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蜂艦再度升空，準備奔赴自由鎮的方向。
地球軌道外的太空站內，總指揮部里正在召開閉門會議。
經歷過短暫的慌亂后，這些執掌大權的大人物們很快恢復鎮定。
但全人類攏共百億人，其他人可沒有這些大人物的心理素質。
騷動正在全球蔓延，每個人心中都覺得隱隱有些悵然若失。
明明什么都沒改變，但心中就是有淡淡的空落感。
他們潛意識里覺得自己的某些觀念出現了動搖，一些思維底層的理念正在被顛覆，但又捕捉不到具體的改變在哪里。
每個人心中都有層霧蒙蒙的恐慌，這感覺并不強烈，卻客觀存在。
幸好高層們的反應很快，一條又一條指令從這閉門會議室中傳達出去。
如今這個時代信息傳遞極快，在短短幾分鐘里，一個又一個大的策略方針被分解為無數個落實到細節的小命令傳達到各個領域，再又被進一步分解，成了具體到每個人耳朵里的通知。
只用了不足五分鐘，這場波及全球甚至全人類的混亂，便被消弭于無形。
處理了全球環境，領導層的目光又重新凝聚到當下最要緊的事情上。
正是陳鋒的叛變。
軍方那邊反應也不慢，迅速做出自我調整，在得到新的命令前，維持之前既定的方陣。
訓練有素的軍人們的表現很好，執行命令的意志依然堅定。
但結果很令人遺憾，被陳鋒逃走了。
陳鋒的個人實力一再超出預判。
這一點，誰也沒想到，中央智腦也不曾模擬出來。
“我們應該重新審視唐天心提交的倡議書。”其中一名領導人一邊在面前的個人智腦投影光幕上寫寫畫畫，一邊說道，“根據我的計算，這份倡議書中描述的情況，有31.8的可能是真的。”
這名發言的領導人是做技術出身，在加入執行委員會之前，是朱雀院中一個人文研究部門的負責人。
他的話，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他發表意見從不無的放矢，都建立在大量的數據分析與統計上。
在這幾分鐘內，他已經通過朱雀院那邊的研究人員收集了不少數據，并構建出計算模型。
雖然時間過于短暫，樣本不夠豐富與深入，無法得出確鑿的結論，但已經代表著，人類高層的心態稍微動搖了。
這種動搖并非感性判斷，依然屬于建立在事實與調查之上的理性結論。
“嗯，有一定的道理。但31.8這個概率還不夠作為決策依據，大家投票表決吧。”
執委會輪值首腦如此說道。
投票表決，是人類亙古以來最核心的頂層決策模式。
即便科技發達到如今這個地步，人工智能已經取代了人類超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腦力勞動需求，但最核心的決策，依然只能由人來完成。
軍事化政體的確是獨裁。
但這個獨裁不是狹義的某一個人的獨裁，而是在場這個執委會團體形成的，群體的獨裁。
三十秒后，投票完成。
支持唐天心的共有九人，反對的有十八人。
支持率33.33。
如果還有下一次投票，這個數據會變化，可能變低，也可能升高，但需要時間。
新的指令發出去了。
盡量爭取活捉三人，可以嘗試招安與既往不咎，但對方依然拒捕，則堅決擊斃。
戰爭在即，人類不需要那么多變數與異類。
他們可以重新審視唐天心的提案，但不代表縱容陳鋒等人繼續帶來更大的混亂。
這邊的黃蜂艦剛剛脫離地球首府總部不遠，便收到了單向的對話申請。
歐青嵐說道：“他們想和我們談談。”
陳鋒沉吟道：“接通的話，會被奪走黃蜂艦的控制權嗎？”
“不會，離線模式下的黃蜂艦是手動控制，他們聯系的是完全獨立于系統之外的緊急通訊系統。”
陳鋒點頭，“好，那就談。”
在通訊中，軍方給出了很多優厚的條件。
不但不計較今天陳鋒和歐青嵐的所作所為，唐天心還會恢復軍職，那份倡議書也會被慎重考慮，將會在下一次全民大會上參加公投，如果通過，就能實施。
但陳鋒拒絕了對方的招安，只讓歐青嵐立刻掛斷通訊。
唐天心問道，“為什么拒絕？我認為他們的條件很優厚。”
陳鋒，“這都沒用。”
“你是擔心有詐嗎？”
“不是，我相信他們現在的真誠。但正如他們所說，我們的倡議書只是會被慎重考慮，最終的結果一定是徒勞無功。好了，不要再說了，前面有艦隊。準備強行突圍！”
歐青嵐先再度打開黃蜂艦的極端性能模式，然后陳鋒與歐青嵐換了位置，變成他來操控。
常言道，事不過三。
陳鋒在同一個坑里都摔好幾次了。
每次過來都這鳥樣，叫他煩不甚煩。
現在他除了唐天心和歐青嵐之外，他對其他人這是沒什么信任度。
比起前面幾次過來，這次又多出了個謝爾蓋信號放大器。
或許當初謝爾蓋設計并建造這個設備的本意很好，他幾乎也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做出了努力的嘗試。
但結果卻很悲慘，這次的軍事化政體既畸形，卻又更堅固，人類的思維被控制得更極端。
陳鋒知道原因。
謝爾蓋誤以為他自己完全清醒了，也做了很多努力，但很可能他本人在某種層面受到的荼毒最深。
謝爾蓋以為這天線釋放出的中微子波可以幫助人類掙脫枷鎖，或許他還經過了嚴謹的計算論證。
但其實他掉進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誤區，他被錯誤的知識完全蒙蔽了。
就像牛頓也曾站在誤區里堅定的反對萊布尼茨，并在屬于自己的時代將萊布尼茨擊潰。
牛頓很偉大，但在科學上并非完美無缺，也曾扮演虛假的真理，成為真正真理的死敵。
在屬于牛頓的時代，他的絕對時空觀曾是真理的代表，最終卻在時間長河中輸得體無完膚。
謝爾蓋博士陷入了牛頓式困局，他計算出來的特定頻率中微子波根本不能對抗思維滲透，反而是助紂為虐的信號放大器。
可能是謝爾蓋的計算出現了錯誤，也可能是謝爾蓋徹頭徹尾都在被欺騙。
這一次，陳鋒的確摧毀了放大器，讓思維滲透的強度驟然降低不少。
可上一次，甚至上上一次，并沒有這個信號放大器，局面也大差不離。
解決放大器治標不治本。
陳鋒清晰的知道自己并未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領導層并未真正質變。
他們現在的動搖，無非是意識形態在短時間內變化太大而形成了一種錯覺。
隨著時間的推移，作為被特殊照顧的人群，他們依然會被重新關進牢籠。
他們即便重新審視倡議書，最終結果必定還是否決。
所以，沒有接受招安的必要。
前方，共計十艘中型與小型戰斗艦組成的陣列越來越近了。
陳鋒全神貫注，準備戰斗。
他腦海中已經有了完整的策略。
等會交火之后，他會利用黃蜂艦的極限機動能力，突進戰艦群的中央，然后同時向十艘戰斗艦開火。
其中有兩艘同為黃蜂型的戰斗艦會被擊穿護盾，失去動力。
剩下的八艘，則要交給跳出去的他本人。
依靠湛藍星辰的卓越性能，他可以在四十秒內摧毀所有剩余戰艦的發動機艙，并引發連鎖爆炸。
但那邊卻傳來響亮的喇叭聲。
“將軍，陳鋒上校，你們投降吧。我們不想對你們開火。”
陳鋒心頭驟然一緊。
這是葉路明的聲音。
竟是大雪山的追擊部隊！
緊接著，更多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林布、丁虎、龐德、歐陽博士、斯科特等等人……
很顯然，這些人都在同一艘中型戰斗艦上。
他們都希望陳鋒放下屠刀，好好的談一談。
唐天心說道：“現在怎么辦？你要留手嗎？”
正如定下這個計謀的將領所期待的那樣，陳鋒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敵我數量懸殊太大，如果手下留情，己方的黃蜂艦很可能被擊落。
可如果真按照原定計劃行動，這些與自己接觸極深的熟人必然傷亡慘重。
陌生人他殺得心安理得，熟人他是真下不去這手。
不過幸好，他還有另一手準備。
“好，我和你們談。”
陳鋒迅速做出決定，把自己彈射了出去。
對方的艦隊群并未降落。
身穿湛藍星辰的陳鋒慢慢向前飄移，大聲說道：“我沒辦法與你們解釋。但我希望你們讓開，別擋我的路。”
“這是為什么啊！”葉路明萬分不解，“都說了既往不咎，陳鋒你們圖的到底是什么？在這種時候，難道人類不應該團結一致嗎？”
陳鋒聳肩，借用了一句逃亡派最常用的臺詞。
“道不同，不相為謀。”
就在此時，那十艘戰艦上的炮管驟然亮起光芒。
林布、丁虎等人驚怒交加的罵聲響起。
“葉路明你干什么！誰讓你開火的！”
葉路明大聲辯解，“不是我！我沒控制戰艦，我們被遠程控制了！”
幸好陳鋒從未放松警惕，及時避開。
炮火在他剛才停留的位置交織到一起，形成了劇烈的爆炸。
陳鋒的聲音再度抬高，“林布！虎哥！歐陽博士！我就問你們，你們相信我嗎！信我的話，就跟我走！”
十秒鐘后。
充當旗艦的中型戰斗艦里響起混亂的聲音。
有葉路明的驚呼，也有林布出招時低沉的悶哼。
陳鋒咧嘴直笑。
一切都如他所料。
林布便是他無心插柳之下準備的棋局暗子。
林布本來就是逃亡派里的人，又是他親自帶進了軍營。
不管其他人如何想，林布其實最容易被他動搖。
只要林布一出手，剩下的人就必須在短時間內做出選擇了。
只要別給這些人足夠的理性思考的時間，逼迫他們必須做出感情判斷，自己就有勝算！
希望更多的人相信自己吧。
他做不了太多，只能靜觀其變。
在陳鋒剛回到己方黃蜂艦的同時，對面作為旗艦的中形戰斗艦已經掉轉炮口，指向了旁邊其余的戰斗艦。
林布更是身穿星鋒甲跳了出來，撲向附近的戰艦。
他大喊著，“陳鋒，我掩護你們，你們都走！”
在林布的身后還跟著丁虎、龐德與眾多新兵隊友。
眾人都穿上了星鋒甲，近距離對原本毫無防備的戰斗艦發起突襲。
一時間，烽煙四起，現場混亂不堪。
丁虎則說道：“陳鋒你們走吧。葉路明已經被制服了，我們已經拿下這艘戰艦的控制權，歐陽教授和斯科特在操作。”
陳鋒點頭，對旁邊的歐青嵐吩咐道：“快走！”
剎那混亂過去，黃蜂艦與中型戰斗艦升空而起，直撲向自由鎮而去。
陳鋒見已經脫離包圍圈，打開緊急通訊設備，對后面負責殿后的眾人吩咐道，“我們要去自由鎮。你們的情況怎么樣了？”
林布答道：“共計九艘戰斗艦，我們擊毀了八艘，搶奪下來一艘并切換為離線模式，我們這就趕上來！”
“好！”
陳鋒說完便掛斷通訊，全力以赴的趕路。
歐青嵐調出一張全球基地兵力分布圖。
這分布圖是跟在后方的戰斗艦上的歐陽博士傳過來的。
歐青嵐說道：“一個壞消息。我們前方左側的夏威夷群島上有個級別不低于大雪山基地的訓練基地。按照軍方常規的反應速度，他們的戰艦已經升空，并將在這里攔截我們。初步估計，他們至少能派遣出兩艘巡航艦與超過五十艘戰斗艦！”
陳鋒心跳驟停。
這下麻煩大了。
他再強悍，也不可能在這種規模的攔截下輕易全身而退。
即便他自己能仗著湛藍星辰逃走，其他人卻也兇多吉少。
“那我們能改變線路嗎？”
“不能，這已經是最優線路了。如果繞遠路，將會有更多兵力能攔截到我們。”
陳鋒牙關緊咬，“所以，我們只能束手就擒了嗎？”
唐天心想了想，“不，既然你的戰甲有隱形模式，那你可以先跳海獨自逃走，我們會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陳鋒搖頭否決。
“不，我一個人逃又有什么用？等入侵者來了，所有艦隊都炸掉，我穿著湛藍星空沖進去一個人對抗一個外星種族么？”
他腦子里不禁再度浮現那個畫面。
人類所有的戰艦同時爆炸，漫天煙花，壯烈而絕望。
懸浮在地球上空的巨大球形飛行器，發射著他根本理解不了的詭異光芒。
他很清晰的知道，假如真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比起過去死相也不會有太大區別。
這次過來依然沒能收集到足夠的信息。
下次過來的政體必然還是這樣，唐天心還是會喜歡圍棋。
必須留下更多人！
尤其是唐天心、歐青嵐兩個，還包括另一艘戰艦上的斯科特與歐陽博士。
既有脫困的樣本參考，又有足夠優秀的科研人員，才有機會在這一次的穿越行動中，找到破解心理滲透的方法。
“我意已決，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逃！不然我這次的努力就是毫無意義的徒勞！我有很多話想和你們講，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也知道我下次過來你們一定不會記得。但你們務必要相信我一點。我，陳鋒，一定會帶領人類走到最后！我比任何人，都更堅定！”
陳鋒話音剛落，另一艘小型戰艦卻正從黃蜂艦旁邊極速掠過。
歐青嵐大驚，“林布你們在干什么？你怎么把動力功率提升到百分之三百了！你們的戰艦最多再撐三十秒就會大爆炸！你們是要自殺嗎！”
通訊器里響起林布得意的笑聲，“沒錯。我們就是要自殺式沖擊。我們先去自爆，肯定能重創前面的攔截艦隊，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
三十秒后，劇烈的爆炸在前方發生。
灼目的光芒遮天蔽日。
爆炸的余波嗡的一聲襲來，幾乎要將海面撕扯成碎片。
為戰斗艦提供動力的壓縮型核聚變引擎炸開了。
當量遠遠超過千年前的氫彈。
為了防止地球環境被摧毀，人類已經有近八百年不曾在地球內部引發過如此劇烈的爆炸。
先前無論戰斗得再激烈，陳鋒和軍方也沒摧毀戰斗艦上的壓縮聚變引擎。
陳鋒眾人陷入默然。
沒人想到林布敢這么干，他有這般瘋狂與決絕。
他根本不需要理由，也沒問陳鋒究竟為什么做出這般決定。
可他就是如此義無反顧的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