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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甲換百胡 益富到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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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莘邇打算交給黃榮辦的事,其實也不是特別難辦之事。

  柔然可汗匹檀,派了個使者來到谷陰,祝賀令狐樂大婚。這使者不是別人,便是投到柔然為臣的唐人寒士鞏鳳景,此外還有個副使,是柔然胡人。他兩人來了之后,至今未走,不走是因為他倆之此來谷陰,除掉代表匹檀,恭賀令狐樂大婚以外,還有兩個任務。

  這兩個任務,都是匹檀交給他兩人的。

  一個任務是,作為恭祝令狐樂大婚的回報,匹檀要求他倆,必要從定西朝廷要到足夠的好處。

  匹檀在送行他倆之時,給他倆說道:“唐人自詡禮儀之邦,……老鞏啊,‘禮尚往來’是你們的話吧?我們草原上的胡人也有諺語,說‘得贈一頭羊羔子,得有兩囊酪漿還送’。你倆這回大老遠的,跑去到谷陰,專程給定西王祝賀大婚,不能白跑一趟。不拘甲械、綢緞、金銀,總之你倆都得給我帶回來些!最好能再帶回來百十善於冶鐵、鑄造軍械的工匠。甲械、綢緞、金銀和工匠,你倆若能給我要來,我定重賞;若要不來,你倆也別回來了,就在谷陰待著吧!”

  一個任務是,匹檀并要求鞏鳳景,爭取把鳩摩羅什帶回柔然。

  卻是說了,鳩摩羅什與柔然八竿子打不著,匹檀無緣無故的,怎么會想要鳩摩羅什去柔然呢?原因說也簡單。細細講來,還真不是“無緣無故”。之前本來就有過一些西域、定西的僧人北入柔然,傳播佛法,換言之,佛教在漠北的草原上,本來就已有不小的影響力了,去年釋圓融到了柔然,此僧的佛學造詣不低,同時其人又尚武多力,故遂頗得匹檀及柔然部分高層貴族們的禮敬,——匹檀這回遣使來賀令狐樂大婚,如前文所述,其實聽從的便是釋圓融的建議,卻也因此之故,匹檀竟是不由尋思,一個釋圓融就這般了得了,則而下那位名聞遠近,號為定西神僧,人皆傳言其有預言靈驗之能的“鳩摩羅什”,又該是怎樣的神通廣大,佛法精深?當此柔然外患內憂,風雨飄搖之際,若能把鳩摩羅什弄到他的身邊,為他預言未來,出謀劃策,豈不善哉?於是,即就下了此一個叫鞏鳳景,爭取把鳩摩羅什帶回柔然的命令。

  匹檀交給鞏鳳景的兩個任務,第一個任務中的一半,便是向定西討要綢緞、金銀,鞏鳳景已然完成,而且完成得很順當。

  莘邇爽快得答應了他的請求,同意給他綢緞五百匹、金五十斤、銀三百斤,作為答謝匹檀遣使來賀的回禮,——這些回禮雖然不重,好歹也算是完成了匹檀的命令。

  但第一個任務中余下的一半,即甲械、工匠,還有第二個任務,請求鳩摩羅什去柔然此事,令狐樂大婚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鞏鳳景至今,卻還是遲遲地沒有能夠將之完成。

  也不知是因匹檀“若要不來,你倆也別回來了”這話之緣由,還是鞏鳳景性格執著,盡管幾次當面提出這幾個請求都被莘邇拒絕,然他卻是鍥而不舍,反復求見,再三提請。

  搞得莘邇現下是不勝其煩。又那鞏鳳景,畢竟是匹檀的使者,現下蒲秦已獨大北地,說不定什么時候,定西還是需要柔然相助的,故而雖煩,莘邇卻又不能翻臉攆人。

  就在昨天,鞏鳳景又到莘公府外求見,莘邇沒有見他。可總躲著不見亦不是辦法,就趁著今天黃榮來的機會,莘邇決定把趕走鞏鳳景的活兒交他去辦。

  話說回去,這件事說來,無非就是趕個人走而已,確然非是什么特別難辦之事,但鞏鳳景的執拗、攪纏之名,直白點,也就是死皮賴臉之名,而今在谷陰王城已經傳開,黃榮亦是略有聞之的,因心知,在不能口出惡言、硬趕的限制下,這事兒實也難辦,故此不免臉現為難。

  “明公,這事兒……”

  “怎么?這點小事,卿都不愿為我分憂么?”

  莘邇這頂大帽子壓下來,黃榮無話可說,只好應道:“榮豈敢!愿為明公分憂。”

  “這鞏鳳景三天兩頭地求見於我,見他吧,他說個沒完沒了,不見他吧,他能在府門外頭等上一日,著實令我頭疼,這些也就罷了。關鍵是從他來我谷陰的那些柔然胡人,成日沒事,光著個膀子,或提刀挾弓的,在我王城內外轉來轉去,彼等粗野難馴,且與城內外的我唐胡百姓言語不通,連日間,不是與城中民戶打架斗毆,就是被城外牧場的牧民告他們偷射羊畜,……景桓,再不趕緊把他們清理走,只怕咱們好好一座谷陰王城,就要被他們鬧翻天了!

  “你事不宜遲,今天就召見鞏鳳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工匠、鳩摩羅什,我是不可能給他的,就算他在咱們谷陰住到明年,我也不可能答應給他。

  “不過為了盡快趕他們還柔然,甲械這塊兒,你可以許他些許。強弩、具裝不可給之,余下的,你酌情許之罷,限在十套之內。”

  黃榮問道:“十套之內?”

  “不錯。”莘邇摸了摸短髭,想起數日前乞大力蹦出來的一句話,沉吟稍頃,心道,“大力那辦法,倒是可以用用,若能得成,亦算可稍增我定西之民口矣。”說道,“鞏鳳景如欲多要甲械,你告訴他,也非不可,但咱們定西的甲械也不是大風吹來的,須得有個條件,便是甲械不能白給,一套甲械,需以胡奴百人來換。”

  黃榮初不解莘邇之意,說道:“明公,一套甲械需以胡奴百人來換,此何意也?”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甲械可以再給他,但每給他一套甲械,他都需得給我定西胡奴百人。”

  黃榮心道:“一套甲械,換胡奴百人。明公這不是送,是在用甲械買人啊!……一套甲械,胡奴百人,鞏鳳景肯定是應承不下來的,然那匹檀,卻會同意么?”答道,“諾。”

  憂色忡忡,壓力倍大的出了莘公府,當天下午,黃榮果真遵從莘邇的命令,召見鞏鳳景。

  黃榮是黃門省的兩個主官之一,三省六部之主吏也,當然是不可能紆尊降貴,親自去賓舍見鞏鳳景的,只會把鞏鳳景召到黃門省見。

  鞏鳳景髡頭小辮,穿著柔然胡人慣穿的羊皮褶袴,入到黃門省,到了黃榮的公堂外。

  府吏通報,黃榮喚他入內。

  鞏鳳景入內拜倒,用華語,說道:“外臣鞏鳳景,拜見黃公。”

  “起來吧。”

  鞏鳳景起身舉目,這才忽然看到,堂內不止黃榮一人,就在黃榮的主坐下首榻上,還坐了一人,面色清癯,長須飄逸,乃是中臺禮部的禮部尚書傅喬。

  鞏鳳景說道:“傅公,你老也在啊。”

  “是啊,我也在。”

  “黃公、傅公,不知二公召外臣入見,是為何事?”

  黃榮說道:“傅公,你來說吧。”說著,埋首案上,做出似處理案牘之狀。

  傅喬說道:“好。”與鞏鳳景說道,“沒什么事,就是想告訴你一聲,護送你們離境、北返柔然的太馬甲騎,已經準備妥當,明天即可啟行了。你們今天抓緊收拾一下,明午動身,如何?”

  鞏鳳景說道:“護送外臣離境、北返柔然的太馬甲騎已準備妥當?明午動身?”

  “是啊。”

  鞏鳳景說道:“傅公,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我誤會什么了?”

  “外臣等尚未提出請求還國啊。”

  “你們還未提出請求還國?”

  “是啊,外臣尚未提出。”

  傅喬看向黃榮,說道:“黃公,他說他們尚未提出請求還國。”

  黃榮“啊”了一聲,抬起頭來,說道:“什么?”

  “鞏使說他們尚未提請還國。”

  黃榮問鞏鳳景,說道:“你們還沒請求還國?”

  鞏鳳景說道:“是啊,外臣等尚未提請還國。”

  “哎呀,這必定是哪里出錯了!我卻怎么聽說你們已然提請還國了?”黃榮故意停頓一下,沒有等來鞏鳳景的接腔,見他一臉“我已經猜出你在搞什么名堂”的樣子,無可奈何,只得收起了裝模作樣,索性直言開口,說道,“鞏使,你們到我谷陰已有多久了?”

  “一月有余。”

  “鞏使,你從你家可汗之令,代表你家可汗,來我定西,祝賀我王大婚,我定西朝廷上下,對此都很高興。卻我有一事不解,想請教足下。”

  “黃公請說。”

  “我王婚畢已有一月,鞏使,你卻為何還耽擱不返?現已七月,入秋了啊,鞏使,你久在北地,應當知曉,隴州也好、漠北也罷,冬雪都比中原來得要早,再過兩三個月,可能就要下雪。雪一旦下,到的那時,道路若封,鞏使,你這回程之路,只怕就不好走了吧?”

  鞏鳳景說道:“好教黃公知曉,非是外臣不知隴地雪早,不知道路若為雪封,則外臣等還國難行,實是外臣向貴國提出的幾個請求,貴國到今還沒有給外臣答復,外臣就是想回漠北,現下也走不成啊!”

  “你提的請求,莘公不都應允了么?”

  “莘公應允的只是錦緞、金銀之贈,甲械、工匠之求,莘公尚未答允,我家可汗仰慕貴國神僧鳩摩羅什之名,盼貴國能遣鳩摩羅什入我柔然傳道此請,莘公也還沒有答允。”

  黃榮說道:“鞏使啊,非是莘公不允。不是已經給你解釋過很多遍了么?甲械這一塊兒,我定西連年與氐秦交戰,自用尚且不足,如何能夠再送給你們?

  “工匠、鳩摩羅什這兩者,莘公已經幫你問過了,雖然莘公許下重賞,可沒有一個工匠肯遠赴漠北;鳩摩羅什說他最近身體不好,盡管很想去漠北宣揚佛法,但是身體情況不允許,他說等他身體稍好以后,一定會去你們漠北一趟的。……鞏使,事情就是這樣,況且錦緞、金銀不是非但已然許你,且早就還已給你備好了么?你又何必這般不識變通,執拗如是呢?”

  “這樣吧,我請莘公手書一封,述說未能允你家可汗甲械、工匠、鳩摩羅什此三請的緣故,你回到漠北后,呈給你家可汗閱看,可好?”

  “鞏使啊,你的使命怎能說是未成?你來我定西,首先是賀我王大婚的,這是你的正式差事,對吧?你不是已經圓滿辦成了么?并則,求以錦緞、金銀為回禮此事,你不也已辦成了么?”

  “鞏使!”

  黃榮、傅喬對視一眼。

  傅喬心道:“不過送了兩匹馬,百頭羊給我定西作為祝賀大王大婚的賀禮,卻就想得到又是甲械、又是工匠,那么多的回報,不給便胡攪蠻纏,不可理喻,真蠻夷也!”

  正腹誹間,傅喬發覺黃榮似乎面色不善,擔心黃榮會再叫他出頭說話,他雖禮部主事,然對此等蠻夷,唯望可敬而遠之,因趕忙收回視線,不再去看黃榮,垂目而下,卻是閉目養神也。

  他聽見黃榮說道:“允了!”

  鞏鳳景說道:“使命未成,外臣不敢……,啊?什么?”

  “允了!”

  “允了?”

  “是啊,莘公已經允了!”

  “當真允了?”

  “允了!”

  鞏鳳景大喜,說道:“黃公此言可真?”

  “騙你作甚?”

  鞏鳳景喜不自勝,說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外臣總算完成了我家可汗的令喻,不辱使命矣!”

  “莘公表請我王,賜你了中城宅院一處,允你在谷陰住下了。”

  鞏鳳景愕然,說道:“什么?”

  “賜你了中城宅第一所,你啊,想在我王城住多久,便隨你住多久罷!”

  “可是?”

  “要么你就住下,要么你就還漠北去,鞏使,除此二事外,我別無余事與你說了。”黃榮拂袖起身,不管鞏鳳景瞠目結舌,自顧自揚長出堂。傅喬慌忙收起了養神的嘴臉,也趕緊離開。

  對付不講道理的人,大概只有以不講道理回應,才是上策。

  鞏鳳景在谷陰城又磨了幾日,見終是無望討得工匠、鳩摩羅什,末了,乃於黃榮在錦緞、金銀之外,再給他了甲械十套之后,帶著那群柔然胡人,滿載而歸,出城北上,還漠北去了——“如欲再要甲械,須以百胡換取一套”,這件事,黃榮對鞏鳳景說了,鞏鳳景確是不能做主,這樁買賣到底能否做成,還得等他回到柔然的汗庭,由匹檀決定。

  就在鞏鳳景等北還柔然的前兩天,王益富奉旨出京,正與鞏鳳景回柔然的路途方向相反,南下秦州而去。一路行速甚快,數日后,到了秦州州治所在的襄武,才入州府,就一道要緊重大的消息,被王益富聞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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