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沉未沉,暮云火燒似的覆蓋天際,春樹頑強地綻露翠綠。
白沙城的吊橋高高掛起,遮擋住城門。通往瀟水的水道鑿沉了十幾條船,桅桿歪歪斜斜刺出了水面。
四座橋梁的橋板拆除,連橋墩都從水下的根子處炸斷了。當初建橋之時,預留了放置霹靂火雷的孔洞,沒想到今天真派上了用場。如此一來,即使仙師攻城,也要先下水涼快涼快,迎接潑天箭雨。
城墻上旌旗招展,一排排士兵整齊肅立。抿緊嘴唇,握槍的手微微顫抖。在他們背后,欽天監的小黃門端著羅盤跑來跑去,勘查陣法有無疏漏。
反觀城外的夏軍,顯得輕松多了。
一支千人隊正沿著護城河堤馳騁,大搖大擺地偵查情況。九只白鶴繞城飛翔,“大夏南征,降者免殺“的鳴叫聲震耳欲聾。
正北方向,刀槍如林,軍隊正如潮水一般涌來。
不過,五萬龍驤鐵騎卻分出了一萬在外圍警戒,一萬去扎營,兩萬休息。只有一萬精銳列陣攻城,除了將領外,全部下馬步行。
郊外,來不及逃跑的華國百姓遠遠地瞅上一眼,嚇得一縮脖子,小耗子般躲藏。大路上零零星星灑落了衣裳,糧食,甚至還有金銀細軟。
蘇家莊火光沖天,把附近的幾個小山包引燃了。
呼啦啦一陣狂風刮起,將布匹灰燼卷上半空,仿佛降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黑雪。
領軍前去扎營的夏軍偏將遙望著烈焰濃煙,在一里外就勒住了馬,搖頭苦笑。他不知道一個半小時前,一位倔強的老婦人下達了焚莊命令。
五個詭異的“密偵司差人”通告了蘇家莊后,匆匆離開,把馬車也留下了。走之前叮囑他們一路向南,去往棲云郡避難。
蘇家莊人僅用半個小時就麻溜地收拾好,在蘇大娘下令焚莊時,又有三個密偵司差人趕著一輛油壁香車到了,說是奉命接蘇小姐進城。還說事情緊急,白沙城已經嚴禁進出了。但玄武門的橋梁一直沒炸,就是為了等她。
蘇果兒不肯拋下族人,蘇大娘也不愿意她進城直面白靈兒。近兩百號人扶老攜幼,迤邐向南而去。三個差人急得直跳腳,短促商議后決定留下兩個護送她們,另外一個則快馬加鞭地趕回去復命。
商人的大車很寬敞,除了蘇大娘、蘇果兒、蘇梅,還擠下了六個幼童。
車轔轔,馬蕭蕭……
小孩子們不曉得巨大的禍患降臨,興奮地你捅捅我,我捅捅你,時不時發出尖叫。有的好奇地撥弄擺設,有的則將車簾撩起一個角怯怯朝外望。
蘇梅總感覺不對勁,偷偷咬蘇果兒的耳朵。
“奇怪,兩撥差人怎么講得不一樣?我看還是后面三個可靠,上個月才和千陌一起到過咱們莊子。果果,你怎么不進白沙城呀?進城多好,可以見到他……”
蘇大娘面沉似水,冷哼了一聲。
蘇梅嚇得趕緊閉嘴。
一切都很倉促,近乎夢幻。
好生生的,突然間就毀家逃亡了。面對一個不可測的兇險未來,誰不害怕?蘇果兒撫摸著腕上的靈筍環,一再提醒自己要堅強。
她知道,那個人此刻不在城中。還知道,他終有一日要歸來。
“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兩句卦辭無端飄進了腦海,令少女的心臟一陣陣緊縮,哪里還說得出話。
什么榮華富貴,她都不想要,她只要他好好的!
四象者,指天空中的四大星區,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白沙城的北城門叫做玄武門,門樓內,一場緊急會議正在進行。
昔日的華夫人,今日的建明女王端坐于椅子,身前并未垂下簾幕,身后也只有兩名宮女交錯斜舉著儀扇。
左前方三米外擺放了一個繡凳,坐著老相國郭春海。五米外擠著二十幾個官員,六部尚書和密偵司統領章牧之,御林軍統領張彪站立前排。
比他們突出了半個身位的,是一位低頭躬腰的戶部侍郎,正稟告情況。
空間逼仄,讓聲音顯得喑啞。
“……半個月前,幾家大糧行的存米幾乎被北方商人高價掃空。王城物資豐富,居民沒有儲糧的習慣,頂多支撐一個月。好在屯糧的政策從去年就開始執行了,官倉充實,足夠六十萬人吃兩年。水也不缺,掘地成井。唯獨蔬菜、肉食需要從城外運來,不好解決。”
建明女王輕笑道:
“哈哈,兩年足夠了……城內有菜地,可以擴大種植……退下吧。”
女王的神情很輕松,大臣們紛紛點頭附和,各懷心事。
之所以說兩年足夠,是相信白沙城絕不可能被攻破,相信鎮國天師能夠解決危難。
有人是真這樣認為,有的人心里卻沉甸甸的。
天下無敵的龍驤鐵騎,和周國軍隊完全不在一個層次。而華軍連周軍都打不過,差得不是一點點。天師縱然厲害,也不敢犯了道門禁令參戰。就算他把羅漢師父搬出來,夏國的背后還有桃都,有虛空秘境,有天人。
戶部侍郎退入人群,御林軍統領張彪輕輕踏前半步,奏道:
“……龍驤騎兵乍然到了元氣稀薄的環境,恐怕也不適應。而我們的士兵則習慣了,不至于一擊就潰。勞師遠襲,本是兵家大忌,必須重挫賊子銳氣。
“城內有御林軍五萬,加上外面的鎮東、鎮西軍各五萬,鎮南軍三萬,云夢水軍兩萬,調往棲云郡修水利的鎮北軍十萬,足足三十萬大軍。入侵的敵軍才區區幾萬人,吐口唾沫都能把他們淹死。
“臣以為,應當趁著夏賊立足未穩,火速傳訊各路大軍勤王,打一個措手不及……”
“不!”
章牧之眉頭緊鎖,打斷了張彪的話,道:
“龍驤騎兵的可怕,遠遠超出了我們想象。馬是異種,奔馳如風。兵丁達到了凝罡中上品境界,刀劍銳利無匹。據密偵司的情報,他們的百人隊至少配備三名通幽法師,千人隊至少配備兩名開光仙師,萬人隊至少配備一名化丹大修士,一枚空間戒指,輔助防御與攻擊的法器無數……”
眾官員聽得心底發寒,又憋屈。
狗日的那么有錢,來搶咱們窮人的地盤干嘛?
堂堂華國,僅僅一枚空間戒指。開光仙師,掰著手指頭能夠數清楚。化丹大修士,以前連一個都沒有,最近才聽說華文、章牧之進階了。千陌倒是圣胎真人,可他并不是土生土長的華人,而且戰斗力相當不樂觀。
眾人把目光敬畏地投向了女王右側后方,那里標槍般挺立著一位身軀高大、白發銀須的老者,肩頭斜露出長長劍柄。樓內沒有禁衛,唯獨他一個人帶劍護駕,正是華國的擎天一柱——劍圣。
十天前,一個驚人的消息在華國高層官員之間流傳。信天金剛為劍圣易經洗髓,將他實力提拔到“前無古人”的高度!
前無古人?同為武者的張彪很是茫然。難道武道巔峰之上,還有巔峰?
但他能夠真切感受到劍圣的變化。
縱然白發銀須,臉上的老人斑和皺紋卻消失了,面色紅潤,比郭相國還顯得年輕。以前遠遠能感應到對方的氣勢如出鞘利劍,刺得人眼珠子生痛。現在卻什么也感應不到了,和巖石木頭沒什么區別。
如此一來,華國尚有一戰之力。
假如把龍驤鐵騎比作一桿鋒利長槍,王子夏瑾瑜就是執槍的手。而槍尖則是一個人,流淌著妖獸血脈的破天狼。
只要不讓破天狼攻破城門,被寬闊護城河阻隔了的夏軍就只能干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