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用腳尖將符紙碾碎,不屑地罵道:
“狗屁道士,只曉得用一張黃草紙騙人,連一丁點兒法力也沒有。偏要裝模作樣驅鬼避邪,保平安,呸!”
一抬四人大轎憑空浮現。
待書生笨拙邁進去后,轎夫將杠子抗上肩膀,一聲吆喝啟程了。
老嫗跟隨于轎側,碎步疾走。
天空中一只夜梟盤旋,遙遙望見下方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離開了,終于大大松了一口氣。降低高度,搜索山坡上老鼠的蹤跡。
四名轎夫齜牙咧嘴,隔一會兒就停下歇氣,把杠子換肩膀。
其中一個問:
“閻婆,你莫不是拘來了一塊大石頭,怎么這般沉重?”
老嫗啐道:
“呸,真是沒見識鬼……別看這少年只是一個凡人,氣血卻旺盛至極。比上次那條茅山大漢強多了,當然沉重得多。你們抬轎子辛苦,讓老身去對太公講講,待會兒多分幾口。”
一名轎夫訕笑道:
“俺好些日子沒吃過血食了,餓得前胸貼后脊……那些凡人,忒不厚道,精得跟鬼一樣。專門挑正午成群結隊地跑過去,覷不到機會下手。”
又一個道:
“少年人的血液含精氣神最盛,當然要奉獻給大將軍,俺們只盼能夠啃點碎肉。閻婆,這一次,莫不是又由你手下的幾個美婦人出馬迷惑?不是俺講呀,那幾個娘們可不是省油的燈,絕對會偷吃……”
老太婆啐道:
“今兒個太公過來,誰敢偷吃?太公發怒了,說王九兒離群索居,不肯迷惑凡人。新來的幾個好樣不學專學壞,跟隨她寧愿魂飛魄散也不聽從,太不像話。今夜無論如何,也要逼九兒下水。不干,就把她弟弟撕碎了。”
一位轎夫驚呼道:
“王九兒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哪曉得迷惑人?”
閻婆道:
“所以呀,大伙得多留心動靜,防備著點。”
轎內,信天游挺直了腰身。以手支額,表情頗為苦惱。
假如外面的五只鬼,曉得他腦海里在轉什么恐怖念頭。恐怕要嚇得再死一遍,撒丫子就跑。
世間的修士少,靈體更稀少得可憐。
反正少年呆在云山那么多年,就沒見過一只鬼,一個精靈。到了白沙城,才遇到了神龍陣靈,真人圣胎。前者太強大了,后者雖然孱弱,卻寄生在強大的軀殼內,都不是可以覬覦的對象。
一下子遇到這么多鬼,好比守財奴碰到了一座銀山。如果只撿兩三塊走吧,不甘心。想統統收了吧,干瞪眼。
愁,愁呀……
一炷香之后,轎外“噼里啪啦”爆竹響。童子尖叫拍巴掌,三姑六婆歡呼“姑爺來了”,嗩吶嘹亮。
與正常接親沒什么兩樣,只除了天空懸掛一輪明晃晃的月亮,而不是太陽。
俗世所謂的鬼,對修行者而言,即陰魂。各種靈體中,它最弱。
除非老鬼,厲鬼,大鬼……連仙師、真人都棘手。而小鬼、游魂、野鬼,學了點粗淺法符咒語的通幽法師也可以鎮壓。
今夜群鬼聚集。
信天游卻沒有法術一網打盡,實在苦惱。
有點像雷震子一舉滅掉十萬蟲,他卻只能點對點。抓得了一只,難抓第二只。
對鬼而言,這個世界充滿濃濃的惡意。
修士殺它們,妖怪吃它們,陽光滅它們,雷霆劈它們……因此膽子并不大,色厲內荏,稍微風吹草動就“哧溜“逃跑了。
出了轎門,信天游發現來到了一處寬敞院落。
里面共擺放了五張桌子,菜肴豐盛。每桌圍坐了七八人,直勾勾望過來,眼珠子發綠光。
這些,應該屬于有頭有臉的鬼了。
場邊的磨盤上,纏繞著的到底是蜘蛛網呢,還是紅絲線,他看不太清。
最外邊圍坐了一圈美艷婦人,面孔白慘慘,嘴唇紅腥腥,無任何表情。按照規矩,辦紅白喜事時,婦人均不可以坐席。就算坐席了,也不可坐上席。
少年像個牽線木偶一般,亦步亦趨,跟隨著閻婆朝里走。
一名童子突然立起身,露出青面獠牙。嘴巴張開一尺長,惡臭的涎水滴落,惡狠狠朝青衫脊背咬去。它旁邊的村婦秒變骷髏,尖利的手爪揚起,“嗖“地插向少年的后腦勺。
稀里嘩啦,筷跌碗響。
四桌人全站起,顯露出了腐敗成一半的尸體模樣,直欲撲出。有的面頰爛了一半,有的眼珠子掉出眼眶子,偏偏還筋筋絲絲相連,有的胸膛鉆出了蛆……
信天游愕然轉身,卻只見到四桌村民憨厚地點頭哈腰,溫和婦人一巴掌拍在熊孩子的頭頂。童子流下一線晶亮的口水,天真無邪道:“姑爺,你好香……”
閻婆扭身一揚手帕,叉腰罵道:
“你們這幫天殺的賊胚,都是餓癆鬼投胎。吃,就知道吃。主菜還沒調理的,就猴急成這樣!”
言畢黑著臉,引書生到上席落座,介紹岳父岳母,大舅哥,三叔公,老太爺。
幾個人皮笑肉不笑,目光盡在信天游身上打轉,似乎掂量成色。
信天游也掂量著他們,默默與道藏里的記載比較,咕咚咽下好大一口唾沫。
尼瑪,發達了!
這幾個,至少是兩百年老鬼!
尤其在華國與周大戰之后,吞噬了大量游魂,變成了真金足赤的厲鬼。
老態龍鐘的太公咳嗽兩聲,問:
“你是讀書人?”
信天游今日穿的是一套青衫儒生服,恭恭敬敬回答。
“寒窗苦讀,還沒考取功名。”
鄉下土財主打扮的“岳母”見他“咕咚咕咚”猛咽口水,連忙舉起筷子,笑嘻嘻勸道“姑爺,吃菜,吃菜……“
信天游巋然不動。
他沒有開啟神魂感應,怕強烈的神識輻射把群鬼驚跑。光憑肉眼,分辨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鬼曉得這一盤盤雞鴨魚肉,是不是癩蛤蟆、鼻涕、螞蝗、蛆……
老子才不上當呢!
“岳父”哆嗦著面頰肥肉,舉杯相敬。
“姑爺,喝酒。俺們這個小村莊,別的沒有,水可清洌。釀出的酒,十里外能聞著味兒……”
信天游笑笑,嗅都不嗅鼻端下的杯子,道:
“酒能亂性,不可群飲,不可沉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須秉持中庸。如果飲了酒,便容易劍走偏鋒……”
場面漸漸冷了,眾“人”面面相覷,聽不懂。
書生的話未說完,一只巨掌猛地拍在了桌案,震得筷子碗碟蹦起老高。
一個聲音怒吼道:
“這廝在消遣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