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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 集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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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米菲向他講述來龍去脈的時間里,那兩只幼體仍然對它滿懷警惕。不過它們并沒有表露出絲毫想要逃離的意思,反而停留在羅彬瀚腳邊,同仇敵愾似地互相緊挨。羅彬瀚保持著對它們動向的留意,但大部分時候都無心揣測它們此刻的想法。他的關注已經被米菲的發現吸引走了。

  說來有點滑稽,在回到丘地以前,他總以為自己要給米菲講一個奇特的地下冒險故事,可事到臨頭卻是米菲在給他講。而且他發現,除掉前頭的跋涉和中途的變形,這兩個故事在大致內容上竟然差不多:在他走后,米菲致力于在地下開拓自己的居所,并且發現了好些可供利用的舊隧道。它們都已經廢棄很久了,還有些地方被碎石堆封死過。

  對于米菲,這種程度的障礙基本不構成麻煩。它是個如此善于形態變化的生物,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縫隙突破。探索過大部分隧道以后,它在其中某個交匯處發現了大量殘留的生物尸骸。它們已經全部骨骼化了,因此很難估計精準的死亡時間,但種種殘留的痕跡顯示它們是死于暴力沖突,至少成年體是如此。而為了更進一步地了解這種本土生物,它滲透并分解了其中一部分殘骸——

  “你吃了它們的尸體。”羅彬瀚木然地說。

  “這只是必要的檢驗過程。”米菲解釋道,“我要靠消化反應來確定它們的材料構成。而且,它們體內有一些我需要的物質,在別的地方很難找到。”

  羅彬瀚沒有爭辯這點。向食人黏液怪要求尊重尸體確實沒什么意義,反正他自己也會說“不浪費糧食才是尊重”之類的話,何況米菲還有一個科學研究的正當理由。他只是有種在勞神苦形后得知自己被耍了的疲憊。“所以這底下其實就有一個巢穴和一堆尸體,”他死氣沉沉地說,“就在咱們腳底下?”

  米菲告訴他還不至于那么近。對那些尸體最準確的位置描述是在距離丘地順風方向五百米外的地底,深度大約在二十到三十米之間,因此嚴格來說并不是在他們腳下。這在羅彬瀚聽來沒有任何區別,他只是問米菲自己能不能下去親自看一眼。

  “我想這很困難。”米菲說,“大部分隧道對你來說太窄了。”

  這倒是一樁新鮮事。“怎么會那么窄?”羅彬瀚不太相信問,“如果連我都鉆不過去,那些尸體又怎么能在里頭?”

  “它們只有你的一半大小。”

  “可我見過的那種生物個頭比我還大一些。”

  這句話終于給了米菲發問的機會。它顯然也對羅彬瀚在外頭的遭遇很感興趣,立刻就請他說一說撿到這兩只幼體的經過。羅彬瀚如實地講了,并且指出他其實不知道這種生物的標準體型是什么樣,因為他遇到的活體只有一個,而對尸骸檢查時則沒有太留意大小問題。可不管怎么樣,他發現的巢穴是足夠寬敞的。他除了不能在隧道里站起來走路,想要轉個身或稍微橫著躺一躺都能做得到。這就意味著他和那些生物的平均體型不會差得太遠。

  他并不想顯出自己是在質疑米菲的說辭,但在發現自己可能走了幾十天的冤枉路后,他也很難讓自己的聲音一點火氣都沒有。好在米菲不計較這個,只是感興趣地問:“所以,你在尸骸的底下發現了它們兩個?”

  “是它們自己鉆出來的。我估計是從墻壁里……像我說的,那里頭應該埋著它們的卵。可能還不止兩枚,只是我沒有找到。”

  米菲又問他是否把那枚被發現的卵帶了回來,羅彬瀚陰郁地搖了搖頭。“我不會帶這種東西回來,”他直截了當地說,“活物、剛死的尸體、孵化前后的蛋……所有這類東西我不能交給影子,除非我不準備再把它們找回來。”

  “為什么?那會引起什么結果?”

  羅彬瀚沒有解釋,只說這是幫助他獲得力量的巫婆告訴他的。“這不重要,”他含糊其辭地說,“反正那些卵里的東西已經在你眼前了。我是不知道它們為什么會被埋在那種地方——”

  “這個,”米菲又用那種吞吞吐吐的調子說,“我想,我可能知道。”

  “你怎么會知道?”

  于是又輪到米菲來講它的洞穴探險了。它倒是沒有發現卵殼之類的東西——如果這些生物的卵全是革質物而非像鳥類那樣的鈣質硬殼,那就肯定早已經在土中分解了——可它看到了一些個頭非常小的幼體骸骨。它描述這種小型骸骨比羅彬瀚帶回來的還要小得多,但相比于成體的尸骸,它們全都驚人地完整,表面幾乎找不到外傷的痕跡。

  “這么說,這些小的都是餓死的?”羅彬瀚插嘴問,“在孵化出來以后?因為它們沒有父母負責喂食?”

  “那么它們應該會自己逃出去,不會全死在一起。”

  “你肯定沒當過嬰兒吧?它們可不像你一樣剛出生就知道該怎么活命。”

  這是個有點傷感的話題。羅彬瀚盯著他腳邊的兩只幼體,想起它們也曾經依偎著洞廳中的殘骸。如果當時他不在場,它們最后想必會成為尸堆的一部分。那對它們來說會不會是一種更仁慈的結局?悄無聲息地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和同族們一起陷入永恒安寧的睡眠,再也不受塵世苦難的折磨……而不是被一個身份不明又別有目的的異鄉人帶走。他剛想俯下身摸一摸那只斷尾巴的幼體,就聽見米菲的聲音說:“我想它們是被毒死的。”

  羅彬瀚抬頭瞧著緩慢搖擺的絲須。“你怎么知道的?”

  “我吃了一部分小型遺骸。”米菲解釋說,“只是好奇它們的成分有何不同……希望你不介意。我也留下了一些給你做參考。”

  羅彬瀚請它繼續說下去。于是米菲就說起了那種它僅在幼體骸骨中發現的特殊物質。那種物質,它解釋道,用他老家的話說應該被認為是一種生物堿,大量沉積在遺體的骨骼與鱗片中,出于好奇它特意把這種堿留存在體內的一個隔離區域里。與此同時它又在成體殘骸的骨骼內則發現了一種穩定性極高的酶,與它在周遭大氣中發現的一種復合酶具有少部分相似結構。它原想通過吞下含酶的骨骸來復制它的結構,嘗試讓自己更好地適應本地環境,結果卻發現從幼體中得到的生物堿含量過高時會使得這種酶迅速失活,再度與外部環境中的復合酶發生接觸時則將它體內之前攝入的數種氨基酸環化重組,形成某種中間產物。倘若再加以恰當的修飾,它認為這一產物最終很可能又會變成那種他在幼體骨骼和鱗片上找到的生物堿——不過,它旋即又保守地補充說,這一切只是猜測,只有在真正的活體身上進行過測試才能知道答案正確與否。

  羅彬瀚并不知道它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他只是淡然自若地瞧著它,令米菲變得更加謹慎謙虛。它不安地表示它剛才的解釋也未必是精準的,因為它還來不及掌握羅彬瀚母語中那些較為專業的術語詞匯。而且他們和它在物質分類與檢驗的形式方法上有著太大的不同。它對物質的分辨本領是與生俱來的,因此它很難找到特別合適的詞去向外人描繪,就像人很難用合適的詞來描述檸檬與蔓越莓之間的酸味差異,雖然任何有味覺的人吃過后自然會知道其中的不同。

  這頭食人黏液怪竟會用如此生活化的比喻叫羅彬瀚覺得很意外。他差點就要警告它不許帶周雨的節奏,只可惜米菲根本就不怎么認識周雨,它對檸檬和蔓越莓的認識多半是靠觀察俞曉絨得來的。“所以,”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問,“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假如你的所有猜測都正確的話?”

  “我想可能是那種生物堿毒死了它們。”米菲說,“如果一開始發生的事是那種酶在成體死亡時暴露在空氣里,那就會按我說的流程發生反應,然后……”

  羅彬瀚不得不打斷它。“咱們能不能從更宏觀的角度來談這件事?”他委婉地要求道,“別逼我問一些浪費彼此時間的問題。”

  米菲的觸須搖擺得更慢了。它顯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羅彬瀚不得不做出一個示范來讓它理解。他板著臉問:“酶是什么東西?”

  這下米菲懂了。而它也不愧是他生平認識的最懂得人情世故的外星怪獸。“我想這種生物的成體死亡時會釋放一些特殊物質。”它毫無專家矜持地說,“當它們的尸體大量堆積時尤其如此……這種物質對它們的幼體來說是有毒的。所以,當幼體孵化出來的時候,如果它們過久地逗留在成體的殘骸周圍,那就很容易被毒死。”

  羅彬瀚又低頭去瞧腳邊的兩只。“你是說,”他確認道,“那些尸體被丟在那兒是為了毒死它們的幼體?”

  “這是一種可能。”米菲同意道,“或者它們毒死的不是自己的幼兒,而是敵人的。”

  這在羅彬瀚聽來完全是一回事。他早就發現被拋棄在洞廳里的殘骸并非同一伙。而如果這些尸體被拋棄在洞廳里的本質是一種投毒行為,那么因此而受害的大概率也是戰敗的一方。他摸著自己臉上的鱗片,開始重新尋思這整件事的經過。

  “我發現的那枚卵埋得很深。”他說,“是它自己孵化后爬出來的,否則我不會知道那里頭還埋著它們的卵……這是不是說明那里還藏著更多的卵?”

  “我想應該有不少。”米菲說,“我發現的幼體骨骸大概有四十具。”

  “我連一枚完整的卵都沒找到。它們藏得還挺好,要想把它們一網打盡應該挺困難的。如果真的不想讓它們長大,在它們出生的地方下毒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畢竟躺在那里的是它們的同族,這大概會讓它們更愿意留在那兒,而不是直接逃走……而且,它們還能跑到哪兒去呢?那地方基本上已經空了。”

  他盯著腳邊的兩只幼體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米菲問:“你想看看那些骨骸嗎?我可以把其中的一些帶上來。”

  “回頭再說吧。”羅彬瀚回答道。他的理智覺得他應當要用實物證據檢驗一下米菲的說辭,但在感情上他卻有點提不起勁。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非要關心這些連衣服都不穿的外星畜生,它們對實現他的目標其實沒什么幫助。以后他又該拿這兩只幼體怎么辦呢?他還在考慮這個問題,米菲就已經接著問:“你想讓我檢查一下這兩只幼體嗎?”

  說老實話,羅彬瀚現在有點不大想了。盡管這曾是他把兩只幼體帶回這里的根本目的,可是事到臨頭他又覺得這么做有些不妥。米菲的檢查必定是寄生式的,在這個過程中它可以做許多手腳。它不正是因為偷偷地寄生了菲娜才會出現在這兒嗎?甚至如今的菲娜體內也可能依然有它的少量組織,在必要時刻會重新生長成另一個意識。這實在很難理解為一種純粹善意的行為,他只是不想在當前這種處境下再去跟米菲翻舊賬。

  假如他再把這兩只幼體推給米菲,那幾乎就等于他默認它們是可以被寄生。他是不是非這樣做不可呢?是否會給這兩只幼體和他自己的將來留下某種隱患?這些疑問突然變得重要了起來,也許因為米菲的新形態激起了他的警覺。

  “不著急吧。”他最后這么說,“我們先盡量把別的情況都搞清楚……你說這里究竟有多少個這樣的巢穴?我碰上了一個,而現在咱們腳下又發現了一個,難道它們其實到處都是?而且,你發現的尸體比我見過的小得多,這是不是說明它們內部的不同種類其實還挺多的?就像是,嗯,各種不同種類的蜥蜴?”

  觸須幅度細微地搖擺,像在對他的猜測表示認同。

  “可是我一路上并沒看見它們。”羅彬瀚又接著說,“我出去后走的路也不算少了,大部分還是那種視野開闊的地形。可我根本就沒看到它們中的任何一種在地面上活動……正常來說它們肯定是需要在地面上活動的,對吧?不然它們還需要眼睛做什么?可是我就是見不到它們的影子,直到其中的一個自己爬出來。它爬出來也只是因為快要死了,根本不算是在正常活動。”

  “它還襲擊了你。”米菲感興趣地問,“你知道原因了嗎?”

  羅彬瀚搖了搖頭。對于這個謎題他至今也沒有什么更好的答案,只能粗糙地解釋為是這種生物在瀕死時的本性發作,雖說他抓獲的兩只幼體并沒有如此兇殘。可能只是因為它們年紀還太小了,尚未養成獵手的捕狩本能。

  “它可能只是餓了。”他嘗試用比較寬容的態度說,“受傷后太需要補充營養,看見我就覺得必須立刻開飯了。”

  “我不確定你在它們的食譜上。”米菲說,“我想它們平時應該是吃蟲子的。”

  羅彬瀚敷衍地點了點頭,然后才明白自己聽見了什么。“蟲子?”他說,“它們的食物是蟲子?可我去的地方根本沒有蟲子。那里連根草都沒有——土里面倒是有很多草根,可是地面上是禿的。”

  “你檢查過地下的情況嗎?”米菲問,“大概在巢穴底層十米以下的地方,你有在那兒發現它們的泥炭井嗎?”

  “……什么井?”

  “它們飼養蟲子的地方。”米菲解釋說,“有大量分解的植物殘體,更深的地方已經固化,我在里頭找到了一些殘留的蟲卵。我認為這些昆蟲就是被它們飼養的食物。”

  羅彬瀚無言地瞪著它。二十分鐘后,更多手臂粗細的深青色觸須從灰燼地里鉆了出來。它們密密匝匝地在灰燼地中扭動,如橡皮管道般把某些東西從地底運輸上來,然后逐一吐在羅彬瀚面前。其中有米菲所說的幼體骨骸,少量殘缺的成體骨骸,以及一大團黑乎乎的橢圓球體。這些小球的單個直徑大約是三毫米,彼此緊密地粘結起來,形成巴掌大小的一團硬塊。

  “這是蟲卵。”米菲介紹道,“已經孵化后的。”

  羅彬瀚正要拾起這團蟲卵瞧個明白,他腳邊的一條管狀又蠕動起來,從內部吐出一塊石頭樣的東西。他還沒明白這是個什么,幾條絲須已經把它從地上捧了起來,顯出一種格外珍重的特殊性。

  “這是,”米菲以格外莊重的語氣介紹道,“我在井底找到的昆蟲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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