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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3 麗姬婭(下)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夜色仍在加深,書房中的空氣也愈發濕冷。查德維克那縮在羊毛襪子里的腳趾凍得就像一串正在融化的冰疙瘩,但他喉嚨里卻仍是干渴。

  “你要喝點什么酒嗎?”他沒來由地問,“威士忌?啤酒?或者只要水?我估計你來這兒趕了不少路——”

  客人耐心地望著他。“我什么都不需要,查德。我想你應該已經發現這點了。這可能叫你一時很難接受,但也不能一直假裝它不存在。”

  查德維克盯住酒杯。“我相信你是你。”他說,“聽到你的聲音,你那獨特的論調,我知道在跟我說話的是你……可是,李,真正的你現在到底在哪兒?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什么?這難道就是你口中的‘偉力’?”

  “這是其中的一種。”

  “還有別的?”

  “世間事奧秘無窮。可是查德,請先別急著從我這里弄清楚廣袤世界的一切。我能夠盡量有把握、負責任地向你講述的只有我親身經歷的事;而欲釋清此節,我們就必須要回到事情的起點。”

  “你是說那一天?”

  “那一天,”客人僵木的臉朝邊緣微微拉緊,像要表達出笑意,“那對于安東尼·肯特先生或許是事情的起點,可是對于我,那不過是其中一個較為重要的轉折。我眼中的故事要開始得更早,而且恐怕有許多在你看來荒誕不經的部分。”

  她突然停下來,如細心殷勤的主人般替查德的空杯重新倒滿酒。查德苦笑著向她點頭答謝,伸手攥住滿溢泡沫的啤酒杯,好似抱住了一根風浪中的浮木。緊接著客人的自述便如海潮般滾滾不斷地襲來了:

  “我的家世你已大體知曉。除卻文化背景的不同,你我在各自家庭中的處境有相似處。出身于這類家庭,不宜對父母間的感情與自身的地位存有過高幻想。和類似階級與處境的人綜合比較之下,我父親在我母親病逝后表現出的悲痛與對子女教育投入的精力是大致符合世俗的平均標準的,因而當他決定再娶時,我和我的兄長對這位來歷奇特的異國繼母并無特殊意見。當時我們認為,這不過是一種基于人的自然需求而產生的行為,然而等到真正見到這位繼母時,我驚訝地發現事實并不如此。我父親對她具有一種極其狂熱的迷戀,已經超脫了一個中年男子對青春活力和異性魅力的渴慕;這種完全不顧及身份的狂熱,通常你只能在十八歲的少年人身上看見。”

  查德維克禁不住發出一陣笑聲。“我不會下這種定論的,”他說,“老房子著火——不是想冒犯你父親,李,但這個比喻還是你以前跟我說的。”

  “我知道。這種事于世俗中屢見不鮮,并無新奇之處,但我要以我個人全部的信譽來聲明:這件事是特別的,不止是一個處于衰老中的男人面對任意某個青春美貌的年輕女子心生愛意;這件事真正的重點在于我這位繼母是個極不同尋常的人。如果你愿意認為過去的我有一分與眾不同之處,她那奇特的氣韻要勝于我百十倍。基于謹慎原則,我不便在此說出她的真名,我們便在這個故事里稱呼她為‘奧菲莉亞’吧。”

  “這可不是個寓意特別好的名字。”

  “我正是要借這個寓意。查德,你參加過吉莉安那個戲劇文學俱樂部,雖說用意不純,我假定你對‘奧菲莉亞’這個名字通常關聯的形象是有概念的。而我那位繼母,盡管真實年紀并不算是少女,身上卻帶有那種氣質。你看到她會想起戲劇中的那位奧菲莉亞,而且我不是指瘋癲之前的純潔女孩,而是畫家們最愛的那一幕——‘在水中的奧菲莉亞’。她的美是令人感到可怖的。安靜、縹緲、毫無生活的氣息,她看著你的目光就像你們中間隔著一層不斷流動的河水,即便水質再清澈見底,你也知道她處在一個你不可觸碰的危險位置上。”

  查德維克直愣愣地望著酒杯口上的泡沫。“我不能想象,”他誠實地說,“你說的那些畫我見過幾幅,可我并不能感到你說的那種可怖,我更難想象一個活生生的人能產生那種感覺。你知道的,在水中的奧菲莉亞通常是……”

  “這正是我想說的。”

  “我能冒昧評價你父親的喜好嗎?”

  客人立時發出一串笑聲。“查德,”她毫無怨言,甚至十分愉快地說,“我們最中肯最可靠的查德!你總是致力于使我們回到現實。不過在這個故事里我父親并不重要,我要強調一遍,這不是一個關于家庭創傷的故事。對于當時的我,這是一道難解的謎題;而即便是現在的我也必須向你申明,現在我所說的一切并非鐵證如山的客觀事實,而是我個人的感受,而當時我僅僅只有五六歲。當時,盡管我父親對這位新婚妻子愛得發狂,對她徹徹底底地言聽計從,我卻并不能感到‘奧菲莉亞’對我父親有同樣的熱情。她待他還是溫柔親切的,符合一位嫁入豪門的年輕夫人該有的姿態,可是每當我在我父親日常居住的宅子里見到她時,她的神情與目光留給我一種揮之不去的印象,那就是她并不特別在意我父親,而是一直在關注我。我不想讓這些話顯示出過度自戀的傾向,年幼的孩子也確實容易以自我為中心,可每次她出現時總是用那種安靜的目光注視著我。就我所能觀察到的情況,她從未用把同樣的注意力放在我兄長或父親身上——”

  查德維克伸手就要去抓酒杯。客人在半空中捉住他的手腕,聲音里帶著居心叵測的笑意:“查德!請你先別急著干杯,現在還遠不到你該痛飲的時候呢。”

  “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聽這些。”查德維克痛苦地說,“你們都說我骨子里是一個守舊的人。”

  “我還沒說任何離經叛道駭人聽聞的東西呢。我的每句話都只是在陳述記憶中的事。”

  “但你這語氣我很熟悉,吉莉安每次要跟我講些‘特別的故事’時都這樣。”

  “我不該把玩笑開得太過分,查德,重逢故友總是會讓人變得心態年輕些。我剛才說的一切并非虛構,但也沒有你所擔心的那種情節,眼下我向你描述的所有怪異之謎都可以在稍后得到解釋,盡管只是我個人的解釋,其合理性需要你自己來判斷。”

  查德維克不情愿地把手縮回了桌子底下。客人又繼續著說:“如我剛才所提出的,我們的‘奧菲莉亞’,盡管與我父親締結了婚姻,卻從未令我感覺出她對這場婚姻的熱情。她既不是那種崇拜著年長男子的戀父情節者,也不是渴望靠美貌獲得優渥生活或事業捷徑的投機者。她是有自己的事業的——她曾是歌劇演員,又是鋼琴音樂家,同時還在繪畫上頗具造詣,盡管和我父親結婚后她已不必以此為生。她的創作帶給人的印象就如同她自己,哪怕是對名家的臨摹之作,你也可以從對細枝末節的處理上看出她來。她的作品中有這么幾幅畫,起初并沒有特別引起我的思考,多年后卻令我差點發狂:有幾張以夏季為主題的風景畫,可以確定畫的是我父親名下某棟宅子的花園,可她平時并不住在那里;有一張背景為別墅露臺的人物畫,畫的是一個女孩的側影,畫中人奇特的氣質與她本人神似,可是年齡無疑小得多,發色也不一致;最令我受困擾,乃至于數年間夢魘不斷的一張畫,她把它命名為《塔》。那張畫的內容正是一座廢棄的塔樓,就像是站在塔底向上仰看,在紗幕般厚重的瓢潑暴雨中,閃電將穹窿撕裂,直抵塔尖朦朧的血影……我初見這幅畫時便印象深刻,更別說在她死后,遺囑里竟特別提出要把這幅畫贈給我。自那以后我不時會做與之相關的夢。查德,我夢見我登上那座廢塔,耳中充溢著雷霆之音。那震響由天空直刺入塔樓,緊接著貫通大地,將我連同這整個世界裂分為二……到我患病的末期階段,我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這個夢。”

  “這只能說明你繼母的畫很有感染力。她的作品,還有她本人身上那種氣質影響了你。”

  “如果不是后來發生的事,我也會這樣認為。但接下來我們要談到這些畫真正令我驚訝的部分。在‘奧菲莉亞’和我父親婚后一年,她懷孕了,生下了跟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可就在我妹妹誕生的同一天,她便非常突兀地去世了。”

  “難產?”查德維克遲疑地說,“還是……”

  “對于我父親匆忙的再婚,我的外祖父母當時是很不滿的,這點無需諱言,但我可以保證此事與我母親的家族無關。那天在產房中發生的事極盡怪異和悲慘,為了死者的尊嚴我也不愿向你詳說。總而言之,除了我妹妹以外,產房內的所有人都死了。事前,由于‘奧菲莉亞’的要求,我父親是在產房外頭等待,因而得以幸存,可自那以后他的心也差不多死了。他仍然活著似乎只是為了把我那位同父異母的妹妹撫養成人。我這位妹妹長得非常像她的母親,即便你可以從她的發色與骨骼結構上略微看出一絲東方血統,‘奧菲莉亞’的血脈在她身上仍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呈現。等她稍微長大些以后,個性和天賦上也逐漸呈現出‘奧菲莉亞’的特點,盡管她還是要開朗得多,但她生母那怪誕可怕的死亡一直是籠罩在家中的陰影。就算仆人在明面上被禁止談論這件事,你也依舊可以想見私底下的流言。”

  “你不能怪人們對這樣的事有好奇心。”

  “我并不對這點見怪。”客人澄清道,“實際上,我自己也無法擺脫這件事的陰影。查德,我記得很多年前,至少有一兩次機會我曾向你們提起過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和吉莉安從來不知道她和你是同父異母的。”查德維克提醒道,他遲疑了一下,接著又補充說,“在我的印象里,你只有一個關系很好的妹妹。”

  “我就只有這一個妹妹,查德。但你的印象是對的,我和她的關系非常好,好到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的程度。可是同樣的,這種現象只在我身上出現,我那位一母同胞的哥哥卻不受影響——考慮到我們在許多事情上的觀點都截然相反,我不能說這點有什么不自然。無論如何,我妹妹看待我們的長兄近似于陌生人,甚至對于父女之情也十分淡薄,她連在這點上也繼承了‘奧菲莉亞’的特質。隨著她的年齡漸長,我逐漸產生了一種沒有確切憑據的焦慮:我已感到她會重演‘奧菲莉亞’的命運。她們的相似已經超越了我們通常所說的那種血緣影響,活脫脫就是一個復制品!我知道現下說來這十分荒謬,但請你想一想,許多最糟糕的精神疾病都具有遺傳性,那些關于家族詛咒的怪談往往而生。誰又知道‘奧菲莉亞’生產那日的離奇悲劇是否會在后代身上重演?而當時我已經感覺到了,感覺到這其中還有別的東西,一種我無法將之確切命名的要素……”

  查德維克渾然忘我地聆聽著,被客人著魔般的聲音帶入了幻想之境,一個詞卻突然跳進他的腦海中。“莫蕾娜。”他脫口而出,“這就像莫蕾娜,母親死了就會變成女兒……”

  “就它本身,”客人低吟道,“只靠本身!萬世不易,唯一一個……查德,《莫蕾娜》寫于一八三五年,三年之后坡又發表了《麗姬婭》。這兩者的結構與主旨如此相似,幾乎能斷定存在著承繼關系,你甚至可以把它們視作是姐妹篇,可是麗姬婭還要更進一步。你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嗎?莫蕾娜的重生要依賴生育和血脈,而麗姬婭卻實現了真正的靈魂不朽。她不再是靠枯竭的舊我復制出新我,而是從任意的心智薄弱處重返陽世,再也不需要二度成長與自我重塑,她達成了莫蕾娜未能達成的道路,那條進升之途……”

  她那毫無靈魂的眼睛正對著查德維克,那口德謨克里特的深井啊!它深不可測,其幽冷處直可將煉獄與地獄的烈火都熄滅,再向下通往古典時代愁霧濛濛的冥府,通往諸女神寂寥幽居的虛無縹緲之境。于幽深中之幽深處隱見的灼熱暗紅,那正是昔時梅菲斯特費勒斯所提及的寶鼎光華;而凡人不知名姓的眾女神——魔鬼口中稱頌的母親們啊!她們那會發光的奧妙鑰匙就在故人深淵般的眼目中,使查德維克寒毛卓豎,氣息欲絕。她的聲調已不再是當年那位以智性著稱的朋友,她那木然的眼中更似有瘋狂之色。她繼續說:

  “我為探尋那要素走了幾多彎路!起初,我認定那是某種可以用基因學或精神病學來解釋的現象,因而我調整了自己的求學計劃。偶有幾次我以為自己抓住了線索——比如,曾有一名腦醫學專家在自己的研究中提及到了我關心的現象,可是他最終也沒有結果。出于某種顧慮他放棄了這個項目,當時我深感惋惜,而今才知道那些努力全無意義!你想知道在我放棄安東尼以前,在那個暑假里發生了什么?那一天,我走進我妹妹日常所居的那棟宅子——出于某些精神和身體方面的原因,她是很少見到外人的。那一天、那是晴明鮮麗的一天,我走進宅子的花園里時忽然感到一切似曾相識,好似在什么地方見過同樣的風景;接著我在思考中無意識地抬頭看向樓頂的露臺,眼睜睜地看見有什么東西墜了下來,就掉在我身前的磚石地面上。查德,我并不想用記憶中的那些細節來折磨你,因此只說最終的結論:從樓頂掉下來的就是我妹妹,她在落地的瞬間已經斃命,毫無搶救的機會。從我事后調查的結果看,她是自殺的。在我回到宅子以前,她始終站在樓頂的露臺上等待,然后在一個最最精準的時機自己跳了下來,就好像她這一生都只是為了這個時刻而存在,她的誕生就只是為了給我出這樣的一道謎題。她死去之時,我先前的全部努力也都付諸東流了。”

  她夢魘般沉靜的聲音戛然而止。查德維克呆呆地望著她。窗外的夜色里,霧氣如云海般縈繞變幻。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并且相信書桌對面的友人也有這種感覺:這棟屋子里不止他們兩個。吉莉安曾說語言是具有魔力的,而客人吟詠般的聲調,以及聲調中蘊含的強烈情感就仿佛施咒一般,將在故事中早已逝去的亡魂又重新召喚回來。啊!它真的回來了,雖然無影無息,不留下任何確切的證據,那冰冷的哀嘆卻濡濕了空氣,那幻想的形體于陰影里顯化,在任何燈光照不見的地方——角落、門外、眼角余光里、心海的至深處——它又憑著生者的思念走進屋中,跟他們一起聆聽往事的殘響,等待最終的結局。玻璃窗被風敲得一響,他立刻戰戰兢兢地望向窗外,想知道濃霧中是否還有別的幽魂徘徊。

  書房里太寂靜了。“也許……”他畏懼地低聲說,接下來的話卻被寂靜的空氣吸光了。

  “也許一切只是偶然。”客人說,“也許,我妹妹一直患有某種間歇性的精神疾病,在我歸來的那一天恰好發作了——我也曾想以這種理論說服自己。在開始著手處理她的遺物以前,這是我維持自己不要失去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線。然后我看見了她的畫……是的,她在繪畫上也頗具天分,就跟‘奧菲莉亞’一樣。葬禮結束當夜,我找到了她的幾本畫集與零散的草稿,想把它們按照創作時間一張張整理好,一直從后期較為成熟的作品整理到最早期的蠟筆涂鴉畫。可當我真正地看見、看懂這些畫作之后,我便在深夜沖出了那棟宅子,跳上車連開了幾百公里——在我父親去世后,我非常錯誤地同意了我哥哥的做法,把‘奧菲莉亞’生前的作品贈送給了一家私人畫廊。我去那里重新檢查了她所有的畫,尤其是當年她有意讓我看見的那幾張。在我妹妹墜地以前,曾有一刻我覺得花園里的景象似曾相識,那是因為這就是她當年所畫的夏季風景畫,色調、角度、光影……連花草的細節也一模一樣。我絕不會記錯那一幕,在她死去多年以前,她就已經畫下了自己女兒注定喪命的場所,而那宅子在她死后是幾經翻修過的。”

  “我只能得出一種結論:‘奧菲莉亞’具有預言天賦,并且將這種能力遺傳給了她的女兒。我重新整理和收集了她們所有的遺物,尤其是‘奧菲莉亞’參與的眾多創作,終于確認她們的這種能力只通過繪畫來展現。可她們在創作時是否神智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表達什么?還是僅僅被某種潛意識里的天賦所支配?古希臘人認為詩人的靈感是在迷狂中受到了神靈附體……在當今這被認為是他們對天才的過度崇拜,可對我而言它卻成了一個真正的問題:在那天,當我妹妹從露臺上一躍而下時,她究竟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這樣做?如果她并非出于本意,是誰迫使了她?而如果這是她自己的想法,又是什么動機叫她這樣做?我在基因學與精神病學上的學習和探索至此被全盤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往那些更冷僻更怪異處行走。查德,如你我這樣的人不相信一切主流宗教所講述的天然秩序,更遑論那些已死的信仰;若那些異教玄說真的屬實,就斷然不會被一個咒罵無花果樹的人擊敗!可是,懷著近乎無望的心情,我最初的探索非常盲目,從降靈術到占星學,任何愚昧可笑卻唾手可得的方法我都去嘗試,結果自然一無所獲。”

  “我又回到了那棟宅子里,一遍遍地整理我妹妹的畫作。在這個過程中我隱約看出了繪畫主題的某種連貫性,仿佛她和她的母親都在試圖把某個故事講給我。我把那些畫盡可能依照主題的關聯性編纂成冊,然后尋找世上那些以靈性直覺或心理分析著稱的人,請他們來嘗試解讀。這次我有了些微的收獲:我手下有個辦事的人,出身于山區偏遠的少數民族村落,拿著我提供的畫冊副本去拜訪了他們當地一位極受尊重卻不見外人的神婆——他們稱她為‘紫姆娘’,最終我得到了她的回復,告知我這些畫作,還有其他行為都是對我的警告,是為了保護我從某些可能會發生的厄運中避開;還有另一個住在北方海島上的靈媒,據說能知墓中死者的生前之事,則親筆為我提供的某本畫冊添加了文字注釋。那些注釋并不能解釋我妹妹的死亡,更像是看圖說話地寫了一個童話故事,可它于某些細節處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最終,我把那本帶有注釋的畫冊大量復印,打算將來在更大范圍內搜集可能的線索。”

  “我并非沒有考慮過親自去拜訪這兩個人,可負責為她們傳話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強調,她們非常抗拒同我會面,無論我給出多豐厚的報酬都不行。尤其是那位‘紫姆娘’,出于某種私人理由她隱世獨居,一個人在村落外的山林里種地為生;為我辦事的人甚至拒絕說出她的住址,因為害怕會遭到她的詛咒。我本不打算就此死心,可是就在這時,一條全新的線索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它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改變了。此前,我曾委托幾名代理人在特定圈子里發布懸賞,想要搜羅一些能夠和亡者交談的方法。可以想見這種荒唐做法最終會招來多少貪財的騙子與無聊的好事之徒,然而它畢竟還是有收獲的。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標題為‘與死者對話’的匿名電子郵件。”

  “查德,你可能會好奇我為何特別注意這一封郵件,因此我要先補充一些情況:當時我的幾名代理人每天都會收到成百上千的郵件,他們負責對此進行初步歸類和篩選,把明顯是隨意編造或抄襲來的內容丟棄,只把他們認為可能有意義的信息拿到我面前。但這部分信息盡管真誠,卻又對我探尋并無實際幫助:有些善良的人想勸我回頭是岸,不要因悲痛和恐懼而被騙子白白地賺走錢財;有些真正做學術的人則更嚴謹地向我列舉了歷史上的種種有據可查的黑巫術行為與可怕的死亡實驗,最終仍想委婉地告訴我幽冥之說過于飄渺……然而,這一封匿名郵件與眾不同,它直接出現在我的私人郵箱里,以極其清晰直接的方式向我傳授與死者溝通之法。查德,它還不止說了一種,而是一口氣告訴我兩種辦法。”

  “它所告訴我的第一種方法,就同你能在網絡上查詢到的通靈游戲很相似,需要你主動營造出一種與人隔絕的特殊環境,實施種種令人不安的怪誕行為,足以令人在真正見到任何幽魂前便處于疑神疑鬼的恍惚狀態。郵件里講述的這種方法,被發件人稱為‘沉水游戲’——我永遠不會向你透露具體的細節,因為它比尋常的通靈游戲要過分得多,不僅僅是拿故弄玄虛來恐嚇你,它的整個過程足以使參與者喪命!你與其把它稱作是通靈游戲,不如看作是一種誘導人自殺的騙局。理所當然,我并沒有把這套所謂的游戲當回事。實際上,當時我把它看成是發件人故意提供的錯誤選項,想要試探我是否有足夠的心智和毅力去理解第二種方法,而不是一個純粹追求刺激的獵奇者。第二種方法也同樣極盡荒唐和難以理解,并且遠比第一種復雜千萬倍;它不要求我實施任何怪異的個人行為,卻用了大量模型與算式向我闡釋一種匪夷所思的理論。僅僅為了初步讀懂這套理論,我不得不去請教領域內的專家,從頭學習好幾門我從未打算深造的學科……這套理論,發件人把它命名為‘無窮設施工程導論’,旨在釋明一種機器的基本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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