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5年,九月初八,東海關。
“嘿呀嘿,嘿呀哦嘿~”
幾個長期契約勞工抬著一艘小木船,喊著號子往前搬運,直到到達一處勉強能通航的小河邊,才把這條小船放入水中,然后又去東邊搬下一艘。
這里是之前保安隊發現的能通向即墨城的那個山口,此地發現后引起統合部高度重視,直接命名為東海關,又調動了兩艘小漁船過來,承載即墨-東海之間的運輸任務。
這個時節即將面臨兩個重要節點:一是九九重陽節,二是新一批石墨提貨的日子。管委會組織了一個跨部門的大規模商業考察團,準備前往即墨城,一來要與陳家處理處理關系,二來采購一批急需物資,三來是招募一些新勞工,現在正是秋收秋種時節,非常需要人手。
于是張正義、季國風、李如南、史若云、張小平、王泊棠、李夏、林小雅就出現在這里。張正義主要是去陳家撐場面的,不會管什么正事,而東海這邊的管委會事務就暫時由孔嘉誼代為主持;李如南是去招募勞工的,一開始大家還考慮在這個時代女性出門是否方便,是否要有特殊待遇,后來又加上了史若云和林小雅,女人一多反而更好安排了;王泊棠、李夏、張小平三人是經典的即墨事務三人組,仍然主要負責采購事宜,季國風是來給他們當參謀的。
勞工們把船運到位,隨后就在保安隊的護送下從陸路返回了。考察團分組上船,東海商社講究男女平等,所有人都拿起槳劃起來,還好現在是順流而下,沒過多久就劃到一處湖泊,再往西走一段,就是平穩的墨水河了。
全程差不多15公里,一個小時左右就到達了即墨城外的碼頭,比走陸路快多了。由于之前給陳家送過拜帖,此時陳忠已經帶了幾個仆人已經在碼頭上等著了,見眾人一來,立刻笑著迎了上去,連聲告罪說“少爺去采辦貨物了,否則必然親自來迎”,隨即幫眾人安排船位,告誡碼頭老大好好看著這兩艘船,然后讓仆人接過行李和禮物,上車前往陳宅。
陳家消息靈通,東海商社戰勝龍王寨的事,他們也通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對此頗為震驚,畢竟龍王寨也是頗有聲名的悍匪,居然被干脆利落地全滅了,不得不對東海商社更加重視起來。
東海商社現在能做的商品都太糙不好意思出手,這次帶給陳家的禮物還是舊時空的產物。也不敢拿些透明玻璃杯具之類的,怕嚇著他們,只好找了兩個空啤酒瓶,洗去商標,裝上兌水的白酒塞上木塞送過來。
這時代,在海上絲綢之路的推動下,玻璃器皿在富貴人家已經不算個稀罕物了。透明玻璃非常昂貴,而啤酒瓶這樣的雜色玻璃則不算太值錢,但是能把雜色玻璃做成兩個完全一致的細頸瓶,這功夫也是很了不得的。總之這是很合適的禮物,算得上次級珍品,足夠讓人贊嘆,但也不是絕世寶物,不會引來多余的覬覦,商務部想出這個主意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之后到了陳家,虛情假意一番賓主盡歡,陳家家主看了禮物也很滿意,隨后東海眾人又順利在陳家借住幾天,晚上陳家女眷拉著李、史、林三女,頗是說了好一頓閑話。
第二天,重陽節,按習俗陳家人出城去賞秋,而東海人沒那個閑情逸致,辭謝了陳家的邀請(其實人家本來就只是客氣客氣),然后上街采購去了。
重陽節,賞秋什么的是大戶人家的事,普通人早就見慣了野外的景象沒什么稀奇的,但過節怎么也會熱鬧熱鬧,街上的商業氣氛濃厚了很多,沿街擺出不少攤子,進城的人也多了不少。
張正義、李夏、王泊棠、李如南和史若云換上本地服飾,帶著二百個烤餅,出城考察人力資源去了。
宋朝面食有三個發展方向:湯餅、蒸餅和烤餅。
湯餅就是把面食放進水里煮熟,這個方向后來發展出了面條、餛飩和餃子。
蒸餅就是把面食隔水蒸熟,這個方向后來發展成了饅頭和包子,北宋時為了避真宗諱改名叫炊餅,武大郎賣的就是這個。
烤餅顧名思義就是把面烤熟,此時的工藝是做一個大爐子,內部生火,把揉好的面團貼到內壁烤熟,和后世的馕差不多。
此時的烤餅是非常便宜普及的一種街頭小吃,只要一文錢就能買一個,是城市貧民的首選食物。昨天東海人找烤餅店訂做了二百個,摻了不少粟米,總共只要150文。
“招長工嘍!”
五人拉著一輛小車走到城南,過了墨水河上的橋,找塊樹蔭站住,王泊棠上前一喊,立刻就有幾十個流民圍了過來。
“去東海,種地,管吃管住,每天兩頓,每頓五兩熟飯,每兩天一條小魚,但是沒有工錢。”
“想賺工錢也可以,去伐木,還是管吃管住,按伐木量給你算錢,砍一棵樹給兩文錢。”
“還有些更賺錢的,采石燒炭什么的,只要你能干,每天至少一百文。”
“可以帶家眷,帶孩子也沒問題,我們都管住,也可以做些雜活,但是只給一半的飯。”
“做不做?想做去就那邊登記,登記完就給一個烤餅。”
王泊棠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吸取了當初提供免費教育反而把人嚇走的教訓,給出的待遇都很苛刻,反而契合了流民的心理預期。
這些流民的來源很復雜,有的是中原地區因戰事而不得不背井離鄉,向四方奔逃,一部分人就向東走到了山東,山東西部人多地少不愿意接納他們,又一路乞討到達膠東;還有的是山東本地人,因為貪官或者豪強或者蒙古人的欺壓,不得不背井離鄉。這些人不斷分散,鄉間大多不愿接待他們,又集中在幾個縣城周圍,一邊乞討一邊等待著,看能不能找到工作。他們沒有任何生產資料,沒法自己開荒種地,只能等人雇傭混口飯吃,慢慢再想辦法活下去。
他們不是本地人,不會被東海地區的兇名嚇跑,很快就有幾個人忍不住誘惑,去樹下登記了。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還有家人沒有?會干什么活?”李如南穿著一身淡綠色古裝,很和善地問道。
對面的青年流民不敢直視她,只敢偷偷瞄幾眼,心里嘀咕著這婆娘咋這么白凈呢就是忒高了點,嘴上卻說了:“回女菩薩的話,俺叫張二牛,俺家是大名府人,蒙古人搶了俺家地養羊,俺活不了啦帶著妹子跑了出來,俺只會種地,但是俺力氣大,要是吃飽飯,砍樹劈柴沒人能干得過俺!”
“哦,你還有妹妹?也行,去拿一個餅,我再給你半個,你帶著你妹妹,沿著這條河一直往上游走,走到東邊山上有個湖,湖邊會有人接應你們,到了好好干啊。哦對了,拿上這張憑證,這可是證明你身份的,別弄丟了啊”
“謝過女菩薩,謝過女菩薩!”張二牛高興地接過李如南給的一小張紙,小心疊起來揣進腰帶里,然后去李夏那里拿過一個半烤餅,回去拉出一個又黑又瘦小的女孩子,過來朝李如南一拜,就沿河向東走了。
東海商社現在沒有足夠的人力護送移民,如果一次雇傭太多,讓考察組自己護送的話,反而還要擔心難民會不會暴動的問題。還不如讓移民自己走過去,他們能從幾百里外來到即墨,再走三十里到東海也不在話下,就算半路跑了,也只不過損失一個烤餅。
旁邊的流民之前還在揣摩東海人的身份,看到張二牛拿到餅,也心動起來,覺得這幫老爺還算靠譜,愿意來登記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其實這些流民和雇主之間是嚴重的信息不對稱狀態,再揣摩能揣摩出什么來?促使他們做出行動的,無非是一些小細節罷了。
“大善人,大善人,你們收女佃戶不?我們鄉下女人,都壯實得很,照樣能干重活,不比男人差!”這時候突然冒出幾個女流民,圍著王泊棠問。她們伸著手,又怕臟了王泊棠的衣服不敢太接近,眼巴巴地看著他。
王泊棠仔細觀察了一下難民營,發現女性難民還真不少。混亂時期,其實女性存活率是比男性高的,雖然她們相對來說是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方式,只要向強者示弱,就有很大幾率生存下去,反而男性難民因為相互競爭很容易被淘汰。
王泊棠轉頭朝樹下看了一眼,李如南自然是點了點頭,于是他轉回來對那些女難民說:“行,去那邊登記吧,不過到了東海,多干多得,少干就少得,別忘了!”
“是,是,謝謝大善人!”女難民們激動地要磕頭,被王泊棠攔住了,隨后就呼朋引伴去找李如南登記,然后領了餅往東走。
一長串人影逐漸出現在墨水河邊,而在河最東邊的源頭,一群人正如臨大敵地等待著。
田學林,由于職業是屬于未來的計算機行業,現階段沒什么事能干,改制大會后進入了勞工部,現在他就在東海關外負責勞工接待事宜,領導由勞工部、安全部和衛生后勤部聯合組成的移民接待小組,籌備了一些物資,準備迎接新勞工。
首先重中之重的是衛生問題,流民們餐風露宿,常年穿著同一件衣服而且不洗澡,衛生狀況可想而知。但現在東海商社沒有肥皂,更別說驅蟲藥了,在衛生方面能做得很有限,只能先讓他們狠狠洗個澡,扔掉原來的破衣服,換上后勤部組織生產的麻布袍服。
現場還準備了粥棚,用大米、粟米和魚雜混合熬制了稀粥,用來給新勞工補充體力。
同時安全部足足出動了二十人,在旁邊嚴陣以待,生怕鬧出騷亂。
剛到中午,第一個,哦不第一對移民就出現了,是一個青年男性和一個黑獸的小女孩。
見到接待小組,青年男性一喜,隨即拉著小女孩跑過來,掏出一張紙,對最前面的田學林問:“見過大官人,你們可是那東海商社?俺叫張二牛,俺兄妹可是你們的長工啊,是一個女菩薩叫俺們過來的。”
張二牛說話顛三倒四的,不過田學林基本聽明白了,他接過那張紙,上面寫的是張二牛的個人信息和基本特征。
田學林點點頭,大聲對張二牛說:“好,你們兩個現在就是我們東海商社的勞工了,現在去洗個澡,然后就能領新衣服了!領完衣服還有粥喝!好了,去那邊吧。”
當個長工還要洗澡,張二牛嘀咕著,不過還是順從地拉著他妹妹跑去湖邊,在其它東海人的指引下跳進去洗澡了。東海商社設施簡陋,只能找塊席子簡單把男女區隔開。張二牛撲通了幾下就想上岸,東海人逼著他用力搓了五分鐘才讓他上來,然后發給他一套新制服。
還有新衣服?張二牛喜滋滋地換了上去,然后在一邊等著。過了一會兒,一個女東海人把他妹妹領了過來,也換上了新衣,臉上還紅紅的。兩人去后面的粥棚領了一個木碗,然后有人給他們倒滿粥,美美地喝完,再站到一邊,拿著那個木碗,也就是發給他們的餐具,等下一批移民過來。
后面逐漸又來了一批人,按流程處理完,等攢滿二十人,就由十名保安隊員護送著,前往闊馬區,這里還有不少空房子,正好用來安置移民。
后面來的移民越來越多,轉移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了,東海關前出現了積壓。直到傍晚,才處理完所有移民,最后總計收容187名勞工,人力資源再創新高。
在西邊一點的位置,葛家村,這是一片大村子。
幾個村民在河邊,緊張地盯著陸續路過的流民,直到人群逐漸稀疏,最后走完了,才松了口氣。
“快去跟族長說一聲。”幾人朝村子里一間大屋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