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端道:
“這道題,上古的九章算術載錄了。相信大家都見過,老夫把它略微改了改……墻厚千尺,兩鼠對穿。大鼠日進一尺,此后每日倍增。小鼠日進一尺,此后每日倍減。請問,兩鼠何時相逢,各進多少?”
話音才落,下面一陣筷子亂響。不少學子或華國官員,用筷子頭沾茶、沾酒、沾湯,在桌面計算起來。
題目真有不少人見過,還算過。但原題中,墻壁的厚度只有五尺,可以靠一步步硬推計算出來。
比方說,大老鼠頭一天穿一尺,第二天兩尺,第三天四尺,越戰越勇。小老鼠第一天假裝積極欺騙老大,也穿了一尺。第二天消極怠工穿半尺,第三天才穿四分之一尺,懶得動彈了。
毫無疑問,兩只老鼠將在第三天相逢。
王端的陰損之處在于,將短短的五尺改為漫長千尺。靠一步步生硬推導,計算量非常浩瀚。更何況問的是何時相逢,而不是何日相逢。那么,就必須精確到小時,分鐘,秒,難度陡然又增加了好幾個臺階。至于兩鼠各進多少,倒是簡單了,算出了時間就會知道進度。
一分鐘后,無人作答。
兩分鐘后,學子當中有人喟然放棄,茫然四顧。欽天監的官員焦急掐動手指,也不知是學小老鼠裝樣子呢,還是真的在計算。
王端冷笑。
周國官員面露得色,故意大聲地相互敬酒。
一個嘀咕:“這道題,我周國的黃口小兒能算出,在街頭隨便拉一個都行……”
另一個道:“唉,也不能怪他們。天地元氣稀薄,人自然就蠢。千百年前這里還是蠻荒之地,要不然怎么出零靈根呢……”
“聽說他們的農人放羊,從來不超過五只,怕超過了一巴掌數不清。”
“假的吧,不還有一只手嗎?”
“笨,還有一只手得拿趕羊鞭呀。”
“哈哈哈……”
聲音故意裝得很壓抑,卻不大不小,剛巧可以讓所有人聽見。
眾學子面紅耳赤,華國官員們低垂腦瓜,研究筷子的擺放問題。禮部尚書何朗面孔鐵青,欽天監侍郎胡禮怒目圓睜,均處于暴走邊緣。
不協調的是,呆公子董舒優哉游哉行走在六桌學子中間。“吧唧”一塊肉,“嗞溜”一口酒,嘴巴里還哼著俚俗小調。
“兩只老鼠,兩只老鼠,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沒有尾巴,一只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呯……
一直端坐不動,盯著信天游忙碌吃喝的董淑敏,一掌擊打在桌案。今天她情緒不穩定,特別愛拍桌子。
“小舒,我怎么教你的算學?快說,是多少?”
啊,董小姐教算學?知根知底的胡侍郎目瞪口呆,使勁搖晃腦瓜讓自己清醒,以證明沒喝醉。
某人嚇得一哆嗦,不假思索道:
“相遇時間為第十天的22時49分42秒,大老鼠前進了998尺,小老鼠前進了2尺。”
信天游不知道,題目到底是經過王端改造了呢,還是上古文明確實遺留了算法。
以他了解,目前世界的算學水平只相當于一萬年前的初中。想要完美解決問題,必須運用高中的數列求和。即,大鼠的前進距離是一個倍增數列,小鼠的前進距離是一個倍減數列。設未知項,解方程,幾十秒就可以得到結果。如果靠一步步硬推,至少得好幾小時。
不會吧?
所有人齊刷刷昂起腦瓜,好像水缸里探出頭吸氣的鱔魚,盯住了王端。
連周國使團的人也不例外。
他們事先被告訴了答案,可并不知道怎么計算出來的。王大人不僅僅是禮部尚書,還是算學大宗師。連瀟水劍派修繕宮殿,法陣,精微之處還要向他討教。
王端猛地站起,碰得桌子一晃。
五十多歲的人了,眼神卻驟然爆發出狂熱。略停了停,飲下一杯烈酒之后才開口,聲音冷淡。
“董公子真神人也!請說明,是怎么計算出來的。”
董小姐“嘻嘻”笑了,道:
“這算啥,我教他的。”
王端瞟了她一眼,不予理會。事實上,也根本沒一個人相信。
正忙碌吃肉喝酒的少年依舊不轉身,道:
“這有啥稀奇?我見了九章算術這題,就想過墻厚十尺、百尺、千尺該怎么穿?忙乎了整整一個月,一直推算到了萬尺,當然知道啦。”
嘖嘖,算一個月?
眾人一聽,簡直要暈倒。
也只有蠢人才肯辦這種蠢事,瞎貓碰到了死耗子。這頭一陣,周人沒贏,華人也沒輸,勉強算平局。
王端眼眸里的神采漸漸消失了,咬咬牙,兀自不甘心,道:
“王某還有一題,請董公子仔細聽好。三球半徑為一,兩兩緊挨平放。上面擺一個同樣大小的球。問,上球離地多高?”
題目一聽,就讓人腦殼變成一團漿糊,沒事玩球球?
解題的關鍵之處在于,上球探入下面三球形成的凹陷有多深。豈止無法想象,計算起來也狗咬刺猬,不知該從哪里下口。
挾向蒸鹿尾的筷子停住了,信天游心里敲起了強烈警鐘。
情況不對頭。
這是一道萬年前的奧林匹克競賽題,普通高中生極難解出,即使大學生也未必解得出。必須運用空間解析幾何,扭麻花一般畫許多輔助線,造城堡一般建許多復雜模型。
他解類似的題才十歲,只花費了九秒,面臨的難度更高。問在四個大球中間,可以塞入多大一個小球,或者半徑為多少的若干顆小珠子?
信天游是用物理的眼光,來看待這道數學題的。
勻質對稱物體的幾何中心就是物理中心,球心就是質量中心。把四個大球看成一個整體,用杠桿原理飛快求出質心。它距離下面三個球心構成的平面是一,距離上面球心的距離是三。根據對稱原理,小球的球心就是四個大球構成的錐體質心。到了這一步,再加上四面體公式,初中生都可以心算出答案。
不僅僅如此,他還經常用宏觀的理論去解決微觀問題,用微觀的理論解釋宇宙萬象,讓不相干的學科互證答案……
如計算復雜運動時,利用廣義相對論中的“加速場與引力場等效“原理,把外力、加速、電磁、離心、引力等等的矢量箭頭統統合并為一。
于是乎,萬流歸宗,一切都變簡單了。
這些背道離經的方法,異想天開的思路,讓信使沉默了整整三天三夜。
之后,霸道老師調整教學方向,從以身體訓練的“百花殺”為主,調整為理論訓練的“科學思維“為主。直到最后,硬逼著可憐巴巴的學生制造“時空之門“。
可信天游通過山下所有公開的史料來看,大明中期之后的歷史蕩然無存,似乎被一只無形巨手撕掉了。
那段空白,恰恰是從科學萌芽的文藝復興開始……
那么,王端從哪里得到了這道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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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稍微有點燒腦,是我少年的回憶。
我很懷念,那個十五歲自學微積分與普通物理,打球、練武、寫詩……行走在暴雨里放歌,狂野又單純的少年。
如果你遇到少年的我,請帶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