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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被動化主動 兩個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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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定西營的是唐艾。

  其實早在曹斐領兵出谷陰的時候,莘邇就有考慮過,要不要把唐艾派給曹斐作個參謀,但在得知麴章選派了田居為援救隴西郡的主將后,因唐艾之前佐助麴爽征冉興時,曾與田居發生過矛盾,只怕兩人見面,會再鬧出些什么事體來,遂為了大局起見,莘邇放棄了這個念頭。

  莘邇當時想的是:曹斐是定西國的宿將,昔於豬野澤日,曹斐接戰的勇悍,他是親眼所見,田居深得麴爽的重用,於國中頗有名氣,亦非庸人,而他倆的任務只是率兵抵至襄武縣,想來應是可以完成的;至於與秦軍攻守交戰,有麴球在襄武,麴球文武兼資,是定西國少有的方面之將,即使不能擊退孟朗,但在他的協調、應對下,守到張韶部的西域兵繼至,應該也是無有問題。

  卻哪里想到,曹斐、田居竟被姚桃、呂明阻於白石與鳥鼠同穴山間,屢戰不得進!

  這其內雖是有元光叛變之因,可兩人坐擁強兵,進展之慢,亦實是大大出乎了莘邇的意料。

  襄武已經數日沒有消息,莘邇非常地擔憂襄武、更擔憂麴球的安危,萬般無法,只好改變前見,重拾最早的想法,遣唐艾前去幫忙。

  唐艾出行,哪怕是從軍作戰,也多乘牛車,很少騎馬。

  這一路從谷陰到曹斐、田居營,足足六七百里地,其間為了節省路途上的時間,還穿過了兩座山谷,山中的道路更是難行,真的是把唐艾給折磨壞了。

  到了定西營,他迫不及待地欲從馬上下來。卻兩條大腿內側的皮盡已被磨爛,腿往馬鞍邊上一偏,牽動大腿,就疼痛難忍,唐艾哎喲一聲,頓時齜牙咧嘴。

  唐艾現為督府左長史,此莘邇此前所任之職,是督府的二把手,管著定西國中、外兵的員額、軍吏獎懲、糧餉、操練、后勤等等的諸項軍務,位高權重,曹斐、田居等提前接訊,俱在轅門相應。

  蘭寶掌急忙上去,攙住他的胳臂,想要把他扶下。唐艾拍了拍蘭寶掌的禿腦殼,說道:“抱我,抱我!”蘭寶掌便探手鞍上,托住唐艾的雙腿,把他抱將地上。

  唐艾立定,扭了扭腰,腿內的刺疼一陣接一陣。

  他從懸掛馬上的囊中掏出自己的羽扇,使扇面輕輕地拍了下馬臀,說道:“汝得征虜選,乃傷唐長史,卻可與汝同類吹幾年牛皮了!”這馬身形不高,似通人性,聞言揚脖,恢恢地叫了兩聲。——卻是西域良馬的爆發力強,耐力不夠,故此莘邇特意選了此馬給唐艾坐乘。

  高延曹、曹惠等見他舉止言談的風采,不覺俱皆心道:“真風流名士也!”

  曹斐親熱地說道:“千里,你怎么來了!大老遠的,苦了你了!”說著,攬住唐艾的臂,邀他去帥帳,“走,走,我已給你備下了宴席洗塵,沒甚么好菜,都是兵卒從山中打來的。不曉得你知不知?這鳥鼠山中,還真是鳥鼠同穴。有那兀兒鼠與本兒周同穴共處,我叫兵士捉了些,燉做一甕,你且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唐艾博讀典籍,豈會不知“鳥獸同穴山”其名之所由來?《山海經》、《尚書》里邊,就有對此的記載。不過,他沒興趣告訴曹斐,穩住腳步不動,問道:“襄武有消息了么?”

  曹斐答道:“沒有。”

  唐艾一揮扇,說道:“龍驤固守孤城,想定度日如年,我怎有心情吃宴?且先觀虜營!”

  曹斐問道:“千里,你的腿?撐得住么?”

  唐艾輕描淡寫地說道:“些微皮肉傷,無關緊要。”吩咐蘭寶掌,說道,“給我找輛車!”

  蘭寶掌很快就弄了輛騰空、去掉頂的輜重車過來,軍中無牛,駕了兩匹駑馬於前。

  蘭寶掌與唐艾都是莘邇的心腹,蘭寶掌本人又甚是佩服唐艾的才華,是以在車內,蘭寶掌還細心地鋪了兩層的茵墊,擺了個胡坐。

  唐艾滿意地登到車中,大腿太疼,不好跪坐,便捉扇,坐胡坐上。

  曹斐等將各自騎馬,簇擁於其左右與后,出營東去,陪他觀察秦軍的營地。

  田明寶注意到田居面色發黑,亦知田居與唐艾不和,就小聲罵道:“什么東西!坐在車上,大模大樣的!搞得領軍與阿兄反似是他的跟班隨從!”

  他與田居同宗,所以私下里,呼田居為兄。

  聽了田明寶這話,田居的臉色越發難看,哼了聲,打馬超前,越過了唐艾的坐車。

  想那麴爽攻滅冉興的一戰,唐艾立下了大功,然卻因田居背后向麴爽進讒言之故,他於戰后沒得到什么封賞,雖是唐艾不把利祿放在心上,對田居這個給自己使絆子的家伙卻也難免沒甚好眼去看。田居馳馬甚快,坐騎的蹄子揚起塵土,迷了唐艾一眼,唐艾有心懟他幾句,記起莘邇“襄武音訊斷絕,盼卿可稍屈霜雪雅志,與領軍、宣威勠力同心,共救鳴宗”的殷殷囑咐,勉強把到口的話給咽了下去,舉扇遮蔽揚塵。宣威將軍,是田居現任的軍職。

行三四  里,到秦軍營前。

  車、馬停下,唐艾站起身,極目觀望。

  見面前的秦陣東為步卒營,倚山而陳,營前溝塹、柵欄、鹿砦縱橫,灑滿鐵蒺藜;西為騎兵營,營前干干凈凈,什么防御設施也沒有,騎營再往西,是平原,離營近的野樹、灌木悉被砍伐一空。東西兩營間,有一段空隙。從東營到西營,總計約有七八里長。

  觀看不到一刻鐘,唐艾已有定計,坐回胡坐,說道:“回營吧!”

  曹斐訝然說道:“咱們這才剛到就回營?不看了?”

  唐艾搖著羽扇,說道:“秦虜此營陣易破耳,何須多看?”

  曹斐、田居等聞言,面色各異。

  蘭寶掌喜不自勝,高延曹、曹惠兩人跟著莘邇伐蜀時,見識過唐艾的智謀,又驚又喜,曹斐、田明寶滿臉驚詫,田居的臉黑如烏云密布。

  曹斐問道:“長史已有破虜之策了么?”

  唐艾搖扇笑道:“策者,謀也。破此營陣,何須用謀!略施小法,便即手到擒來。”

  曹斐說道:“略施小法?什么法?”

  唐艾先不回答,問道:“敢問領軍,前數日是如何攻秦虜營陣的?”

  這個問題太過奇怪,攻陣,無非就是把自己的部隊列好,向對面發起進攻。曹斐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他心道:“這有什么可說的?”

  田居忍耐不住了,開口說道:“我以輕騎騷擾虜騎,護我主陣西翼;選陷陣士直沖虜步陣,同時選遣死士,攻搶東山高地;陳太馬、牡丹騎,候我主陣后,伺虜步陣亂,即卷馳踐踏之!”

  唐艾問道:“秦虜的步陣被你的陷陣士沖亂過么?”

  田居啞然,臉皮由黑變紅,說道:“秦虜的步卒營陣前,溝塹、柵欄密布,不利我攻。”

  “那就是不曾沖亂過虜陣了?”

  田居怒道:“你有什么辦法就說!問什么問?”

  唐艾笑了起來,不再追問,悠然地麾扇前指,先指秦軍的步卒營陣,說道:“‘秦虜的步卒營陣不利我攻’,田將軍的這句話,倒是說對了。”繼而指秦軍的騎兵營陣,說道,“但是秦虜的騎兵營陣前無有阻礙,……”顧問曹斐,“領軍緣何不從此處進攻?”

  曹斐說道:“我有從此處進攻啊,宣威剛才不是說了么?我以輕騎擾彼騎營。”

  唐艾說道:“我不是說輕騎,我是說步卒。”

  曹斐愕然,說道:“步卒?秦虜的騎營里邊盡為騎兵,且有甲騎千許,以步卒怎生攻之?”

  “這個秦虜的營陣,領軍所以攻不破者,就是因為領軍以騎對騎、以步對步的原因啊!……明公的《矛盾論》,領軍沒有看過么?”

  曹斐莫名其妙,壓根不解唐艾的話意,說道:“這與《矛盾論》有何干系?”

  唐艾回憶莘邇於《矛盾論》中的論述,將之轉換成大白話,教與曹斐,說道:“主動與被動,也是一對矛盾。放在戰場上來說,誰能抓住主動,誰就能取得勝利。”他指點對面的秦軍營陣,接著說道,“領軍請看,現今這個戰場的形勢,主動權明顯是在秦虜的手中……。”

  曹斐問道:“進攻的是我軍,主動權怎會在秦虜手中?”

  高延曹插嘴說道:“明公,主動權的確是在秦虜手中。”

  “哦?”

  “秦虜依仗他們預選布置下的種種防御措施,固守不出,我軍如攻,它則守之;我軍如退,它亦不戰。看起來是進退由我,其實是攻守由它啊!明公。”

  曹斐忖思片刻,說道:“這么說也有道理。”

  唐艾給高延曹了個“孺子可教”的眼神,繼續往下說道:“螭虎所言不錯。領軍,秦虜的步卒營陣外頭有各般的防御械備,表面看來,是我軍在進攻,而實際上握著主動的是他們,我軍則只是在被動應對罷了,這,豈不就是我軍處於被動?”

  曹斐說道:“主動在虜,被動在我,那這個秦虜營陣,咱們就攻不破了么?”

  唐艾說道:“征虜於《矛盾論》中講到,正如其它的矛盾一樣,主動與被動這對矛盾也是可以互相轉化的。現下主動雖在秦虜手中,但我軍可以把主動變到咱們的手里來。”

  曹斐問道:“怎么變?”

  唐艾微微一笑,答道:“就是我適才說的,以我步兵,攻虜騎營。”

  曹斐喃喃地說道:“以步攻騎;以騎制步。……千里,你具體說說。”

  唐艾說道:“秦虜兵不及我多,其所仗者,唯其步卒營陣前的重重阻礙而已!但領軍請看,在其騎兵營陣前,卻是空無一物!

“既是如此,我軍何不以步卒薄其騎營陣;以我騎兵,制虜步卒?當我步卒逼其騎營的時候,秦虜的步卒如出營往助,領軍即縱太馬踏之;如不往助,待我步陣至其騎兵營陣外,便燃石脂,以火焚之!如此,主動不就在  我軍手中了么?秦虜騎營已滅,存者步營,何足掛齒?”

  田居說道:“長史此言,聽來頭頭是道。敢問長史,卻如何以步卒薄秦虜騎兵的營陣?”

  唐艾笑道:“宣威向有知兵之名,不知車陣么?”搖扇下點,點了兩點坐側的輜重車身,說道,“結輜重車為函陣,步卒居其中,騎兵居於外,自可薄壓之也。”

  函者,匣也,函陣,在南方被叫做函箱陣,是一種用戰車組列而成的方形或長方形之陣,類於桓蒙在成都嚇唬莘邇時,所擺那幾個陣中的騎兵五軍陣。

  田居呆了一呆,大為懊悔,心道:“我怎沒有想到!”

  車陣,他當然是知道,也會結的,他沒有想到的是,用步卒逼敵騎、用騎兵脅敵步。

  曹斐大喜,說道:“千里,你這辦法真是好!妙策!哎呀,妙策!千里,你要能早來幾天就好了!我也不致頓步於此這般久!”

  曹斐的任務是馳援隴西郡,結果到現在,連隴西郡的郡界還沒有看到,隴西郡如是因此失守、麴球如是因此陣亡,依照軍法,少不了他是要受到懲罰的,老實說,他這幾天也是焦急得很,故是,在弄明白了唐艾破秦兵營陣的辦法是什么之后,喜難自禁,脫口而出了這么句話。

  夸唐艾,豈不就是貶田居?

  聽到曹斐此話,田居深覺失了臉面,小本本上,說不得,給唐艾又再記上了一筆賬。

  曹斐、田居部的兵馬比姚桃、呂明多,前之所以被姚桃、呂明阻於山下,不得寸進,是因為他倆的戰法不對;現有了唐艾的臨機制宜,對癥下藥,化了此前的被動被主動,他倆兵多的優勢立刻就浮現出來了。

  回到營中,時已入夜,今天是打不了了。

  諸人休息一夜。

  翌日,天沒亮,曹斐叫令擊鼓,召聚諸將,集合士兵,開始布陣。

  先把軍中所有的輜重車全部集中起來,合計近千輛,拉到營外,排成了個內部中空的長方形。

  前邊并排五車,車上各向前斜豎密集的長矛,車中堆以土囊等重物,以人力從后推動。

  兩側首尾相連,各近百車,亦堆重物,并於其上俱張掛布幔以遮蔽箭矢和阻擋敵軍的視野。與前排車不同的是,兩側的車不用人力,使畜力拉動,左右兩邊駕車的兵卒持長槊以備敵騎趨近,刀盾手在長槊兵的內側,弓手又在刀盾兵的內側,最中間是弩手。

  由田明寶帶領組成車陣的步卒。

  隨之,田居引牡丹騎和本部的輕騎出營,衛護於車陣的兩翼與后邊。

  接著,高延曹、曹惠引太馬甲騎亦出營,陳列於車陣的東北方向。如果東邊的秦軍步卒出營相助他們的騎兵,那么高延曹、曹惠就率騎迎擊。

  蘭寶掌率本部的豬野澤胡騎和盧水胡騎,游弋於田明寶、高延曹兩部間,充當游騎和支援。

  最后,曹斐則自領剩下的步騎五千余,跟隨於諸部之末,作為押陣。

  此外,又留了千余兵卒和民夫守衛營壘。

  上千輛輜重車與兩萬多步騎相繼出營、列陣,聲勢不小,塵土漫天,騾鳴馬叫,鼓聲陣陣,喧嘩吵鬧。

  驚動了秦營里頭的姚桃、呂明和竺法通、王成、薛白、季和等將校、參佐。

  眾人急登高遠望。

  剛好是曹斐在編排輜重車,組列車陣的那時。

  一眼看到了那在列陣的千輛輜重車,季和嘆了口氣,說道:“有善謀之士,入隴營中了!”

  呂明問道:“卿怎知的?”

  季和說道:“若無善謀者指教,曹斐、田居這兩個老實人,怎會想到把輜重車推出營外列陣?”

  “老實人”三字入耳,呂明、姚桃、竺法通等皆是失笑。

  季和想了下,說道:“隴兵以輜重車列陣,我料他們一定是想用車陣來壓我騎營,從而調我步卒往助,然后再以甲騎沖我步卒。”對呂明、姚桃提出建議,說道,“昨晚得孟公軍報,襄武已克,我軍留在此地已無意義,本就也該撤軍了的,不若我軍今日就撤罷!”

  呂明問道:“不與隴兵再打一場么?”

  “莘幼著帳下的謀主,以羊髦、唐艾為首,羊髦之長,在於運籌帷幄,謀劃全局;臨敵決策,爭勝於疆場,此唐艾之能。那給曹斐、田居出謀劃策的,估計就是唐千里。此人聰明多智,而我軍兵少,強與之戰的話,恐會吃虧。孟公下達給咱們的任務,咱們已圓滿完成,何必再與他多事?”季和笑道,“揚長而去,不亦可乎?”

  順利完成了阻擊定西援軍的艱巨任務,佐助孟朗攻下了襄武,收得隴西全郡,武都、陰平已入囊中,季和的心情很愉快,是以前后幾句話,連開了兩個小小的玩笑。

呂明很是信服季和,便聽從了他的意見。姚桃與趙興的心態一般無二,給蒲茂賣命那是迫不得已,能不打仗,能多保存點本部的元氣  ,那自是最好,故也無有異議。

  曹斐帶的是定西精兵,呂明、姚桃兩部也是精銳,行動起來麻利得很,毫不拖泥帶水,幾道軍令傳下,曹斐部還沒把陣勢列成,他倆就帶兵輕裝離營,向南撤走了。

  曹斐在秦營的外圍派的有哨騎,偵知到了秦營的異動,趕緊去稟報曹斐。

  曹斐接報,到底沙場老將,卻能抓住戰機,因為太馬、牡丹騎等甲騎的人、馬還未著甲,沒法調用,就立即命令田明寶、蘭寶掌率輕騎追趕。

  田、蘭兩將引騎至秦軍營,再探之,果是營中的秦兵已去,便選了秦軍步、騎兩營間的過道,向南追擊。通過這條過道向南望去,可見秦兵部隊南撤的后影。

  田明寶歡喜過望,一個勁地催促部曲加快馬速。

  未料行方兩三里,就在快要從秦軍兩營的夾壘中出去之時,奔騰於最前的百數輕騎突然人仰馬翻,亂成一團。田明寶甩動馬鞭,打散紛紛勒馬停下、擋住前路的騎兵們,趕過去一看,是秦兵在此處設了陷阱,挖了一個大洞,上邊遮以浮土。定西騎兵不知,於是前頭的百數騎盡掉入其中,馬腿斷折,人被戰馬壓在下頭,馬的嘶鳴雜以人的痛呼,亂成一團。

  這個大洞東、西俱接秦營的壘壁,南北長達百步,深及丈余。有這么個洞擋在前頭,田明寶、蘭寶掌的部下若是步卒,尚可越過,可他倆帶的都是騎兵,卻是沒辦法過去的了。

  幾個騎兵提著個在附近找到的木牌,呈給田明寶、蘭寶掌。

  蘭寶掌雖不怎么識字,可也看木牌上的字中,有好些眼熟,似是才見過不久,聽田明寶念道:“前番設伏以待,未得一睹領軍英姿,憾甚;仍於此南設伏一處,靜候領軍大駕。”果然,內容與上次秦兵撤退后,在其營中發現的那塊木牌上寫的,大差不差。

  田明寶與蘭寶掌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收起木牌,救出洞穴里的兵卒,將本部整頓好,兩人怏怏地領之回去找曹斐復命。

  曹斐聽完他倆的匯報,舉刀鞘把那木塊砸爛,罵道:“他娘的!兔子么?次次都跑這么快!”

  入曹斐營以來,唐艾一直都是頗為晏然,此時神色大變,他說道:“不好!”

  曹斐說道:“怎么?”

  田居也想到了唐艾所想的,神情亦是難看,說道:“秦虜阻我多日,今天忽撤,領軍,襄武縣看來必是已被孟朗老賊給攻陷了!”憂心忡忡地眺向襄武的方向,說道,“也不知龍驤將軍現下如何?有無突圍得出?”請令說道,“龍驤將軍如突圍得出,必會往西北而來,要是再撞上姚桃、呂明所部的秦虜,勢將危矣!領軍,末將請率本部,立刻南下接應領軍!”

  曹斐說道:“好,你快去!”

  唐艾止住田居,說道:“將軍且慢!”

  “干什么?”

  “現下最緊急的情況不是接應龍驤!”

  田居怒道:“那是什么?”

  唐艾沒有再搖羽扇,嚴肅地對曹斐說道:“領軍,襄武已然失陷,接下來,孟朗肯定就會轉兵南下,襲我之武都、陰平!當下之計,我軍宜急赴襄武!我軍步騎兩萬余,縱暫不能奪回襄武,亦足可牽制孟朗,使他不能侵我武都、陰平。

  “我離都來時,征虜嚴令張韶,命他五日內必須抵達谷陰。計算時日,張韶明后天就能到谷陰了!我軍只要能拖住孟朗數日,張韶所部之西域兵即能趕來。待與張韶會師,合武都張道崇、陰平北宮越兩部之兵,咱們西、南夾擊,隴西指日即可收復!”

  田居說道:“阻我部支援襄武的秦虜就有近萬,攻打襄武的秦虜定然更多!襄武如未失守,仗此城壘,我軍固可牽制孟朗,而今襄武已失,秦虜新勝,其兵且眾於我,此不可爭鋒也!

  “如果我軍打贏,當然一切都好;可如果我軍失敗?唐長史,谷陰還有援兵能發么?又如果孟朗趁其勝我,大舉揮師西向?休道武都、陰平,便我之東南八郡,亦不可保矣!”

  唐艾說道:“孟朗兵雖多……”

  田居急著接應麴球,沒心情等他說完,粗暴地打斷,說道:“你不要再說了,你的此法不可行!”與曹斐說道,“末將接應龍驤去了!”軍禮都忘了行,便就匆匆馳回本部。

  牡丹騎剛披上甲,雖是皮甲,也很重,不能長途行軍,田居等不及他們再卸甲,自領輕騎先行,叫田明寶領牡丹騎從后。

  曹斐為難地說道:“千里,卿方才之議,的確不錯,可宣威領兵已去,只靠我部兵馬,才只萬余,就算去到襄武,怕也是沒甚用吧?”

  唐艾舉目望了片刻田居領兵而去的方向,隨后定定地看了會兒曹斐,一言不發,回身便走。

  曹斐問他:“千里,哪里去?”

  唐艾不理他,拿羽扇敲追過來的蘭寶掌的腦殼,說道:“牽我馬來!”

  蘭寶掌把他的坐騎牽來。

  唐艾忍住腿疼,

  翻身上馬,帶著護從他來曹營的那數十甲騎,徑往北馳行,卻是還谷陰去也。

  當他趕回到谷陰城,已是四天后。

  莘邇沒在城中,在東苑城臨時搭建的營內,正與才到谷陰沒幾天的張韶商議反攻隴西和援救武都、陰平的事宜。襄武失陷以后,麴球去陰平之前,曾有派人來谷陰給莘邇稟報,因是,莘邇不僅已知隴西已陷敵手,并且也已知了麴球突圍成功,去往陰平繼續抵抗秦兵的事情。

  從西域到谷陰,形成兩千多里,張韶的部曲一路疾行,累得不行,故是盡管隴西失陷,武都、陰平軍情緊急,這支西域兵卻也得至少歇息、休整個三四天,才能派上戰場。

  唐艾一瘸一拐地闖入帳中,把羽扇丟到地上,說道:“明公,你挑了個愚夫去救鳴宗!”

  莘邇驚道:“千里,你受傷了?”

  唐艾說道:“馬磨的!”

  “什么愚夫?”

  唐艾把田居、曹斐不接受自己的建議,不愿入隴西牽制孟朗,援助武都、陰平之事,說給了莘邇、張韶,末了,說道:“一個蠢,一個愚,此可謂物以類聚!難怪為秦虜所阻,貽誤戰機!”

  張韶個是八面玲瓏的性子,雖是頗為贊成唐艾給曹斐出的謀策,但顧慮曹斐貴為中領軍,又與莘邇關系親近,便臉上笑嘻嘻的,沒說什么話。

  羊髦、張龜幾個在帳中,他們是莘邇的屬僚,更是不好說曹斐什么。

  莘邇也沒說什么話,曹斐的部曲是他現下所需要倚重的,他總不能當著張韶、唐艾的面,大罵他一通,傳出去的話,必會引致曹斐不滿,與他離心。

  知了唐艾走路瘸拐不是因為受傷,莘邇放下了心,麴球尚在危險中,要是唐艾再負傷,那他真是兩條胳臂折一臂了,遂笑道:“鳴宗已突圍出,去了陰平郡,有他在陰平,短日內陰平必然無虞。我與子景已經議好,后天,我就親率我本部步騎,與子景部,去與老曹合兵,反攻隴西!”

  說完,莘邇暗自喟嘆,想道,“我自詡知人,而識人誠難!豬野澤時見老曹迎戰勇悍,以為大將,今乃知不堪用。”

  唐艾問道:“明公要親自出征么?”

  莘邇說道:“秦州三郡,西為我隴之東南的屏障,南為我漢中等地的支撐,東為我攻略關中、進取中原的要地,斷然不容有失;且鳴宗獨撐局面於陰平,我焉可坐視?這次非我親征不可!”招唐艾近前,說道,“千里,你回來的正好,來,咱們一起議議反攻之策。”

  莘邇、唐艾、羊髦、張龜、張韶等幾個人,腦袋湊到鋪展於案上的地圖上,展開討論。

  谷陰北城,氾寬家。

  氾寬接到了宋閎的回信,一邊看信,一邊聽斜倚在個肥婢懷中的宋羨說道:“氾公,你聽聞了么?襄武失陷了。失陷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是莘阿瓜義弟拔若能之子,叛投秦虜,把我軍的虛實盡告與了秦虜知曉,并繞襄武勸降,以致城內軍心浮動,麴球因失城而遁。”

  氾寬停下看信,落目宋羨,說道:“襄武失陷我聽聞了,但你說失陷的原因是拔若能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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