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晏之前在外面聽到的水聲，就來源于他們身前的導管里。
六層臺階，每一層都坐著幾十個孩子，他們的頭發被剃光了，身上一絲毛發也無，因為常年不見光的原因，皮膚均是一個色調，蒼白的滲人。
凌晏看到眼前這荒誕的一幕，有些失神。
“這……”
他走到第一層臺階的一個孩子面前，這是個女孩，一雙眼瞳里毫無神采，見到凌晏向自己走來，也不過是不帶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就好像是一個動物看到人類一般。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光溜溜的腦袋，對方動也不動，不過是轉動著眼珠，直直看著凌晏覆蓋在自己頭上的手掌。
凌晏喉頭有些干澀，柔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這女孩卻看也不看他，眼珠只是盯著凌晏手掌看。
凌晏覺得有些奇怪，他將手放下，女孩的眼睛便跟著他的手一起轉動，凌晏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對方依舊沒做處任何反應。
“你……不會說話？還是……聽不見？”凌晏問道。
女孩見凌晏把手伸了回去，似乎對他也沒什么好奇心了，立刻將眼神放到了別處。
張三嵐就凌晏還不死心，便苦笑著說道：
“別問了，不管你說什么她都不會回應你的。”
“為什么？”
“你沒看出來嗎，她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啊。”
張三嵐聳聳肩：“這些人除了長得像個人類，實際上內里和一只普通的牲畜沒有兩樣了，不通語言，不識文字，甚至就沒和別人講過話——你覺得你和她溝通會有結果嗎？”
“什么？”凌晏睜大了眼。
“他們是作為供應給塔羅伊斯的食材誕生的，從生下來就住在這里，也不會有出去的機會，一旦養肥了就會被送去宰殺，然后裝在箱子里送往各地，就是這樣過完短暫的一輩子。”
張三嵐道，“所以也沒必要學習那些人類才需要用到的東西吧？”
凌晏感覺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他從未聽說過居然還有這種產業存在，書里壓根沒有提及過，他原以為像是住在七星島嶼那里的孩子就已經足夠可憐了，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更黑暗的地方。
在一個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居然有一種像這樣專門飼養人類的工廠，所用的方法比對待孤兒院的孩子們還要殘忍無情的多。
他們根本沒有智慧、沒有意識，恐怕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只要一養肥了就可以被吃掉。
“就不會……想著逃跑嗎？”
“哈，逃跑？他們哪里會有逃跑的念頭。”張三嵐道，“就算有，也根本不可能跑得掉。”
凌晏沉默了，集中營的一切布置都密不透風，雖然高科技設備不如七星島嶼那么多，但是對于一個沒有開智的孩子而言，困住他實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他們活著的目的就會為了被宰殺嗎？
凌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產業是犯法的吧？這可是在人類的地界上啊……”
“并不是人類的地界哦。”張三嵐打斷了他：“這里是天水城，是土域的陽康市，一個幾乎全是塔羅伊斯的地方。在戰爭時期，這里一度被塔羅伊斯所占領。”
“……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這種產業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凌晏道，“塔羅伊斯目前總歸與我們人類處于和平共處階段，這樣把人當牲畜養，已經觸及底線了。”
“你以為這種行為只是單向的嗎？”張三嵐突然笑了。
凌晏一怔：“什么意思？”
“人類也在剝削塔羅伊斯啊。”張三嵐淡淡道，同時吸了口煙：“所以說你年紀還小，什么也不懂。沒有什么事情是一邊倒的，度量的天平必須一直保持平穩，才能讓世界變得安定。”
凌晏扯了扯嘴角，不敢茍同：“難道我們也會吃他們不成？別說不能吃，就算真的能，也下不去口啊。”
“倒也不算是吃，只不過是他們用一部分奴隸來和人類做的一個交換而已。”
張三嵐道，“具體政府為什么會接受，目的是什么，我一概不知。但總歸這不是樁虧本買賣就走了。”
“養殖這些孩子，也是為了讓塔羅伊斯接受九州大陸的力量？”凌晏問道。
張三嵐搖了搖頭：“沒聽說過這種說法，好像他們養著單純就是為了單純為了滿足口腹之欲。”
這一點凌晏倒是有聽說過，在塔羅伊斯剛剛入侵九州大陸時，他們一度以狩獵人類為樂趣，似乎是后來才有了占領大陸的意思。
想一想也釋然了，養在工廠中的孩子壓根接觸不到外界，自身存在的星力很淡薄，起不了什么作用。
看來，的確只是作為一種肉類活著罷了。
“他們的祖先都是死刑犯，因為要和塔羅伊斯做交換才茍延殘喘了幾年，后代便一直用來飼養。”張三嵐見凌晏臉色不太好，便道：“所以你也不用太同情他們。”
“罪不及三代。”凌晏嘆了口氣，并不贊成張三嵐的說法。
而且，說句更諷刺的話，無論是死刑犯還是功臣的后代，后果不都一樣么？全部都是異族食物罷了。
只不過，他們受到的待遇要比這些孩子強許多，起碼在短暫的人生中，是作為一個正常的孩子活著的。
“我猜你現在肯定在想怎么救他們吧？”
張三嵐一笑，“勸你趁早打消這念頭，就算你救了他們，他們也活不了太久。”
他指著他們的腳踝對凌晏說道：“而且這種雙腿，壓根跑不了。”
“所以，你帶我看這些的目的是什么？”凌晏沉聲問道，“該不會只是無聊而已吧？”
張三嵐深深吸了口煙，然后將煙蒂丟來，用腳踩滅了火星。
“不是無聊。只是覺得，你不適合待在這里。”
凌晏沉默了片刻，聽張三嵐繼續講道：
“以你的天資，未來必定可以為全人類帶來福祉，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不再看到眼前這種畫面。”
“解救人族，靠的就是你們了。”
張三嵐從兜里拿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和一個四四方方的金屬小盒，塞給凌晏道：
“我今天叫你出來喝酒的目的，就是想把它們給你的。用空的話，去上面這個地方，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