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認識周妤的時間,差不多和認識周雨一樣長。
不過畢竟是隔壁班級的女生,接觸的機會并不多。他們兩人間的交集,主要就在于分別是周雨的哥們和青梅。
羅彬瀚一直以來,都深覺這兩人恐怕要有點什么。名字相近,氣質相投,家庭也熟悉的漂亮女性,遲早要戳破一層窗戶紙,從朋友變成情侶關系。為了避嫌,也是秉持“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則,從高中開始,他就時常要繞著這兩位走。
事實上他對周妤沒有太多好感,誠然她是個美女,但并非羅彬瀚喜好的類型,雙方的愛好也鮮少重疊。
而且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周妤平日里表現出的性格,并非真實的本性。尤其每次在周雨面前,她那似笑非笑的樣子總像蘊著某種隱意。
不過,無論他對周妤觀感如何,至少有一點前提,那就是他并不希望對方真的出事。
但就在半年前的普通某一天,周妤失蹤了。沒有留言,沒有征兆,只是在同學聚會后語氣平常地說:“我坐地鐵回去。”
然后她便人間蒸發了。從她住處的監控錄像顯示,那一晚她并沒有回家。其后的三天也沒有出現。
當時,周雨即將研究生畢業,計劃攻讀醫學博士。這樁意外同時摧毀了他的事業和生活。他扔下論文與答辯,不顧一切地尋找著失蹤的她。羅彬瀚陪著他一起去做了筆錄。不止警方,還有民間渠道、私人機構,乃至于羅彬瀚老爹那邊的特殊門路。千方百計地搜尋了一個月,仍舊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周妤簡直就像是人間蒸發了。
高中時代,她在同性中并不很受歡迎,能互相保持聯絡的友人寥寥無幾。幾通電話,就能夠輕松排除她寄宿在朋友家的可能。
親屬方面,周妤的祖籍并不在梨海市,而是隨著當畫家的父親一起遷來的。父系三代單傳,父親死后就沒有別的近親在世了。
至于母系的情況則完全不詳,似乎在周妤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離家出走。至此,也基本排除了周妤躲藏在親戚家中的可能——話又說回來,她本來也沒有任何要躲避的理由。
剩下的那最糟糕的猜想,隨著時間流逝而越發變得真實可信。三個月過去后,羅彬瀚雖然一個字也沒對周雨提起,心中卻認定周妤已經遭遇不測。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與周妤外形相符的尸體始終沒有出現。
不肯接受現實的周雨開始將搜索范圍擴大到鄰市,羅彬瀚則因私事而無暇抽身。就這樣又過去了三個月,直到他從周父的電話里得知周雨入院。
僅僅分別三個月的時間,一向冷靜的友人竟然崩潰至此,唯一說得通的理由就是周妤了。
但是,事隔半年之久,周妤始終杳無音訊。如果沒有外因刺激,周雨沒有理由會在這時選擇自殺。在見到周雨本人以前,這是他始終想不明白的一點。
“我夢到了周妤。”
病床上的友人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我夢見她在一個叫米根竹的城市里。她在那里的大學念書,還和一個姓張的女孩關系很好。”
羅彬瀚聞言苦笑了一下:“你是精神壓力太大吧?”
周雨只是平靜地搖頭:“那不是單純的夢。”
“周妤早就大學畢業了,不還是你的校友嗎?她有沒有姓張的朋友你最清楚,那個城市我也聽都沒聽過。”
羅彬瀚說完這番話,從衣袋里拿出手機:“那三個字怎么寫的?我給你搜搜看……你看,根本就沒有這個地方吧?這好歹是個城市,再小也能從網上搜到吧?”
如他所說,這個古怪的名字在網上搜不出任何對應物。
但是面對這一證據,周雨卻仍然搖頭不已。羅彬瀚還想再加勸說,又怕刺激對方的精神,只好轉移話題道:“這些先不說了,我今天來就是看看你的身體情況,累了就睡吧。”
周雨搖頭說:“我沒事……這件事說來話長,下次我再說吧。”
雖然沒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周雨的割腕行為還是導致了大量失血和輕度休克,再加上情緒不穩定,他被要求住院兩個月以上。不過這家私立醫院的院長本來就是周父的同學,如果周雨提出回家療養,多半也會通融。
對周雨提前出院的想法,羅彬瀚早有預料。拿手術刀的人自己躺到了病床上,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還不等他想出幾句玩笑話,周雨又問道:“你母親那邊怎么樣了?”
羅彬瀚擺手道:“也就那樣。我媽什么脾氣你還不清楚嗎?她和那新老公生的女兒,四舍五入算我妹吧,脾氣跟我媽差不多。本事是一點沒學會,找個男友還是個飛車黨,去那兒成天就是給她擦屁股,沒意思……反正我媽這病沒得根治,就這么吊養著吧,那丫頭片子也該寄宿讀書了,氣不著她老人家。”
提起他家的破事,周雨也露出一點同情的笑容來。
說來或許是某種緣分,兩人各方面的條件雖然都天差地遠,卻唯獨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那就是在童年時變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這種缺失既讓兩人在小學生的社交圈里格格不入,也使他們在升入初中后迅速成為了朋友。
但和周雨車禍喪母的情況不同,羅彬瀚雙親健在。盡管他的母親因丈夫出軌而婚姻破裂,從此專注律師事業,但她并沒有忘記管教兒子,不如說是用軍事化的手段管理了。
相對的,身為連鎖酒吧老總的父親似乎就抱定主意要補償兒子,除了每月解決兒子的信用卡債務以外,從不過問羅彬瀚的行蹤。
如此冰火兩重天的教育模式,使羅彬瀚形成了一種在周雨眼中堪稱滑稽的條件反射:平時油嘴滑舌熱情開朗的狀態模仿自父親,但是一旦女方有所表示,他就會像母親站在身后似的,忙不迭抱頭逃竄而去。學生時代的羅彬瀚在女生中有著輕浮不靠譜的風評,但他實際上非但沒有交往過女友,甚至連異性的手都不碰。
形成這樣矛盾而可憐的局面,他的父母都功不可沒。
兩人每次見面,難免要談一談作為律界風云人物的羅母,從她的空閑情況,就能大概推知羅彬瀚接下來一段日子過得是舒服還是悲慘。此刻周雨雖然身在病床,也仍舊按照標準流程進行談話。
最后,羅彬瀚看了看手腕上的機械表,站起身向周雨道別。
“……時間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家里還有個傻逼等著我對付呢。等你出院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他走出病房,帶上房門以前,最后看了一眼對方的模樣。
他看到周雨臉上又顯露那種怔怔的、仿佛靈魂已逝的茫然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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