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仕湖那段時間心情同樣很壓抑。敏敏她們幾個去了柳州;仕強、仕文去了學校;仕友,仕雄也去了柳州廚房,林振翔去了湛江。他在曾村連個說心里話聊天的人都找不到了。
雖然大溪村的趙崇義還在家,林村的林振云還在家,但是跟他們兩個并不是同學,只是朋友的朋友,關系沒那么鐵,沒什么知心話來談,特別是跟趙崇義。
因為趙崇敏的關系,曾仕湖總覺得跟他相處有點尷尬,雖然趙崇義這個人性格跟曾仕友類似,讀書不多但卻是很豪爽講義氣的那種,很好相處。
林振云和趙崇義沒出去打工也是有原因的,其實那個年代年輕人都想出去打工,哪怕是在外面混幾年,到結婚了,在外面不好混再回家都好,年紀輕輕誰愿意就呆在小山村里呢?但是兩個人都是沒辦法。
林振云是因為他母親身體不好,父親一個人又是賣豬肉,又是種十來畝水稻,那他們兩兄弟肯定必須有一個在家幫忙的。林振云身體沒林振翔那么好,擔心出去打工生活沒那么規律又犯病,所以只能他留在家。
趙崇義必須呆在家的原因也是一樣,因為他父親不在了,總不能讓母親一個人在家種那78畝水田嘛!所以趙崇義也必須在家里幫他媽媽,沒辦法出去打工。而且趙崇義在家也能賺到錢,一年萬把塊那是隨便賺的,他們大溪村每家每戶都有幾十畝松木,每年割油都能得一萬來塊。
當然,兩個沒辦法必須呆在家里的人,連他們自己也沒想到。十幾年后,如果光比錢財,他們是這些個人當中最富裕的,趙崇義更是在家里建了大溪村的第一棟四層高的小洋樓。地皮不算,光房子框架就花了50萬,裝修花了70萬……當然,此是后話,暫且不表。
那天曾仕湖接完曾仕強說已經找到工作,成功地進了一個很大的首飾廠的電話后;曾仕湖也很是高興。弟弟說試用期一個月工資只有450塊,不包吃,住。
雖然工資有點低,一天只有15塊錢,但起碼是在外面呆下來,有份工作了。而且弟弟還說,因為還是學徒工,所以工資低,沒有班加。
三個月后轉正,變成正式工后。底薪加到550;平時加班是4.5元一個小時;周六,周日加班是5.5元一個小時。
目前學徒工資是低一點,但工作也輕松,一天就上八個小時的班,還雙休,不用加班。
如果幾年以后學到了做首飾的技術,成了什么鑲石師傅,或者起版師傅,那工資就更高了,一個月35千都會有……
曾仕湖算了一下,如果仕強轉正后,一個月550的底薪,算一天加2個小時班,每天多9塊,每個周六上十個小時,周日休息。一個周六又多55塊,一個月就算4周。
550(26x9)(55x4)1004元一個月了,仕強還說如果不請假還有100塊錢全勤獎,一個月有10001100塊錢,已經算相當不錯了。
更重要的是,仕強說可能這一兩個月都會一直招工,只要有初中學歷就要了。工廠里面的工作環境也相當之不錯,什么防塵車間,坐班,中央空調。總之一大堆曾仕湖聽都沒聽過的高大上的東西,給曾仕湖的感覺就是,可能去縣里當個官,也不過如此吧。
曾仕湖一邊為自己遙控指揮曾仕強轉變了找工作的渠道,成功找到一份好工作而沾沾自喜,一邊又恨不得長上臂膀立馬飛過廣州去……
不過仕強也說了,不急這一下,馬上就過清明了,叫曾仕湖過了清明再過去。也給他在那首飾廠里上一段時間班,熟悉一下環境先,看是否真的有傳說中的那么好,還有他那老鄉兼同學,龍得江也在他表哥的幫助下成功進入了他表哥上班那個日資廠,工資更高,試用期都有1100塊,還提供免費宿舍,宿舍環境比他們租房那里好多了:什么電腦、網線、空調、熱水器都有。
但是龍得江需要一個月后才搬出去,因為他們那廠規定上班一個月才可以搬進宿舍,當然,曾仕湖過去,如果龍得江暫時沒搬,三個人暫時擠一下也是可以的。
等他搬出去后就可以兩兄弟住那里,不用再重新租房子了。只是那出租房環境差點,等上班有錢了再想辦法重新租個條件好點的……
直聽得曾仕湖想,幸好自己沒打算一輩子在山里砍樹,否則的話真是要變成井底之蛙了,至于居住環境差,再差也差不過桐秀村那個山旮旯里吧……
曾仕湖還打算著等他去那個廠里穩定后就接趙崇敏也過去進廠,兩個人租一個好點的房間過二人甜蜜世界……
曾仕湖想,自己過去就努力學技術,幾年后也拿個三千甚至五千的工資,省錢回家建個漂漂亮亮的房子,至于以后小孩在哪讀書,曾仕湖還沒想那么遠,當時他腦袋里還沒有在城市里也可以買房的概念……
人逢喜事精神爽,曾仕湖這幾天在家干活也格外地賣力,馬上要開春種田了,這幾天曾仕湖一直跟他媽媽挑牛糞到田里面放。事情都是要做的,自己不幫挑一點,到出去打工了媽媽還是要一個人挑完,趁自己還沒出去,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吧!
4月2號這天,曾仕湖早上一醒來,就覺得不對勁。渾身腿腳都又酸又脹,而且這種酸痛絕對不是那種干活太勞累那種。蓋著厚被子還感覺渾身發冷,睜開眼睛看天花板,整個天花板都在轉,腦袋痛得要炸開……
肯定是昨天挨雨淋,發燒感冒了。昨天挑最后一擔糞的時候,剛挑到田里,就下起了大雨,曾仕湖又沒帶雨具,回家的路上被淋成落湯雞,雖然也馬上燒熱水洗了澡,換了一身干衣服,還喝了一碗熱糖水姜湯,但還是中招了……
曾仕湖強忍著不舒服,起床穿好衣服,洗刷完畢之后,見媽媽還沒出門干活,就對媽媽說:
“媽,我頭好痛,可能生病了,今天幫不了你挑糞了,我要去醫院看看,你這里還有多少錢呢?先給我500塊去醫院看醫生吧?”
“啊!誰叫你昨天沒注意讓雨淋了,我摸摸看!我的天!頭好燙,你臉色好蒼白。今天我也不挑糞了,我陪你一起去醫院吧!你在我這里就還剩有2000塊,我們先拿500塊錢去吧,你的身體要緊……”
“體溫血紅蛋白54,白細胞……你已經是重度貧血了,必須住院治療,至于貧血原因還需要進一步檢查,可能要先輸血改善一下貧血的狀況……”
醫院的醫生在看了曾仕湖的體溫計和驗血單后,如此說道。
“啊!醫生,怎么會這么嚴重呢!他昨天都還好好的幫我去挑糞,就被雨淋了一下,也不至于吧……”
曾仕湖媽媽聽醫生這樣說后,整個人就慌了起來,說話都帶著哭腔。
“我是憑著化驗結果說的,為什么會這樣我也不知道,我是建議住院治療……”
“媽!別說了,聽醫生的,住院吧!我們先去辦住院手續,等我得床位躺下打針了,你就坐車回家幫拿我們兩個的換洗衣服和洗刷用品來醫院,再把剩下的錢全部拿上來……”
藥瓶里面的水在一滴一滴的往曾仕湖的靜脈血管里灌,醫生說打的是地賽米松,說曾仕湖血液里面感染很嚴重,要把感染打下去,不發燒了就輸血,改善目前嚴重貧血的狀態………………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曾仕湖只感覺。自己的病在這里根本就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而是越來越嚴重了。高燒一直沒退,也沒有輸血。
剛來醫院的時候,他還可以自己走路去上廁所,但是到了住院的第三天,他卻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大小便都只能躺床上拿個便壺來裝。整個人哪怕是用力想坐起來,眼睛都會發黑。心跳得厲害,快到一分鐘130多次,曾仕湖直感覺每次心跳似乎都會是最后一次。耳鳴得厲害,耳朵嗡嗡嗡直響……
“仕湖,你這個病根本就沒好,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啊?哪怕想轉去市里面的醫院,現在身上也沒有錢啊?”
曾仕湖媽媽見兒子這幾天根本就沒好轉的跡象,高燒一直沒退,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嘴唇沒一點點血色。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以淚洗面了……
“媽,今天是清明節對嗎?”
“嗯!是清明節……”
曾仕湖看了看趙崇敏送她那塊電子表如果身體不出問題,這個時間應該是掃完墓在整個小家族吃飯的時間……
他雙目呆滯的望著醫院的天花板,沒有流眼淚。此時他唯一還沒怎么受這個疾病影響的,應該只有他的大腦。他的身體,四肢,已經開始不怎么聽他大腦指揮了。雖然40.5度的高燒,但他的腦子暫時還沒被燒壞,還會運轉,他在想:
“我可能要死了,就在今晚,今天不是清明咯,可能老天要把我收了吧!否則為什么到縣里人民醫院住了三天都沒有一點點好轉的跡象,而是越來越嚴重呢?”
他還想到在桐秀村時,被白德雷破肚子的那幾只山麻拐,自己此時可能也是一只“山麻拐”,正在被另一個高緯度空間的“白德雷”用一把無形之刀破著肚子吧……
死……年輕的曾仕湖以前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包括他在長春上學,生病休學那次;他相信只要回家去醫院治療一下肯定會好的。但這次病情來勢居然如此的兇猛,短短三四天時間,就把一個還活蹦亂跳的他居然搞得躺床上奄奄一息,面呈死相……
這次他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死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如果用無神論來說,人死如燈滅,人死之后,靈魂隨肉體一起消失。那應該對人來說,是和沒生下來之前是一樣的。
沒有意識,沒有記憶,以前的人生軌跡完全成了別人的記憶,直至一切消失……
但如果從哲學,或者宗教的角度來說,人死之后肯定還有一個未知的世界的。《易經》里不是說了嗎:
“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那可否如此推論呢:
“生往則死來,死往則生來,生死相推則輪回成焉……”
而且就單從哲學角度來推論,有“陽”,則有“陰”與之相對;有“正”,則有“反”與之相對;那么“生”,則有“死”與之相對。
就好像數學中,有正數,就有負數;有“有理數,就有“無理數”;有實數,就有虛數……
但是這種“負數”、“無理數”、“虛數”;卻并不是代表完全沒有意義的,虛無的“數”;而是一種特殊形態存在的“數”。
“死”!是否是以另一種形態進入另一個空間呢?是另一種意義的“生”呢?
甚至,“生”的陽間世界,不過如“冰山理論”所言,只是宇宙生命真相那露出海面的冰山的一個小角,而“死”后的陰間世界才是宇宙真理中那隱藏在海底中冰山的絕大部分……
畢竟,據說宇宙幾百億年(或者無數),地球幾十億年(或者無數)。哪怕只算中國有文字記載的文明史也有幾千年,但每個人的生命卻只有短短幾十年。
在無限的時間和空間里,難道一個靈魂只有幾十年的參與時間嗎?是否每個人的生命只是一種假象,如《金剛經》所言:“一切皆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呢?……………………
“未知生,焉知死!”曾仕湖想起了孔子的這句話,止住了思緒。他看著手足無措,哭成淚人的媽媽,他想自己還不到死的時候,還不能死,哪怕自己是只山麻拐,正在被抓住破肚子,也要徒勞的掙扎一下……
他知道媽媽這個時候已經沒主心骨了的,趁著自己腦子還沒被燒壞,就自己拿起了主意,對他媽媽說:
“媽,你去打個電話給仕義哥,叫他跟則偉叔,則起伯說:我病得很厲害,在縣城醫院治不好,叫他們拿點錢,上來醫院幫我轉去桂林市里面的三甲醫院治療,你別哭,我不會死的……”
說罷曾仕湖伸出打顫的手,幫媽媽搽了一下眼淚,但他自己強忍著的眼淚卻再也沒忍住,哭了起來……
“叮叮叮,叮叮叮……”
曾仕義家里的電話響了,一接通電話,里面傳來了曾仕湖媽媽帶著哭腔,萬分焦急的聲音:
“仕義!你快點告訴仕湖他則起伯,則偉叔,還有他爸,叫他們帶點錢上來縣人民醫院,仕湖病得很嚴重,仕湖要轉去桂林搶救,仕湖快不行了,你們快來救救仕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