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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司馬荒謬至 征虜善口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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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之人穿著成年人的衣冠,但是相貌年少,紅撲撲的臉蛋,唇上才剛長出淡淡的絨毛,實際是個少年,此人卻非別人,正就是袁子喬病故之后,如今最得桓蒙器重的郗邁。

  至於他的嗓音如同公鴨,不必多言,這自是因他處在變聲期的階段。

  如今士人,無不以世資、家聲為比拼高低的依據,卻那陳郡謝氏與高平郗氏,盡管而下并為江左僑姓中的高門,兩家祖上近代以來的仕宦經歷、官品大致相當,然若比較前代秦朝時期,郗氏則是勝過謝氏,郗氏於前代秦朝末年,曾出過一位御史大夫,而謝氏於秦、成之際,其祖上所任之最高官職,不過是個中郎將罷了。

  故以此按說,郗氏的世資,本該是高於謝氏的,唯因天下亂來,郗氏是后入江左,且是以流民帥的身份而得到的江左的任用,換言之,也就是說,郗邁的父親現下雖然位尊朝中,但究其本質,他們家實際上卻是依靠武力而才得以躋身江左高等的士族行列之中,故而郗氏子弟很多時候,其實是不受到士族階層的禮遇,反而因他們祖上行伍的經歷而受到輕視。

  因了以上緣故,再加上謝執年長於郗邁,於士林中的名譽也高於郗邁,特別他的性子不管是他的本性也好,是為了抬高自己的名階刻意為之的也好,又是個瀟灑不羈,傲視王侯,乃至被桓蒙呼為“方外司馬”的,因而對郗邁不說看不上,他卻也沒有因為桓蒙對郗邁的看重而就給以郗邁足夠的謙退、尊讓。

  聞得郗邁此言,謝執頓然不樂,放蒲扇於胸前,斜眼看他,說道:“黃口兒說誰荒謬?”

  “仆言司馬荒謬!”

  “我哪里荒謬?”

  郗邁跪坐榻上,昂首說道:“仆請給司馬講個故事。”

  “什么故事?”

  “說:古有一個放牧的人,常有狼來吃他的羊。正常情況下,該怎么應對?自當是磨利刀劍,取以弓矢,把狼打死,如此,羊自然就得救了。可這位牧人不然,……司馬猜他怎么應對的?”

  謝執問道:“怎么應對的?”

  “這位牧人非但不磨刀取弓,反而備下了一些肉塊,他用這些肉塊來喂狼,指望把狼喂飽了,狼就不會吃他的羊了。……結果如何?司馬不妨再猜一猜?”

  謝執翻了個白眼,說道:“結果如何?”

  “結果就是:不但羊最后被狼盡數都給吃了,這個牧人,也被狼給吃了!司馬適才所言,就如此牧人備肉喂狼,反受狼害的這個故事一般無二!司馬就是這個牧人。豈不荒謬?”

  謝執哈哈大笑,舉蒲扇,點坐在對面的少年郗邁,顧與座上諸人說道:“我卻是說錯了,郗嘉賓非是黃口兒,而是利嘴兒!”問郗邁,說道,“我讀書雖然不多,然凡古今書籍,亦少有不觀者,這個故事,我卻怎么從未讀到過?嘉賓,此故事源出何書?”

  “嘉賓”,郗邁的小字。

  郗邁說道:“此故事源出《郗子》。”

  “《郗子》?此何書也?郗子,誰人也?”

  “郗子者,即在下也。”

  謝執再度大笑,說道:“小小年歲,敢自稱為‘子’!膽子不小,別的不說,只卿這份豪氣就強過我矣!”與桓蒙說道,“無怪嘉賓深得明公厚愛,竟為明公入幕之賓!”

  “入幕之賓”四字,講的是桓蒙與郗邁的一段故事。去年深秋的一個早上,謝執等吏求見桓蒙,上稟公務。時郗邁也在室中,桓蒙就叫他臥床旁聽。床有帳幕,謝執等人初不知郗邁也在,后來風動帳開,這才看到郗邁。謝執遂笑言說道:“郗生可謂入幕之賓也。”

  這四個字中的“賓”,既是意指“賓客”,也剛好對應了郗邁的小字“嘉賓”。

  桓蒙掀須而笑,寵溺地看向郗邁,說道:“嘉賓雖是年少,才高過人,不遜君等!”問郗邁,說道,“嘉賓,卿以為司馬之言非也,那以卿之見,蒲洛孤將犯我南陽,我該何以對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正如明公方才所說,南陽地關緊要,乃是明公日后北復洛陽、西進關中的必經要道,斷不容失!故此,不管他蒲茂為何會於此時,不趁勝進攻幽州,卻反來打我南陽,我如今唯當一條對策應之:即寸土不退!”

  郗邁尚顯稚嫩的臉上,說這些話的時候,透出了颯颯的英烈之氣,端得一位少年英雄的模樣。

  “寸土不退?”

  郗邁注意到了桓蒙似心存憂慮,猜出了他的憂慮是何,說道:“敢問明公,可是擔心現下朝局不穩,我荊州難免分心,恐怕無法全力應對蒲洛孤之來犯么?”

  桓蒙含憂說道:“知我者,嘉賓也!諸君,我正有此憂。天子病重不起,已快兩月,而朝中諸公猶爭論不休,至今還沒有定下宜立宗室何人為儲。朝堂於此際這般的不寧,萬一秦虜果然如買德郎所慮,真的是大舉來犯我南陽,我只恐怕,咱們荊州沒有辦法全力以赴地應對啊!”

  “朝中諸公猶爭論不休”,這話實際上桓蒙藝術性的一句話。最好立何人為儲,江左朝中的重臣們,其實早就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便是選擇親近士人、性格柔弱的程晝為儲,卻正是因了位處建康上游,手控荊州重地的桓蒙遲遲不肯表態,此立程晝為儲之事,才拖延到了現在。

  “沒有辦法全力以赴地應對”,這句話的潛臺詞則是:倘若江左朝中不顧桓蒙的意見,最終強行立了程晝為儲,那荊州與建康的對立,必然就會因此而明面化,而又一旦明面化后,是不能排除兩邊也許會刀兵相見的,——畢竟殷蕩雖然被迫免職,可別的州郡不講,單只揚州以及揚州與荊州間的僑州豫州,卻都還是在江左朝廷的控制下,對荊州便是個威脅。

  文到此處,須得插句題外話。

  江左南遷以今,荊州因為位處長江上游的緣故,固然向來都是位處長江下游、地在揚州境內的建康之最大隱患,凡牧荊州者,無不都憑此地利,并及荊州境內繁多的百姓和主要用北地流民組建成的荊州兵,也就是“西府兵”以與掌控著揚州的江左朝廷對抗,是謂“荊揚相抗”,但此二州之外,關系到朝局穩定與否的位置重要之州,其實還有一個,就是僑州豫州。

  這個僑州豫州,轄地不大,只有三個僑郡,一個弋陽郡,一個西陽郡,一個新蔡郡,南北四百里,東西二百里而已,但此僑州卻首先,因為處於荊、揚之間,其次,也是因為此州北鄰淮水,進則淮北,退則淮南,是北伐、或者抵御北地胡人南下的前線,故境內有好幾個軍事重鎮,兵馬頗精,而一直以來,都是荊州與建康朝廷,或言之,荊州與揚州激烈搶奪的對象。

  桓蒙攻取蜀地之后,就有心把豫州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內,殷蕩兵敗后,他對豫州更是覬覦,但直到目前為止,豫州還在建康朝廷的掌控下。

  這些且不須多說。

  卻說聽了桓蒙此話,郗邁離榻起身,下揖說道:“邁敢請明公入側塾。”

  “哦?”

  “邁有一策,可解明公此慮。”

  謝執的眼又開始斜,斜瞅著郗邁,搖著蒲扇,說道:“有什么話,不能當眾講,偷偷摸摸的去側塾里講?嘉賓,你是把吾等視作外人了,還是你要對明公上的策見不得人?”

  郗邁聞此近惡的戲謔之言,神情不變,從容自若,說道:“君等皆明公之信用腹心,何來‘外人’之說?仆所要上給明公之策,光明正大,又何來‘見不得人’?之所以仆請明公入側塾者,無有別因,唯因司馬好酒,仆恐策未得行,已為司馬酒后泄矣!不聞‘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么?司馬,此圣人之所教也!”

  謝執不免又一次的哈哈大笑,說道:“伶牙俐齒!”

  桓蒙就下榻,與郗邁共入堂后側塾。

  兩人於側塾坐定,桓蒙問道:“嘉賓,是何策也?”

  “明公恐‘荊州沒有辦法全力以赴地應對’,所因者,無非是擔心朝中諸公會強立相王為儲,這樣,我荊州與朝廷目前的局面可能就會出席惡化。既是如此,邁愚見,明公何不及早表態,表示也同意立相王為儲?”

  “及早表態,同意立相王為儲?”

  “邁知道,明公一直不肯表態,不肯表示同意、支持立相王為儲,主要是出於兩個原因。立相王為儲,這是朝中諸公最先提出的,就算明公隨后同意,也無擁戴之元功,此為第一個原因;明公與相王雖然相熟,但關系并不十分親密,相王更親近的閥族諸公,此為第二個原因。”

  桓蒙不瞞郗邁,頷首說道:“我不肯表態,正是因此兩個緣故!”

  “邁之愚見,明公的這兩個擔憂,實際上大不可必!”

  “怎么個大可不必?”

  郗邁面上神采四射,他侃侃而談,說道:“先說第一點,相王盡管是朝中諸公最先提議,立他為儲的,然若無明公允可,就是朝中諸公再作擁護,他肯定亦是當不上儲君,相王對此,定然是心知肚明,所以明公如果表態支持,同意立他為儲的話,他必然會對明公感激萬分,是為明公雖為‘隨后同意’,卻一錘定音也,此功何遜於擁戴之元功?”

  桓蒙細作思量,想了會兒,說道:“卿這么說,也有道理。第二點呢?”

  “第二點,相王固是更親近閥族、名士,然明公與相王亦熟,當知其性。其人文弱,所擅者,清談言辭罷了,國家的軍政大事,他悉無理會之能,是以朝中諸公才會想著立他為儲,可這樣的一個人,如果繼承了我大唐的帝位,……明公,豈不對明公也是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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