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合計,當下快三點了,還要出城探訪清水鄉。華國開明,不宵禁。但棲云郡毗鄰不安定的云山,傍晚六點會關閉城門。自己翻墻入城容易,馬兒卻進不來。照這么計算,頂多只能在賭場耽擱一刻鐘了。
當即道:
“李公子,賠罪陪酒什么的都不需要,我們再賭兩局。”
李化聞言表情一松,小雞啄米一般點頭,道:
“好好好,悉聽尊便,李某親自搖盅。”
心想,你不肯收人情。可老子明知必輸還賭,不照樣是人情?只要人情收下,老子就躲過了這一關。
毫無懸念,信天游以一塊銅板進場,贏下二百五十六兩白銀,整整翻了二十五萬六千倍。
賭客們看得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瞅情形,那少年只要想贏,就可以永遠贏下去。
李化吩咐手下將五錠大元寶裝進褡褳,六枚銀錁子裝入小荷包。見對方并無責難意思,頓時長吁一口氣,懸著的心也踏實了。
信天游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周老三,道:
“李公子,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還欠他五十兩吧。”
“正是……若非提醒,李某差點忘了……”
李化忍氣吞聲,飛快跑去松綁,取出五十兩銀子硬塞入周老三懷里。好話說盡,生怕他不肯收下。
噫嘻,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蠻多人把胸膛一挺,希望少年看到自己。
董淑敏不解地問,這人干嘛的?
信天游道,一個賭徒,咎由自取。看在他寧愿斷手斷腳也要衛護家人的份上,救一次。
隨即面向眾人,朗聲問:
“朝廷禁賭,開設賭場者該當何罪?”
門口傳來響亮的應答。
“士民賭博,罰錢五百文。開設賭場者抄家流放,官員革職,永不錄用。”
答話的是馬空。
身為捕頭,曉得今天的事情不會善了,早早就把守住門口。
眾人一陣哀鳴,李化急忙道:
“律法是這個律法,但朝廷早就放松了,連王城里面都出現了樂游賭坊。我這里被人告發過兩次,最后也只是罰點錢。”
是嗎?
信天游把目光投向領頭的巡街捕快。
這人剛才打了看場子的壯漢,等于和李化決裂,向董小姐納了投名狀,必須把他挺起來。
王捕快心一橫,抱拳道:
“秉信公子,像這樣的案件,如果主簿不過問,一般交由典史處置。開辦賭場者,視情節輕重,可罰金,亦可上刑,關押,流放。”
好,好,好……
信天游連道了三聲好,突然一伸胳膊,將李化隔著桌子拽過來,狠狠摜在地上。
那貨摔得七葷八素,殺豬一般慘叫,我爹是典史……
“咋回事?”
人群里飄出小心翼翼的聲音。
他們以為少年收下銀子,頂多警告一番算了,沒料到畫風卻突變……見過不收禮的,也見過收禮不辦事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收下禮后,當場揍人家一頓的。
底下議論紛紛,有人道:
“你們懂個屁!公子爺可沒收人情。那些錢是光明正大贏的,不是送的。”
“俺曉得了,微服私訪……”
“去去去,啥眼神。有這么小的大官嗎?”
“噓,小聲點……”
董淑敏見李化痛得在地上哎呦翻滾,不屑打落水狗,啐道,呸,你爹是典史,我爹還是郡守呢……把他綁起來送官!
趙甲正要動手,五名捕快像狼一樣撲過去,將李公子結結實實按住。就地取材,用周老三遺留的帶血繩索捆綁,麻布團塞嘴巴。
這現世報,來得真快。
李化亂扭掙扎,挨了幾記黑拳后,徹底老實。剛才是假裝腰摔斷了,再動的話,恐怕真要被打殘廢。
他不蠢,曉得王捕快等人劃清了界限之后,最怕反攻倒算。一旦逮著置老主子于死地的機會,絕不會放過。相反,無論董小姐還是信公子,對自己的興趣并不大。
看場子的壯漢與護衛戰戰兢兢,有的蹲下,有的側立,有的弓腰,盡量縮小體積。
信天游望向人群,道:
“我看,這些賭客均被李化蠱惑,這次就不要罰了。欠賭場的驢打滾,也一筆勾銷……”
話音未落,眾人歡呼雷起。
“這次不罰,下次抓到了重罰……五名捕快兄弟不畏權貴,為民除害,應當提拔獎勵……典史縱子行兇,撤查……”
匆匆說完,信天游抓起褡褳和荷包就走。
一屋子人懵了。
這么重大的事情,他說得跟喝蛋湯似的,真的假的?
董淑敏連忙跟上,問道:
“小天,你干嘛去?”
“我有事,你就別跟了……注意重點,趕緊找你爹。封了賭場取證,把典史撤職查辦……對了,你叫錢啥?”
信天游在商人之一的面前停住了。
中年人嚇得一哆嗦,慌忙長身一揖,道:
“鄙人錢名禮,早就看李典史縱子行兇不慣了,敢怒而不敢言……方才胡說八道,請公子爺海涵。”
“得,屁話少講。你膽子大,對商機的嗅覺也敏銳,理財是一把好手。”
錢名禮聽出言外之意,驚喜道:
“只要公子爺有所吩咐,鄙人一定打理得順順溜溜……”
“行,就這么定了,以后我派人來找你。”
信天游、董淑敏、馬翠花等一行人出去了。
王捕快有經驗,迅速叫一名手下去搬增援,兩名守住門口,一名守在窗前,自己則拔出了腰刀高舉,吼道:
“所有人離開賭桌,不許亂動。敢趁機偷竊,鬧事,吃我一刀。”
眾人服服帖帖照辦。
反正信公子說了,本次不罰,要抓也只抓李化一個。
一陣爭執聲卻響起。
“拿來。”
“偏不給。”
“我用一百文換。”
“不換。”
定睛一看,豹子陸正向女荷官討要一塊銅板。
眾人馬上明白,咦,這不就是那枚翻了二十五萬六千倍的神奇銅錢嗎?
信天游贏下百文之后才兌換成一錢銀子,之前好大一堆,怎么確定最初拿出的是這枚?
只因賭場的銅錢黃澄澄圓滾滾,而他那枚卻出自賣廢鐵的老漢之手,黝黑破舊,一眼就能分辨。
頃刻間,喊聲四起。
“姑娘,給我,我出一兩銀子。”
“給俺,俺出二兩銀子。”
“我出三兩。”
少年如同神助,好像看見點數一樣。不是仙師施展了法術,還有其它解釋?
雖然搞不清一個尊貴的仙師為什么要混跡賭場,但那枚銅錢毫無疑問沾染了仙氣。藏家里能延年益壽,貼身戴能逢兇化吉。說不定,嘿嘿,還可以逢賭必勝……
“周某出五十兩!”
眾人嚇一跳,面面相覷。
周老三跨出兩步,團團做了一個羅圈揖,道:
“幫個忙,不要爭……信公子救了我一家人,周某發誓再也不賭博了,希望留下一枚銅錢當作念想。”
女荷官意為之動,說道:“那你先把銀子給我。”
場下一陣喧嘩。
有的躊躇,有的繼續加價。
錢名禮大聲喊道:
“別吵,等一等……公子的遺留之物,當然是價高者得。我出一千兩……”
哇,一千兩白銀換取一枚舊銅錢?簡直瘋了。
現場頓時安靜。
絕大部分人傾家蕩產,也湊不出一千兩銀子。
錢某人笑呵呵拱手,心里卻鄙夷道,一群蠢豬。公子爺深不可測,貴不可言。他留下的任何東西,不管有沒有神奇作用,都代表著身份。
假設丹丘生的墨寶流入俗世,即使只是一張便簽,即使字寫得像狗刨,那也會拍出一個天價。如果只拍幾兩銀子,豈不是個大笑話?一旦瀟水劍派的弟子知悉,只怕要砍人!
所以,明顯五六十兩就可以取得的銅錢,他也要喊出一千兩。
王捕快聽了半天,也反應過來。不陰不陽地一笑,走到女荷官面前伸出了手掌。
“本案的重要證物,豈可私下分配?快,給我。”
見過不要臉的,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眾人目瞪口呆,一片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