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烏龍寨的主要勢力是二當家肖平班底。烏代的嫡系,像趙六等幾個被拆散了去干重活。三當家孟廣的力量基本上被打殘,又曾經不顧義氣地先逃跑,被雙方都不待見。
王虎雖然是個空心佬倌,卻是由信天游親自任命的大頭領,加上底下的三撥人是一盤散沙,倒也壓制得住。
信天游獨來獨往,并不關心山寨的事務。
沒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又見他不肯造木排,顧忌兩個月后云飛巡島,開始人心浮動了。
而信天游自己,感覺陷入了爛泥潭。
囚犯腦海里的新記憶取代舊記憶,接受了新身份。想讓他們清醒,除非再實施一次剜魂種魂。可成功的希望渺茫,腦子壞掉的可能性極大。
最近才上島的王虎、玉瓊花、玉玲瓏、玉娘子、端木老道、陳秀才……也許可以被喚醒,卻不可能百分百恢復了。
例如王虎的真實記憶被抹除,移植進了虛假記憶。
施展剜魂,把虛假記憶清除并不難。
但之后,他并不會像戲子離開了舞臺,就變成正常人。因為真實的記憶,無法徹底恢復了。
好比,拔掉田里的草種上西瓜不難,清除西瓜再種草也不難。田還是過去的田,草卻再也不是過去的草了,長得再像也不是。
不離島,這些人是妄想癥,未必活得長。
若離島,這些人變成了神經病,也注定活不長。
死局!
無解!
即使要喚醒他們,也不容易,只存在一線渺茫希望。
記憶被抹除,痕跡卻永遠存在。
做夢,是心靈壓力釋放的過程。
催眠可以讓顯意識模糊,潛意識接受暗示。從而治療心理疾病,激發潛能,令人回憶起遺忘事情。
在這種狀態下,身心放松,好像一杯搖晃的水逐漸平靜,雜質沉淀,從混濁轉為透明、干凈。
事情的真相,問題的根源,在澄清的水中,會逐步顯現。
渺茫希望即,通過催眠喚醒自我的人格,殘缺記憶……
信天游沒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先找王虎試一試。
天剛麻麻亮,他特意起早,在庭院中耍開了拳腳。舒展身手,活絡筋骨。
“舞”至酣處,大吼一聲凌空抓去,五米外石壁上的青苔簌簌剝落。
指風凌厲,宛若實質。
王虎“吱呀”推開木門,一邊揉著惺忪睡眼,一邊打哈欠,笑道:
“哈哈哈……俺夢中得一壺美酒,正想燙了喝。早知道被吵醒,就他娘吃冷的了。”
信天游正要等他出來,當即拉到院中青藤飄拂的一棵樹下。
“王哥,你且看我。”
扎好馬步,一拳打去,藤條立斷。
王虎眼睛一亮,說道:
“信公子,藤條柔軟,卻被拳勁震斷,端的厲害……”
“你也試試。”
信天游沒時間磨牙,硬把他推上前。
王虎照貓畫虎,一拳搗去,藤條裊裊飄飛,絲毫無損。
“哎呀,俺不行。糊里糊涂記得一些功法,卻又想不起來了……”
“王虎,想不想腦子清醒?”
“當然,做夢都想……”
這時,稀疏的木柵門被“吱呀”推開了一線。擠進來一個圓圓大腦袋,身子卻恭謹地留在院外。
天光還早,二人鬧騰驚醒了其他人。孟廣便逡來巡去,格外殷勤。
信天游吩咐道:
“孟哥,守住院子,不準任何人靠近。在我沒有出去之前,發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要通報。”
聽到客氣的“孟哥”二字,又聽說讓他守衛,孟廣的骨頭立刻輕了好幾斤。大喜過望,依言而去。
信天游把將云里霧里的王虎拉進屋,關上門。
“盤腿坐到床上,看我的眼睛,慢慢入定。”
王虎依言照辦。
他本是通幽境高手,入定起來輕車熟路,覺得少年的眼睛好像波光粼粼湖面。很快眼皮沉重,進人了似睡非睡狀態。
天外飄來一線聲音。
“你想起什么說什么,從最早記事的時候開始。”
王虎遲疑了一下,答道:
“雪白,一片雪白……想起來了。小時候俺喜歡看天空飛鳥,盼著像小鳥一樣飛。”
信天游繼續向縱深引導。
“后來呢?”
“十歲時,俺偷吃黃二爺家的桃子,被狗咬……”
“行走江湖,不知道哪一天腦袋就搬家。想金盆洗手,回鄉下建一棟宅院,買一片田地……”
“郭春海不是個玩意,欺負人……”
幾十年的人生,被語無倫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就說完了,漸漸地逼近了番州的月夜之戰。
“……走到半路,穿云箭炸響,又趕回去……番州的幫派和修士全出動了,朝海邊趕。還有人在天上飛,嗖嗖的……”
“……海邊轟隆雷響,電光閃耀,一地尸體。一朵黑云騰空而起,一個青衣道人正御劍追擊……幾個仙師擋住外圍,不許凡人靠近。飛劍像割麥子一樣亂竄,一割一大片……”
王虎低垂腦瓜,再也沒有聲音。
這里是夢幻和現實,虛假與真實的分界。越過這條線,就能恢復人格。
信天游停了停,繼續問道:
“后來,發生了什么?”
王虎身子晃動,雙手在身前推拒,像與一個無形的巨人搏斗,語氣粗重而急促。
“……俺聽到無數人竊竊私語,一個人要擠進腦子……頭痛,有萬千只馬蜂在里面嗡嗡亂飛,萬千把鋼針在里面亂攪……我不認識南星,也不認識肖堯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信天游終于明白了,王虎、孫休、端木老道,是被自己牽連。
南星遇刺,幸好郭春海鬼使神差發出了報警號箭。南海派其它高手及時趕到,將敵人擊退。
事后追查,憑空冒出來的“肖堯克”成了重點懷疑對象,三個人也無法幸免。可搜他們的魂,又沒有找到線索,順手便丟上玉笥島當小白鼠。
王虎的治療到了最關鍵時刻,千萬受不得驚擾。
信天游聽到院子里傳來爭吵與細碎的腳步聲,暗道“糟糕”。
還沒等他采取行動,薄薄的木板房門被一腳踹開,石破天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