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瑭的第一反應是怒，第二反應是笑。
他想過秦凱旋會用各種方式推脫。
但從沒想過他會推的這么絕。
這感覺，就像光天化日之下，看著一個自以為衣冠整潔的人裸奔一樣滑稽。
“你是說，我被騙了？”何安瑭干笑著看著秦凱旋，“好好好，我先不打斷你，你說。”
秦凱旋姿態擺得很低，畏畏縮縮地解釋起來。
“這個……何主任，術業有專攻，您研究的都是尖端電磁學課題，在這些軟件和工具上有所不知，也是很正常的。”
“情況是這樣的——”
“楊紹魁的確有每天晚自習結束后，在教室拍照打卡的習慣。”
“您收到的這幾張截圖，主題也確實是他拍的。”
“只是黑板的內容被替換了。”
“我想，應該是有人找了塊相似的黑板，將今年決賽的題寫在了上面，然后通過圖像處理軟件，移花接木，替換掉了原黑板的內容，這才造成了這個假象。”
“荒唐！”何安瑭頓時震怒，臉色可見地青了下去。
無恥過頭了！
李崢說的對，這他媽的才是共同的敵人。
罵過之后，何安瑭立刻又拿起手機。
盛怒之下，手機險些掉在地上。
“秦凱旋，你看清楚，這里還有視頻的。”何安瑭說著又將手機遞了出去，“這是翻看楊紹魁空間的視頻，這也做得了假？”
“哦？”秦凱旋一愣，陳色片刻，忽又開口。
“主任，這個確實也可以作假的。”
“他們只需要注冊一個QQ號，改成與楊紹魁相同的頭像和昵稱。”
“然后用這個號，把楊紹魁的每一條空間重新發一次，就可以偽裝得一模一樣。”
“日期呢？”何安瑭怒道，“每一條都注明日期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但相信一定有什么技術手段能做到，他們可以修改手機上的程序文件，又或者干脆做一個假空間……”秦凱旋委屈地說道，“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方法，畢竟我也不是搞這個專業的……”
何安瑭看著秦凱旋裝慫的樣子，已是怒極：“秦凱旋，我可是在你們刪除之前親自看過這個空間的！”
“是么……”秦凱旋猶豫片刻，而后苦兮兮問道，“主任，您也用QQ么？您手機上裝QQ了么？”
何安瑭當即答道：“我不用，在別的手機上看的。”
這話剛一出口。
何安瑭便是后脊一涼。
不好……
暴露了。
有學生來找自己這件事，暴露了。
與此同時，他分明看到秦凱旋臉上閃過一絲冷笑。
當然，這冷笑只是稍縱即逝，甚至秦凱旋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笑出來了。
“這就對了，何主任……”秦凱旋立刻恢復了那幅畏縮的神情，苦兮兮攤臂道，“您都沒用過QQ，怎么知道別人給您看的那個軟件有沒有問題？甚至可以說，他給您看的壓根兒就不是QQ，而是為了欺騙我們，量身定制的界面。”
何安瑭此時已是面色鐵青。
雖然怒意尤甚，但氣勢已經被逼得弱了很多。
“秦老師，我知道QQ是什么樣子。”何安瑭道，“那不會是假的。”
“可是何主任……我們這邊也確實沒寫過這樣的板書啊……”秦凱旋猶豫著撓了撓頭，小心打量著何安瑭，不敢太大聲地問道，“我能不能斗膽問一下，您現場查看空間的時候……用的是哪位的手機啊？”
這一句發問，就像是一只拳頭塞進了何安瑭的口中，直接將他所有要說的話堵回了肚子里。
何安瑭現在已經不是怒不怒的問題了。
再這樣下去，就要暴露李崢和林逾靜了。
可問題是，現在暴露了又如何？
說出是李崢給的信息又如何？
楊紹魁的空間已經刪掉，就算找李崢來對質，秦凱旋也完全可以用相同的言辭把李崢也噎回去。
凝滯之間，一位老資格的負責人打起了圓場。
“哎哎哎，要說現在學生的IT技術啊，是真的強，我都搞不懂的東西，他們玩起來一溜一溜的。”
另一人迎合道：“我覺得吧，秦老師這個確實說得通，現在這種情況，幾張截圖和視頻，確實不足以說明什么，這么嚴肅的事情，是不是應該遵循無罪推定原則？”
“何主任，我非常理解您的處境，就剛看到這些截圖的時候，我也是怒氣上頭，可現在轉念一想，今年匯湖表現優異，被人眼紅是難免的，再瞅瞅這些來決賽的選手，哪個不是智商過人？做出這種事，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主任，如果能確定匯湖真的存在這些問題，我是一定支持重考的，多大代價都行，但現在……怕是不能服眾啊。”
秦凱旋見有人幫腔，自己也苦笑道：“實話實說何主任，我站在您的立場上，應該也是想不到這么多的，肯定會選擇相信學生，召集這個會議嚴肅討論……但問題是，我非常確定地知道自己沒有寫過這些板書，這才能反推出來他們的騙術。”
此時，何安瑭根本什么都沒聽，只微微仰頭，注視著天花板。
秦凱旋的演技，騙得過其他人，但在何安瑭眼里，秦凱旋的每個動作，每個措辭，都令人作嘔。
早該想到的。
面對如此重大的罪責，秦凱旋必定拼死一搏，早該想到的。
不該那么早讓他刪的，如果能在會議上讓所有負責人看到，哪兒還有這么多廢話。
是自己下意識維護聲譽的反應，給了他翻身的機會啊……
想至此，何安瑭突然一怔。
他想到了與李崢的對話——
你們還有更多的信息？可以給我看看么？
像剛才一樣，被刪掉么？
當您在會議中，認為重考希望渺茫的時候，請給我們一個信號，我們出面。
何安瑭呆視著天花板，有些懷疑起自己對世界的認知了。
難道他們，連現在的場景都看到了……
這他媽的……就是理論滿分選手么……
“主任，何主任？”離何安瑭最近的負責人小聲提醒道，“那要不，我們先去忙成績錄入的事情？”
何安瑭頓時回過神來，揉著額頭擺了擺手：“等等，情況還沒說完。”
他很清楚，如果這個會議沒有結果，李崢將放出更大的大殺器。
可以想像，那是一次物競災難。
事到如今，他有必要透露更多的事情了。
“好了，我也沒法再隱瞞了。”何安瑭長嘆了一口氣，“這些資料，是兩位我絕對信任，并且完全沒動機作假的學生給我的，我觀看空間的時候，用的也是他們的手機。”
唔隆隆……
本來稍有平靜的會場，又頓時緊張了起來。
甚至是順風順水的秦凱旋，也是身子一挺。
何安瑭繼續說道。
“出于對他們個人的保護，請允許我不公布具體姓名。”
“但他們明確向我表明了，除了楊紹魁的空間，他們手上還有更明確，更致命的信息。”
“否則，他們也不會輕易告訴我這件事，好讓某些人有時間銷毀證據。”
“根據我的判斷，他們手上的東西一旦公布，會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
“與之相比，重考的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是我做物競主任的最后一年了，有一點，相信我。”
“我現在的態度和意見，完全是利害權衡，沒有夾雜個人情感。”
“結合之前的截圖和視頻，謹慎思考。”
“是否重考，我們集體討論決定。”
何安瑭很清楚，與之前的截圖相比，上面這些話顯得很空洞，充滿了主觀推斷的意味，有種虛張聲勢的感覺。
但這也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了，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讓孩子們上陣的。
秦凱旋聽聞此言，頓時滿臉冤屈，甚至有些悲憤地站起了身子：“主任，您不覺得您這樣對我們匯湖很不公平么？您是不是也覺得我們的成績是假的？寧可隨便聽一些學生的瞎話也要懷疑我們么？！”
“秦老師……冷靜……”旁邊的負責人連忙扶著他坐了回去，接著望向何安瑭，“何主任，既然您知道是哪位學生，這么嚴肅的事情，是不是應該再慎重一些？”
“慎重？”秦凱旋瞪著何安瑭，滿眼血紅。
“從通知開會到現在，何主任說的哪句話慎重了？”
“不就是見不得我們匯湖成績好么？”
“好！您要重考，那就重考，我秦凱旋一萬個贊成。”
“我們匯湖再拿一次成績就是了，我們不怕。”
“這都是我們堂堂正正努力這么多年拿的成績。”
“但要說我們舞弊，泄題，我秦凱旋打死也不認！”
眾人望向秦凱旋，既有同情，又有惋惜。
秦凱旋前面的表現，還不好說。
但現在如此血冤的狀態，如此直面硬懟何安瑭，實在是很難再讓人懷疑。
相反，何安瑭嘴里的“致命信息”，“絕對信任”，“沒有動機作假”這些詞匯，倒是充滿了外強中干的味道。
一時之間，幾人對了個神色，而后齊齊望向了何安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