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仆射裴府,尚書左仆射裴忠從尚書省回來后,便一直待在書房中,看書瞇覺,人上了年紀,最是容易犯困。
書房里的火爐燒得旺旺的,外面世界寒風呼嘯,割人臉皮,屋里卻暖烘烘,如處在陽春三月。
裴忠已經過了花甲之年,楊家還在前朝做一方將軍時,他便追隨左右了,是真正的兩朝老臣。
上皇立國后,被尊為尚書左仆射,執掌尚書省,恩寵有加,尊貴無比。
裴忠靠在暖榻上,看了一會書,不自覺便閉起了眼睛,進入迷糊中,做起了少年郎的美夢。
一個灰白頭發的管家,輕聲走進書房,見裴忠睡著了,便輕聲喚了兩聲。
多年警惕的習慣,使得裴忠的睡眠很淺,有些動靜便會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嘴里哼哼了幾聲,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拿掉在榻上的書,然后問道:“什么事?”
“老爺,鎮遠大將軍劉玉和來了,說有要事見您。”老管家說道。
一個秀麗的婢女過來扶起裴忠,讓他坐靠在榻上,裴忠坐好后,目光又落在了書上,嘴里說道:“讓他來書房吧!”
老管家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領著劉玉和走進來,劉玉和一身熊皮袍子,顯得身材更加臃腫,他手里拿著一個錦盒,進來看到裴忠,便滿臉堆笑著說道:“見過裴相。”
裴忠的目光離開書面,抬頭看著劉玉和,親切地說道:“玉和,這么大冷天,你不在家里待著,跑我這兒來做什么?”
“這不有些時日沒來您府上看您了,今天特意過來走動走動。”劉玉和滿臉的笑容,一雙眼睛瞇成了一道縫。
“我有什么好看的。”裴忠說完,笑了起來。
“來,快坐下來。”
裴忠招呼劉玉和坐下后,又吩咐一旁的婢女上茶。
劉玉和在裴忠的左下手處坐下,笑著對裴忠說道:“知道裴相喜歡好硯,玉和這里得到一塊葛仙硯,想著送給裴相最是合適不過。”
裴忠聽到“葛仙硯”三個字,兩眼頓時放光,不自覺便把目光落到了劉玉和手中的錦盒上。
劉玉和將錦盒放在案幾上,慢慢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方澹青色硯石,就著窗外的光,那硯石如玉瑩,如鑒光。
裴忠目光落到硯石上,便就離不開了,如少年郎看到花季小娘一般。
劉玉和見狀,忙起身把硯石遞到裴忠面前。
裴忠小心翼翼地從劉玉和手中接過硯石,兩只眼睛放光地盯著,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玉和,你是說要把這方硯石送給我?”裴忠激動地問道,臉上的喜色難以言表。
劉玉和心里十分不舍,臉上卻笑著說道:“這方寶硯只有到了裴相您的手里,才是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如此貴重的東西,老夫如何好意思掠人之美呢!”裴忠嘴上客氣,目光不離硯石。
劉玉和諂笑道:“裴相一直把玉和當做自己人,玉和這是應該做的,再說玉和一介武夫,舞刀弄槍還行,這葛仙硯放在我這兒,那就是牛嚼牡丹了。”
裴忠點了點頭,說道:“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
他拿在手里又欣賞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放進錦盒里,手法比劉玉和拿出來時,更加輕柔小心。
“老蔡,你幫我起來,記住,不要讓任何人動它。”裴忠吩咐道。
老管家躬身接過來,連連點頭應道。
待老管家拿了硯石出了書房后,裴忠才正式招呼劉玉和喝茶。
裴忠拿起茶盞,放在嘴邊輕嘬了一口,然后說道:“玉和,你這次來是為了元霸之事吧?”
劉玉和一愣,立即又笑了說道:“元霸之事不勞裴相操心,玉和自己能解決。”
裴忠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茶盞,搖了搖頭說道:“你還不知道元霸昨晚在富春巷截殺的是誰吧?”
“是誰?”
劉玉和見裴忠的臉上變得嚴肅起來,意識到元霸昨晚截殺的人,身份定是不同尋常。
“陛下新招的駙馬。”裴忠說道。
劉玉和挺直了腰,驚訝道:“您是說陛下為蓮花公主招的駙馬?”
裴忠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后又低頭去喝茶。
“這個兔崽子,竟然給老子惹了這么大事情。”劉玉和罵道。
裴忠笑了笑,然后放下手中的茶盞,雙手籠到衣袖中,說道:“你先別著急,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好事?這能有什么好事?”劉玉和不解。
“不錯,正好可以試試他們的底線,也可以看一看,會有多少人關心這件事。”
劉玉和一臉不解地看著裴忠,裴忠所說的話,他一時間聽不懂是什么意思。
裴忠見劉玉和一臉疑惑,也不解釋,繼續說道:“曹秉純的案子,就夠他們頭疼的了,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正好可以把水攪渾了。”
“把水攪渾?”
“不錯,攪渾了才會出現新的機會。”
劉玉和似懂非懂地喝著茶,腦袋里在思索著裴忠的話。
“玉和,還有一件事,你要早做準備。”裴忠又說道。
劉玉和正思索著,忙抬頭看著裴忠,問道:“裴相,是什么事?”
裴忠放低了聲音說道:“陛下的意思,要在明年開春,在京城舉辦一場萬仙大會,邀請我朝疆域內的各派仙長來京朝會。”
“萬仙大會?陛下這是要做什么?”劉玉和向來對山上的那些修真門派,不怎么理會,也知之甚少。
裴忠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臉色的神色依然悠然閑適,波瀾不驚。
“陛下此種作為,一是要收歸民心,我日月王朝要一統神州,必須要上承天命,下應民心。”
劉玉和見裴忠說到這里,欲言又止的,忙問道:“裴相,難道陛下還有其他目的?”
裴忠突然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陛下英明神武,心比天高,他的想法,就是我也猜不透。”
劉玉和想了想,他也管不了上皇的什么大計,他只有功夫理會目下自身的危機,便說道:
“裴相,這兩年您也看到了,陛下重用年輕一輩的人,卻把我們這些當年的從龍老臣,都冷落在了一旁,如此下去,這朝堂之上,豈不是沒有了我們的位置?”
裴忠聽了劉玉和的話,頓時臉色變得凌然來了,一雙目光銳利如劍,刺得劉玉和忙低下了頭。
只聽到裴忠說道:“現在非常時期,你這樣的想法藏在心里就好,如今陛下身邊不乏能人異士,你要做出頭鳥,我裴忠可不管你。”
一番話說得劉玉和背脊發涼,一臉驚慌地說道:“裴大人,那我們該如何做?”
裴忠望了一眼窗外,幽幽地說道:“圣人有言,顯著仁,藏諸用。既然陛下想讓我們這些老臣,安心去做享福的功臣,那咱們就遵從陛下的心思便是。”
“這……”劉玉和又不明白裴忠的話了。
裴忠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真是白長了一身的肉。
“韜光養晦,等待時機。”裴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