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檢查后,莘蘇蘇讓陳偉找來幾張報紙。眾人都墊著紙坐在空曠的路面上,圍成一個不完整的圓圈,仿佛古代巫師們的會議。圓圈中央橫躺著那個塑料女模特。從凄慘的形態到不自然張開的四肢,仿佛一具行將被獻祭的尸體。
“那么現在就正式開會了……”
莘蘇蘇拿著高跟鞋在模特身上噗噗地敲了幾下,將它往圓圈中間一推。她先前所言不虛,模特的胸腹部被十八公分的鞋跟扎穿了好幾個洞。
在模樣凄慘的模特映襯下,莘蘇蘇的表情顯得益發陰森。
她拖長聲音說:“開庭!審判開始——是誰干的?”
自然,沒有人出言承認。唯有夜風蕭蕭,環繞在他們四周。那風聲漸漸增大、混亂起來,仿佛細微而單調的歌聲。
“大斌?”
“不是我。”
“小周?”
周雨搖頭。
莘蘇蘇看了他們一會兒,緩緩將視線移向最后一個參與者:“沐牧?”
“嘿嘿……”張沐牧裝傻似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有至少一半都被風聲蓋住了。
“是不是你說謊作弊了?”
“沒有呀。”張沐牧點著腦袋說,“是鬼哦。”
“鬼你個頭。先前和巧兒他們一點事情都沒有,為什么到你們才出事?真要是有鬼,也是你們三個里面出了內鬼。快給我自己招認!”
莘蘇蘇來回地審視著他們。
雖然對作案者是誰有點猜想,周雨依舊保持著沉默。眼看局面陷入僵持,陳偉忽然說道:“這樣不對吧,蘇蘇姐?”
“怎么?你覺得這是鬼做的?”
“不,我的意思是游戲是四人參與的,換言之四個人都有嫌疑。作弊的人也可能是你啊,蘇蘇姐。”
“你又在說這種污蔑學姐的話了。我干嘛作弊?”
“那就不好說了。通靈游戲的本質不就是追求嚇人的樂趣嗎?而且你在屋里就把高跟鞋脫了吧?”
莘蘇蘇不耐煩地擺手說:“都告訴是為了防身了,而且穿著這種鞋跑起來可不方便。”
“真的是為了防身,而不是掩蓋自己的腳步聲嗎?高跟鞋的動靜是很明顯的,想要作弊,不脫掉不行吧?”
“你這么說,小周不是一樣有嫌疑嗎?她走路時跟貓似的,一點都聽不到。”
“因為小周是新人啊,這種事一般都是老人干的。你上次玩血腥瑪麗不也一樣裝女鬼嚇人了嗎?”
“那么大斌也有前科吧?他玩鏡子鬼的時候不也假裝被上身嗎?一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翹著蘭花指一邊梳頭一邊拋媚眼?”
兩人你言我語間,幾乎把每個人的舊賬都翻了一遍。眼看老人們都是面上無光,陳偉終于說:“那么蘇蘇姐,作為證明,請你把腳底板露出來。”
“干什么?天這么冷,變態啊?”莘蘇蘇抱著臂皺眉。
“找證據而已。服裝店靠里側的地面上有很多鏡子碎片,大片的之前都被我撿掉了,實在太小太碎的我就沒管。照你所說,是在小周身后時脫掉了高跟鞋,換句話說位置是靠店外側遠離門的角落,那里沒有鏡屑。如果你腳上有的話,只能說明你早就脫掉鞋子,在里側兩個角落來回移動過——來吧蘇蘇姐,亮出足底,就真相大白了。”
“那你就給我看好了。”莘蘇蘇恨恨地說著,換了個坐姿,不情不愿地將墊在身下的修長雙腿伸出來。
她穿著黑色的絲襪褲,雖然沾了灰不顯臟,但像鏡屑之類白亮的事物卻會一覽無余。
“如何?”
大概是為了避嫌,在莘蘇蘇伸腳時陳偉就轉過臉,看著街道的方向詢問。那里風的呼嘯聲特別明顯,甚至可以說聽起來有點癲狂了。
“沒有你說的鏡屑。”周雨回答了他的提問。
“哎呀,陳偵探,怎么辦啊?”
“稀奇了,居然真的不是你嗎?”
陳偉將臉轉回來,被莘蘇蘇奚落一陣后,兩人一起看向岑斌。
“……別看我,我沒干過。”
岑斌避開了莘蘇蘇的視線,語氣略有僵硬地說著。雖然平時說話爽快,他似乎唯獨在面對莘蘇蘇時有些束手束腳。
“無罪。”陳偉一拍手下了結論。
“學弟啊,你是靠賭上爺爺的名字用直覺來斷案的嗎?”
“學姐不要陰陽怪氣。偵探直覺我沒有,但大斌好歹是我的室友,他撒謊的樣子我太熟悉了。再說了,他是你們四個里最沒有犯罪動機的,因為這么做會被你教訓得狗血淋頭,沒錯吧?”
“你這不過是袒護兄弟的說辭,不算有效證據。”
話雖然這么說,莘蘇蘇還是把目光從岑斌身上移開了。接下來的嫌疑人只剩下兩個。
“小周?沐牧?”
莘蘇蘇拿著高跟鞋,邦邦地敲了兩下地面:“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是鬼干的!……是冷風鬼!”張沐牧認真地點頭說。
“是附在你身上的搗蛋鬼吧?”
張沐牧又開始嘿嘿地傻笑,一邊向莘蘇蘇貼過去,想要取暖。
她的模樣實在太可疑,引得陳偉和莘蘇蘇一起盯著她看。
“就是你干的吧?小矮人的陰謀?哇,真是小看奇幻種了,本來還以為只有你不可能作弊。”
“不許叫我小矮人。”
雖然慣例地發出抗議,這一次張沐牧卻沒有跳起來打陳偉。這種心虛的表現實在是過于明顯,讓周雨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
“……小周早就知道了?你在屋里就已經發現了?”
陳偉立刻眼尖地看了過來。既然被發現,周雨只得點頭承認。
“雖然不能確定,不過我聽見了腳步聲。相近的腳步聲連續動了兩次。”
“呀,小周的耳朵真尖。”莘蘇蘇驚奇地看著他,甚至連天冷都忘了,“真得聽得見嗎?我聽起來你們都是差不多的。”
“很正常。平時說話和行動輕的人,聽力往往都要強一些。而且小周是老老實實參加游戲的,心里沒鬼,注意力就會放在外界。”
陳偉說著,又將臉轉向張沐牧:“這下連人證都有了。小矮人還有什么要抵賴的嗎?”
張沐牧鼓著臉,用手蓋住雙眼說:“我就是想看看鬼呀。”
“挨打要站直。我們不關心你你的心理動機,把你的犯罪過程老實交代了。”
張沐牧把手蓋得更嚴了,悶悶地說:“我……到空角沒咳嗽。”
“再說大聲一點。”
“我到空角沒咳嗽!”張沐牧猛得跳起來,揮舞著手臂大喊,“我是鬼的代言人!我被鬼附身啦!嗚嗚嗚噢噢噢——啊,不許打我頭!”
“那么,破案了,真相只有一個,犯人是小矮人,罪名是故意制造狀況,嚇唬別人。大家可以散會了。”陳偉在夜風里拍著手掌模仿審判錘,聲音清脆作響,“罰款一百塊記在你賬上,湊到三百就吃外賣。”
眾人發出或輕或響的笑聲,然后紛紛從報紙上站起來。
在這一連串事件后,時間已經超過晚上十一點,夜晚的氣溫也已經開始下降,確實不適合繼續呆在屋外。從剛剛就開始刮起的夜風聲音尖厲,像盤旋的嘆息和嗚咽,又像單調而高昂的笛聲。
“垃圾我和小矮人來收拾,低年級的就先回去吧。”
將刑汶龍等人送走后,陳偉留下來收拾報紙和零食包裝袋。打算在周妤家過夜的張沐牧被要求參與勞動。身為東道主的周雨也無法袖手旁觀,只能一起幫忙。
“……餓了,我要叫外賣。”張沐牧在撕下櫥窗報紙時忽然宣布道。
“你吃掉好幾包零食了吧?”
張沐牧依然故我地拿出手機,點起外賣來。雖然時間已經是午夜,但兩個街區外還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飲連鎖店,送來不算特別費時。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陳偉騎上車離開,外賣還是沒有送到。因為張沐牧把送餐地點選在了服裝店門前,兩人也無法先回家去等待。
周雨靠在店門前陪她。雖然喝了咖啡,他仍然覺得十分困乏,耳畔張沐牧哼歌的聲音也越來越遠,被歇斯底里的狂亂風聲蓋住。
昏昏沉沉間,他依稀覺得服裝店內又傳來竊竊的輕語,和輕盈的腳步聲。
他驟然驚醒過來,側首看去,張沐牧正站在他旁邊,依然倚靠著櫥窗哼歌,而夜風已經完全停了。
剛才的那些聲音,也許只是夢而已吧。
周雨仍覺得有些不安定。他走進服裝店內再度查看,女模特已經被扔掉了,店里悄靜無聲,如同一座寂寞的空冢。
他在店內呆呆站了一會兒。這些天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平靜,太尋常了,竟然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來了來了,外賣!”
就在他怔怔出神時,店外傳來張沐牧的歡呼聲。
他立刻走出店面,果然聽見遠處摩托車的呼呼聲。不多時,穿橙色皮夾克的外賣員從街角駛到兩人面前,匆忙跳下車,從后箱里取出快餐盒。
“不好意思,我……”
外賣員轉過頭,與周雨面面相覷。
兩人宛若雙胞胎的臉孔上,流露出同等的錯愕。
“……路上有點事耽擱了。”女劍手怔怔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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