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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故事名白毛 先敗王舒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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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莘邇這話,堂中諸人俱做思量。

  “避開慕容瞻不打,只打秦廣宗”,這話里共提到了兩個人,一個慕容瞻,一個秦廣宗。不打慕容瞻的目的莘邇已經講說清楚,那么莘邇的“另一個用意”,顯便只能是落筆於秦廣宗身上了。唐艾最先想到,卻沒有言語,搖扇而已,余下眾人里頭,一個少年搶先回答,說道:“敢問明公,明公的另一個用意,可是專打秦廣宗,以損其在偽秦之名?”

  這少年正是麴令孫。

  莘邇面現歡喜,顧視麴章,說道:“麴君,君家有后來之千里駒矣!”看向麴令孫,笑道,“不錯,我正是此意。”問他,說道,“猛奴,卿卻可知,我為何要損秦廣宗之名?”

  麴令孫一邊想,一邊說道:“聞秦廣宗接連為唐使君所敗,偽秦朝中早就頗有請求蒲茂懲治的聲音,唯是秦廣宗乃孟朗之所舉薦,故瞧在孟朗的臉面上,蒲茂一直未曾懲治於他。今明公欲專打其人,以損其名,若令孫料之不差,應是為了迫使蒲茂治罪於他,從而、……從而使孟朗在偽秦的名聲、威望受到牽累?是了,明公之意,必不是僅在秦廣宗,而是在孟朗!”

  莘邇哈哈笑道:“然也!我正此意!”小露睥睨之態,說道,“秦廣宗無非一個庸人罷了,何在我的眼中?我今次用兵天水、略陽,之所以欲專門打他,正是為通過他,以削孟朗在蒲秦之望!除此之外,我所以專門打他,以迫蒲茂最終不得不治罪於他者,……諸君,我還是為了讓關中、北地的我華夏子民看看,認賊作父、投胡為奴的人,他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這一層深意,倒是唐艾都沒有料到的了。

  唐艾細作忖思,不覺持扇拊掌,稱贊說道:“明公此策,抬一人、貶一人,如能得行,可謂一舉三得!既挑起了偽秦氐羌貴種對慕容瞻的更深忌憚,加深了關中氐羌與鮮卑降人的矛盾,且打擊了孟朗在關中、北地士人中的名望,更妙者是,蒲茂如果最終不得不治罪秦廣宗,還能戳穿他仁義之假面孔,幫助明公爭奪關中、中原的士人之心!果真妙計,艾佩服不已!”

  “千里,你是個耿直的人,怎么也阿諛奉承起來了?”莘邇撫髭微笑,轉目宋翩,問道,“老宋,你覺得我此策何如?”

  宋翩睜開半閉的眼睛,回答說道:“明公此策,誠如唐使君所譽,高謀妙策也!”

  莘邇心滿意足,摸著胡須,復又說道:“千里方才言我此策一舉三得,前兩得卻且不說,只這末了一得,卻我以為,欲爭奪關中、北地士人之心,只讓蒲茂最終懲治秦廣宗還是不夠的。”

  莘邇的目光沒離開宋翩,宋翩沒辦法,只好順著莘邇的話,問道:“莫非明公尚別有打算?”

  “我聽說秦廣宗少時便有名於其家鄉,要說起來,此人算是個有才干德行的,然而為何臨到年老,卻落個如此惡名,這般下場?我最近想了一個故事,……”

  宋翩被莘邇目光不離,只能繼續接腔,說道:“敢問明公,是何故事?”

  “這故事,我打算就以秦廣宗為主角,講說一個當年的風華少年,是如何一步步的最終為世人所惡、為后人所笑。此個故事的名字,我已經想好,就叫做《白毛男》。”

  宋翩是真的起了好奇之心,問道:“為何叫《白毛男》?敢問明公,此語出自何典?”

  “昔有伍子胥家仇國恨,一夜白頭;今則秦廣宗甘作胡奴,臨刑懊悔,因是頭白。此即出典。”

  宋翩問道:“不知明公這故事有無寫成?”

  “我只是想了個梗概,即我剛才說的那些。老宋,你是我隴之才子,這故事具體怎么寫,就交你來構思創作吧。”莘邇頓了下,補充說道,“我別無其他要求,只有一個,便是:這個故事寫成以后,你務要使讀者產生一種‘蒲秦使人變鬼,我唐使鬼變人’的感觸。……我給你個小小建議,你不妨可虛構一個胡人投我隴地,而得海內揚名的情節,以作與秦廣宗之對比。”

  ——當下士人間,頗為流行“小說”,如今流行的“小說”,主要分為兩類,一類志人,一類志怪,前者如莘邇原本時空南朝宋時的《世說新語》,后者如莘邇原本時空東晉的《搜神記》。這個時空沒有《搜神記》,《世說新語》本是后世之書,當下也無,但類似的“小說”是多有的,宋翩看過不少,得了莘邇的故事梗概和故事意旨,寫出這么個故事來,對他而言不難。

  便也不作推辭,宋翩應諾。

  一邊貶損秦廣宗,逼迫蒲茂不得不懲治他;一邊寫故事,把他塑造成用后世話講,即“可悲漢奸”之形象,雙管齊下,固然是會大有助於豎立大唐才是正統,蒲秦終是胡夷這個觀念於人心中,卻只是可憐了秦廣宗。卻倒也不需多說。

  今天的這次戰前議事,等於是莘邇在把“他欲通過此戰達成什么意圖”,或言之,是他想要達成什么戰略目的,告訴唐艾、麴章、郭道慶等人知曉,現下說完了他的意圖,諸人都心領神會,對此戰的目的有了概念,於是,接下來,就圍繞這個目的,莘邇開始部署作戰計劃。

  根據“避開慕容瞻不打,只打秦廣宗”的此戰原則,同時根據蒲秦目前在天水、略陽等郡的防區情況是慕容瞻主要負責與隴西郡接壤的渭水南岸新興等縣之守御,秦廣宗主要負責渭水北岸與南安郡接壤的平襄等縣之守御這個現實情況,沒怎么討論,諸人就接受了莘邇“他親率兵馬,佯攻新興,吸引慕容瞻所部,以分天水、略陽之秦兵,慕容瞻如來斗,就撤軍不戰;郭道慶等則名為偏師,實為此戰之主力,進攻平襄,尋機大敗秦廣宗”的此一方略部署。

  方略定下,郭道慶等南安的文武官員於當天回去南安郡,做進戰的準備。

  數日后,莘邇、郭道慶兩路軍馬便一出襄武,以薛猛為先鋒,進軍新興縣,一出渭水北岸的南安郡,以王舒望為先鋒,襲向平襄。——平襄是略陽郡的一個縣,與南安郡接壤。

  軍報很快就傳到了天水郡的郡治冀縣。

  慕容瞻不在縣中,是時身在縣外兵營。秦廣宗看罷軍報,大驚失色,趕緊遣人去請慕容瞻來。慕容瞻趕到州府,入堂中,與秦廣宗見到。秦廣宗把軍報給他觀閱。

  慕容瞻看完,稍作沉吟,說道:“幾天前才剛聽聞莘幼著親自率兵到了襄武,沒想到他的動作這么快,竟然已經兵分兩路,來襲我秦州了!”

  秦廣宗說道:“君侯,你說他為何於此時來犯我州界?”

  慕容瞻說道:“不外‘圍魏救趙’之策,是為解膚施之危。”

  秦廣宗心道:“我這里離膚施數百里遠,攻膚施之兵是從咸陽而去的,又非是從我秦州而去,你莘幼著欲救膚施,卻來打我秦州作甚?”深感自己受了無妄之災,想到軍報中言及,這次攻天水、略陽的兩路莘邇兵馬,莘邇那路的先鋒是薛猛,更是惱怒,想道,“那薛道武,我昔日待他不薄!今其降了定西,不念昔日舊情,轉眼就來打我!真是無義薄情!”

  慕容瞻看秦廣宗呆坐堂上,好一會兒默然不語,正琢磨他在想些什么,忽聞秦廣宗低聲說道:“是啊,明公!”又聽他抬高音調,說道,“乃知世間男兒,薄情者眾,多情者少!”又聽他壓低聲音,換了個音調,說道,“是啊,明公!如明公這等深情重義之士,寡矣!”

  慕容瞻頓時知曉,秦廣宗又犯癔癥了,雖是納悶,不知秦廣宗思路是怎么走的,卻如何扯到男兒多情、薄情上去了,然想起他那夜癔癥大作,於州府追殺奴仆的事兒,慕容瞻深恐驚擾到他,萬一再導致他發狂,未免不美,遂亦不敢詢問,便干脆閉口不言。一時之間,堂上兩人,一個默然,一個怔怔。默然者,只字不語,怔怔者,時喃喃自語自答。氣氛漸又詭異。

  說老實話,與秦廣宗共事算不短時日了,這等詭異的氣氛,慕容瞻也是經歷過不少次,如今頗有應對的經驗,不管秦廣宗自語什么,他只當未聞就是,卻不免心中嘀咕,想道:“最早時候,我記得見秦使君三四次,大概才會見他發次癔癥,現而今,卻是次次見他,都能看到他癔癥病發,而且有時見他一次,他乃至能發兵多次。他這癔癥之疾,是越來越嚴重了!月前有個西域高僧到我州中,我聞其神通廣大,甚有法術,我要不要向秦使君推薦一下?也許這高僧能治此疾。”

  卻他尋思間,秦廣宗回過了神來,慕容瞻聽其問自己,說道:“君侯,不管莘幼著是不是為解膚施之危,今其既分兵兩路來犯我秦州,君侯可有御敵之策?”

  莘邇威名遠播,之前一個唐艾,慕容瞻和秦廣宗就有些應付不來,且秦廣宗實也是之前已被唐艾打怕了,而今莘邇親至,他當面就不免滿懷擔憂,說這話時,憂心忡忡。

  慕容瞻不像秦廣宗,他對自身有信心,并不畏懼莘邇,他從容不迫,說道:“觀莘幼著此犯我秦州,其之兩路兵馬,一出南安,以郭道慶為將,一出襄武,他自率之,郭道慶非能戰之將也,素無聲名,則此兩路兵馬,顯然是以莘幼著所率之部為主,郭道慶部必是偏師。新興縣,是在下的防區,不須勞使君費心,自有我迎對之;至於郭道慶部,便勞請使君敵之。如是,他兩路兵來,我軍兩路兵迎,莘幼著善戰,我軍或難滅之,然守境安民,料定無慮。”

  聽了慕容瞻此語,秦廣宗略放下心來,想道:“只要不讓我去迎莘幼著就好!……那郭道慶確如慕容瞻所言,不是強敵,我親引兵抗之,縱不易取勝,諒來也不會失利。”當即痛快地同意了慕容瞻的這個迎戰方略,就與慕容瞻說道,“兵情如火,不可拖延,就按君侯此策,我明天便率兵出冀縣,北渡渭水,救援平襄;新興這邊,就托付給君侯了!”

  “使君放心北上,有在下在,新興萬無一失!”

  臨辭出堂之前,慕容瞻想把那西域高僧介紹給秦廣宗,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心道:“我雖好意,卻若是使君誤以為我在嘲笑於他,適得其反!反正癔癥是他的,不干我事,我且索性不理為上。”卻這慕容瞻,當真是謹慎十足,而同時雖秦廣宗的精神狀態深深關系到秦州的治理,大而言之,關系到蒲秦邊境的安危,但只要不干其事,他便亦是高高掛起。

  第二天,秦廣宗領兵北渡渭水,馳援平襄;慕容瞻選揀精銳,亦出薊縣,西援新興。

  先說秦廣宗這路。

  渡過渭水,北上先經顯新縣,再行數十里,出天水郡界,即是平襄縣。總的路程不遠,直線距離不到兩百里,沿途無有山川為阻,行軍里程也就是兩百里上下,日行六十余里,三天后,秦廣宗引部到了平襄縣。這時,郭道慶部的主力還沒有出南安郡,不過王舒望部的先鋒已至平襄縣內。

  秦廣宗入到城中,問王舒望、郭道慶兩部的敵情。

  平襄守將是個羌人,出自同蹄部,與蒲秦上將同蹄梁是同族,名叫度武,“度武”是氐羌之語的音譯,意為彎刀。

  同蹄度武稟與秦廣宗,說道:“使君來的正是時機!現下郭道慶部尚未入境,只有王舒望部在我縣中擄掠,其部兵馬不多,末將已然探清,只有步卒三百,騎百人,區區四百步騎而已!我城中守卒已千人之眾,加上使君帶來的兩千精銳,我軍兵馬遠多於他!王舒望是郭道慶帳下的頭等悍將,末將以為,若能趁此其恃勇自雄,孤軍深入的機會,我軍先把之殲滅,必能大沮郭道慶所部之士氣是其一,并能趁勝再敗郭道慶是其二!”積極請戰,說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末將敢請使君,這就下令,點齊兵馬,出城與斗,先敗王舒望!末將愿為使君先發!”

  這同蹄度武雖是羌人,家為豪酋,卻是與蒲茂近類,從小就學唐字、讀唐書,唐化頗深,這一番言語說的雖是羌話,但遣詞造句文縐縐的,不似尋常胡人講話那般粗糙無文。

  秦廣宗聽了,想了想,說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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