快就通過渡船到達了郁州島,這點距離也不至于暈船,登陸之后順利占領了宋軍在海邊設置的幾個哨塔。
宋軍此時在東海縣的兵力不足三千人,還分布在各個島上,被姜思明的水軍分割開來,無力奪回灘頭陣地,只能在東海城中準備防御武器,以待固守。
10月21日,凌晨時分,東海城中。
東門內側,近百名披掛完畢的士卒排成行,站立在城墻根附近。海州通判侯畐帶著十幾個跳著擔的夫子,挨個給他們發了一小塊銀子,還有兩個熱騰騰的肉餡炊餅和一小瓶黃酒,同時還小聲叮囑著他們什么。
拿到東西的士卒也不吭聲,直接坐在地上,把銀子塞進懷里,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炊餅吞了下去,又仰頭把酒灌進肚子里。
侯畐走到城門邊上,對著隊伍中領頭的一個軍官說道:“孫隊正,這次襲營關系重大,就交給你了。”
孫隊正淡淡笑了一下,說道:“通判放心,北軍營中不過數百人,又不熟悉地形,我們定能讓他們好看!”
他剛說完,就有一個小吏匆匆跑過來,附到侯畐耳邊說了什么。孫隊正見狀,知道到時間了,招呼眾士卒起身列隊,然后對侯畐行了一禮,說:“通判,那我們這就出發了,請通判令人守好城門,莫要被北軍趁亂偷了!”
為了不驚擾敵軍,城中并沒有點火把,只有幾個小燈籠,夜色中也看不清士卒們的表情,但一長列排開,仍能感覺出肅殺之氣。侯畐有所感嘆,對士卒們鞠躬行了長拜之禮,說道:“有勞諸位了!”
孫隊正連忙將他扶了起來,壓低聲音說道:“通判,你這是做甚,豈有文官對武人行禮的道理,這不是折損我們嘛?!”
侯畐擺擺手,說:“無妨,我也是武舉出身,也是上得陣的,算半個武人吧。好了,各位,事不宜遲,各自保重吧!”
士卒們齊刷刷對侯畐一抱拳,在孫隊正的帶領下,開始向城門走去。守門的士卒在門樞和地縫中墊上布,慢慢將城門拉出一道縫,士卒們魚貫而出,在夜色中慢慢向南潛行而去。
隨著大門漸漸關上,侯畐嘆了一口氣。旁邊的小吏此時忍不住問道:“通判,他們這不到一百人去劫營,真的有用嗎?”
侯畐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李參議他們確實上船了嗎?”
小吏連忙道:“確實上去了,初始還鬧了一陣,我們好說歹說,他身邊那個邊準備也勸了一頓,才安定下來。現在他們在北邊朝陽碼頭,待天一明就起行。”
侯畐點點頭道:“這就好,李祥甫是有真才干的,可不能折在這里。守土之責,由我這個通判擔著就好。今晚我派人出去劫營,能拖延北軍一兩日自然是好,不能也無妨,只要能將動靜鬧大,掩護祥甫他們乘船離開即可。如此一來,他這個參議才能回去請動援軍過來。再說了,這四更天天黑不能視物,人再多也無用,說不定還自己亂了起來,幾十人已經夠用了。”
侯畐,溫州人,武舉出身轉任文官,原先是賈似道的心腹。兩年前,南宋短暫地收復海州之后,他被任命為海州通判。
通判,全稱為“通判某軍州軍事”,最初是宋太祖趙匡胤為了分一州節度使之權,派下去掌管軍權的。但是后來隨著軍權的逐漸收緊,通判演變成了監察官,主要職責是向中央政府秘密匯報知州的動向,以作為制衡,所以又稱“監州”。
不過,賈似道將侯畐提拔為海州通判,朝廷卻并未向海州派出知州,這實際上是意味著他這個通判越位負責掌管海州一帶的軍政力量。這也是南宋末年的常態,文武官員的界限被模糊化,武官有任文職的,文官也有掌管一地軍政大權形同藩鎮的。這種跨界,既是能靈活解決問題的良藥,也是進一步削弱朝廷掌控力的毒藥。
不過侯畐這活還沒干多久,李璮就干凈利落地打了回來,他只好帶領殘余的宋軍退守郁州島,以圖后事。如今他把島上的各位大官一股腦送走,顯然是準備好好干一場了!
不久后,城外響起了陣陣爆炸聲。這是劫營的敢死隊攜帶的震天雷的聲音,侯畐對此很熟悉,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他連忙登上城墻,看向海岸的方向,只見北軍的灘頭陣地中冒出了火光,陣陣驚呼和廝殺的聲音傳過來,對岸也有了反應,逐漸亮起了一片片的火把。
“行啊,干得不錯,這下子夠他們亂上一陣子的了。”侯畐拍著城墻,大笑道。
隨后他又轉向東北的方向,嘆道:“祥甫兄,我能做的都做了,這下就看你的了。”
此時,海州以北的海域中。
霜降號上,魏萬程披了件外套從船艙中沖了出來,然后爬上了艉樓,對著上面的王廣金嚷嚷道:“這鬼天氣還真夠冷的。那邊什么情況?我怎么聽到了爆炸聲?等等,天這么黑,你拿個單筒望遠鏡能看得見?”
王廣金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嘆道:“我就是試試,其實別說晚上了,就算是白天,我們這隔這么遠都快沉海平線下面去了,也看不清什么啊。你剛才說爆炸?確實是有爆炸啊,驚訝什么,這年頭早就有火藥兵器了,只不過沒有成熟的身管火器罷了,他們用出火藥也不算啥大事。”
魏萬程試著朝海州的方向看過去,不過此時東方剛剛有點白光,基本看不清什么。不久后他便放棄努力,回頭問道:“你覺得他們那邊是在搞什么?”
王廣金一聳肩,說:“我怎么知道,不過我猜他們又是在搞些夜襲之類的。低技術條件下的軍隊最喜歡玩這種無謂的計謀了,也不知道他們有幾個沒夜盲癥的……”
“終于有動靜了,不過看不見真心急啊。”魏萬程嘟囔著,然后突然指著東南方一個小島說道:“王船長,咱們躲到那小島后面怎么樣?”
此時東方已經有些泛白,王廣金看清了魏萬程所指的方向,猶豫地說:“這樣行嗎?管委會可是叮囑我們一定要離戰場十五公里以外,以免被發現的。”
“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啊,再說了,我們往島后一躲,海州那邊怎么發現?就算被發現了無所謂啊,他們又追不上我們,難不成李璮還真能因為我們看了一眼就翻臉?”魏萬程繼續慫恿道。
“算了,就按你說的吧。”
王廣金喊了幾聲,睡眼惺忪的水手們動了起來,將霜降號開往郁州島東北方的一個小島,躲在島東側停泊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