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比賽的時針指到第83分鐘時,場上的比分再度被改寫。
魔都三金開出角球,禁區里一片混戰,連續多腳射門都被封堵擋出,球如同撞球一樣在人堆里滾來滾去,最終被魔都三金前鋒一腳爆桿,飛進了網窩。
2:3!
比賽算上傷停補時還有十分鐘。
看臺上迸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魔都球迷們瘋狂了,之前有多壓抑,現在就有多興奮!
魔都解說員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比賽解說的中立身份,也在聲嘶力竭的吶喊:“還有機會!還有時間!氣勢現在在我們這一邊!加油!不要放棄!”
而球場上的魔都三金隊員們卻沒有過多的慶祝,進球的前鋒抱住皮球,狂奔向中線,用最短的時間把球擺在了發球點上。
高遠有些木然的站在場邊,竟有些發呆。不是他不緊張,如果說剛才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那么現在肯定已經從胸腔蹦到了口腔。
他之所以發呆,是因為他真的沒經歷過這種場面。不久之前他還只是一個年輕的球迷,現在的他卻站在國內最高級別足球賽事的教練席上,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曾幾何時,憤青高遠也噴過那些在比賽最后時刻不作為、慢作為、亂作為的教練。但此刻的他,面對事關球隊生死的考驗,面對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腦海里卻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我是誰?我在哪里?我TM究竟在干什么?
這就是無關生死,卻高于生死的職業足球!
高遠的心中突然無端劃過了很久之前看過的“大鯊魚”奧尼爾的一段評論:“每支球隊的主教練和總經理都會經常受到一些家伙的“指點”。這些家伙甚至連最簡單的運球都做不到,就跳出來指責一個在任多年的職業教練。
我還在打球的時候,就經常聽見有人對我說:嘿!沙克,我奶奶的罰球都比你要準,你的罰籃就是一坨屎。那么好吧,如果你換成我,站在數萬人山呼海嘯的球場中心,同時剛剛在籃下被防守人放倒在地,那么我認為你剛接到球就會尿濕你的褲子。
有些家伙玩了幾天范特西籃球經理,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偉大的球隊經理了。如果你真的那么出色,為什么你還會窩在狗屎一樣的家里看比賽,而不是穿著西裝打著領結,替一支NBA球隊出席新聞發布會?”
高遠突然感覺到一陣悲哀,這TM說的不就是我嗎?!
玩了幾天足球經理,意外獲得了一套不靠譜的系統,就真的以為自己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了?!帶一支破業余隊,贏了幾場正式比賽,就真以為自己能拳打穆里尼奧,腳踢瓜迪奧拉了?!
呵呵,自己以前真實很傻很天真,井底之蛙,小看了天下英雄!
原來,自己離職業教練還差得遠呢!
吱~~~~~
一聲尖銳而急促的哨響,把高遠從自怨自艾中拉回到了現實。
不知何時,比賽已經重新開始,而就在他的不遠處,又是一片人仰馬翻的慘烈場面。
被放倒在地的依然是腎虛男,這場比賽他是名副其實的“挨踢王”,自從他用精湛的演技屢屢碰瓷之后,他就成為了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挨踢這項技術指標芝麻開花般節節攀升。
如果賽后有挨踢這項技術統計的話,他一定是這項指標中的MVP,一個人挨踹的次數,恐怕比對方全隊都多。
這次,他依然被鏟的很慘,在高速奔跑中被結結實實鏟了個正著,球襪都被球鞋的鋼釘劃破了,露出了之所以還沒斷腿的保命神奇——護腿板。
但與腿相比,此刻他的臉更顯得猙獰,因為剛剛臉和地面的親密接觸,他的鼻子破了,鼻血長流。
這次可不是裝的了,事實上,下半場開始后他就沒再碰過瓷。
就在高遠以為他又會再耽誤幾分鐘的時候,他卻從地上爬了起來,痙攣的肌肉、痛苦的神情、一瘸一拐的動作,無不說明這次他真的很痛苦。
但他卻一句廢話沒有,胡亂抹了把鼻血,就準備將球開出去。
裁判的哨音再次響起,示意腎虛男先出場處理完鼻血,再回來比賽。腎虛男卻一改平時在球場上的事故和圓滑,大聲咆哮,和裁判爭辯了起來,看起來焦急而憤怒。
他不想此時離場。
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在裁判聲色俱厲的堅持下,腎虛男快速向場邊跑來,被鏟到的腿卻還一瘸一拐。
高遠詫異的望向由遠及近的腎虛男,仿佛有些不認識這家伙了。
這還是那個在球場上一向奸猾似鬼的老球痞嗎?這還是平日里占便宜沒夠、干點活難受的腎虛男嗎?
此刻的他,似乎的確不一樣了,跑到場邊奪過胖墩手里的礦泉水,兜頭就往血流不止的鼻子上澆,但眼睛卻死死盯著球場上,目光里寫滿了焦急與憤怒。
“快,給我拿球衣和藥棉!”腎虛男朝替補席怒吼,但眼睛卻沒離開場上的皮球半分。
替補席上很快有人把東西遞到了他的手中,他胡亂把藥棉往鼻孔里一塞,又迅速更換了沾了血的球衣,就向裁判示意自己要進場比賽。
過了幾秒,裁判一揮手示意他入場比賽。
這一切前后加起來只有幾十秒鐘,快的仿佛F1比賽中,賽車進站更換輪胎,時間都是按毫秒計算。
高遠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剛發生的這一幕,直到腎虛男飛奔上場就貢獻了一記飛鏟之后,他才確定這是真的,腎虛男真的在忘我的玩命比賽。
不只是腎虛男,高遠把目光望向場上其他自己的隊員,令他驚異的是,大家的神情中居然都如腎虛男一般,沒有沮喪、混亂和迷惘,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不甘。
以往這樣的情況下,場上的這幫家伙們都會不由自主向自己投來詢問的目光,下一步該怎么辦?是攻是守?如何攻如何守?但這一次,大家卻沒有再看向高遠,而是死死盯著球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的點點光芒,似乎是對勝利的渴望!
比賽能鍛煉球員,高水平的比賽能使球員快速成長。
一個男孩變成一個男人,往往需要的并不是時間的積累,而是某一件事或某個場景的刺激。同理,一個球員的成熟,也不在于踢了多少年的球,也許一場事關生死的膠著比賽就足夠了。
這一刻,高遠能清楚的感覺到,手下那幫平時大大咧咧的家伙們成熟起來了,他們的目光堅毅執著,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
而他們的對面,他們的對手魔都三金隊員們眼神同樣剛毅。他們同樣不能輸,他們必須贏,為了球隊的聲譽,更為了自己的前途。
最后的十幾分鐘,才是真正的決戰!
比賽的最后時刻,兩隊的目標很明確:進球與阻止進球。
此刻,已經不只是技戰術的比拼,更多的是意志的較量。雙方咬緊牙關,奮力廝殺,互不相讓。
在瘋狂的絞殺中,裁判的哨音頻響,比賽已經支離破碎,但卻沒人在意,即使是技術流的魔都三金隊,為了抓緊時間,也放棄了小快靈的打法,更多采用長傳和遠射。
速度的較量,肌肉的對抗,意志的比拼,身體的碰撞,在奔跑中相互拉扯,在傳接中奮力絞殺。
在這樣的時刻,足球不是藝術,足球是血與火的戰爭。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片綠茵一抔魂,綠茵場即戰場,兩隊的將士針鋒相對,寸土不讓。
沒人還會記起魔都三金隊身上的南派技術流屬性的標簽,也沒人會刻意記起泉城星期六業余球隊的身份。
此刻,在大家的眼里,這是兩只狹路相逢的孤軍,球場上是22個生死相搏的斗士,為了勝利,他們無懼生死!
高遠的眼角竟有點濕。他不是多愁善感之輩,但這一刻卻是發自肺腑的感動。
以前,他對雖敗猶榮這句話嗤之以鼻。年少輕狂的他覺得輸了就是輸了,失敗者有何榮耀可言。可是這一刻,當他站在這個位置上,他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這個詞的分量。
淘汰賽的殘酷在于總有一支球隊不能晉級。但眼前的兩支球隊,無論是誰跌倒在終點線前,都不是輸家,他們在比賽中自我升華,擊敗了過去的自己,都值得驕傲和自豪。
不,我的球隊不能輸!即便這失敗依然無比榮耀,我們也要高唱著凱歌晉級下一輪!
“加油!”
高遠在場邊驀然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將替補席上的眾人全都嚇了一跳,甚至就連主隊的替補席都投來了驚異的目光。
“愣著干什么,一起加油啊!”高遠向替補席上的所有人命令到。
“咱們的隊友在場上拼了!咱們也不能閑著,在精神上給他們最大的支持吧!”
替補席上的眾人先是一愣,繼而醒悟過來。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氣,歇斯底里的吶喊助威起來。
作為主帥,高遠有些悲哀又有些無奈。此刻的他能給球隊最大的幫助,居然只是當一名啦啦隊長。
作為一名教練,自己需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可是,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只要球隊能晉級,別說當啦啦隊,就是在數萬觀眾們面前跳脫衣舞,他也干了!
“加油!兄弟們頂住!”高遠使出了洪荒之力,歇斯底里的吶喊。
老子執教水平還差得遠,可是咱的嗓門卻不比任何人差!
現場的觀眾們被驚呆了。
誰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比賽場邊的替補席上,教練帶著一群替補球員,歇斯底里的玩命喊加油。
不得不說,這十幾條大漢中氣十足,再加之距離場地比任何人都近,居然氣勢驚人,一時間竟將主場數千名觀眾的喧囂聲都給壓了下來。
連負責轉播比賽的攝像機都被吸引了過來,將鏡頭對準了場邊這群喊得聲嘶力竭的家伙。
看到這一幕,魔都解說員和韓大嘴都有些無語了。沉默了足足三秒鐘,解說員才強笑道:“比賽進行到了最后時段,場上廝殺的難解難分,場下的教練和替補隊員們也沒閑著,拼命為球隊加油助威。不過,這樣的場面在職業賽場上真的十分罕見,倒是挺符合泉城星期六業余球隊的身份···”
韓大嘴倒是挺欣賞泉城星期六的這種做法:“正所謂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到了比賽最后的時刻,就是意志品質和團隊精神的比拼。其實與場上的球員們相比,場下的球員和教練更加緊張,偏偏又只能干瞪眼使不上勁,現在他們用這種方式,既給隊友助了威,又使自己內心深處的緊張情緒得到了宣泄,還讓大家開了眼界,多了談資,真可謂是“一啊三得”!不失為球場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魔都解說員糾正道:“韓老師,您說的是一舉三得吧?”
“不,就是一啊三得!”
“此話怎講?”
“家里進了賊,你就啊的大喊一聲。既給自己壯了膽,又把小偷嚇一跳,最后還提醒了鄰居。你說是不是一啊三得!”韓大嘴得意洋洋的解釋道。
“······”
“你還別不信,這是我的生活經驗,不信下次你家進了賊就試一下,保準好用”
“·····”魔都解說員憋了半天,終于忍住了一腳把韓大嘴踹飛的沖動,“韓老師果然是閱歷豐富。聽您的解說不僅能了解比賽,還能提神醒腦,甚至還能掌握安全知識,真是一舉三···哎不對,一啊三得!”
場邊的替補席上,高遠等人聽不到解說員的譏諷和調侃。他們只覺得喊出來之后,心里舒服了很多。似乎聲音分貝每提高一分,心頭的焦慮壓力就能減輕一點。隨著忘我的吶喊助威,他們不再是場邊游離于比賽的看客,而是似乎與隊友們化為了一體,真正成為了球隊的第十二人。
于是,他們喊得更賣力了,更加忘我。在忘我的吶喊聲中,比賽時間不斷流逝,不知不覺間竟已臨近比賽的終點。
已經喊啞了嗓子的高遠陡然發現,不遠處的第四官員竟然不知何時舉起了傷停補時的牌子。
傷停補時3分鐘。
距離球隊晉級只剩下3分鐘的時間了。
3分鐘,180秒!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