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在傳聞里見過這兒。”翹翹天翼說。
雅萊麗伽沒有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她是從翹翹天翼的口型里判斷出來的。在他們同行的日子里,翹翹天翼幾乎在清醒的每一刻都保持著游蕩。她興致盎然地觀察寂靜號的內部,和雅萊麗伽討論應該如何改進,還列出了她推薦的購買清單。
那些建議都很有價值,但沒有解決雅萊麗伽最大的疑問。
“我從來見過這樣的現象。”翹翹天翼說,“這么大的以太船,但卻沒有魔舵。”
“你見過更小些的?”
“那倒是有,它們是靠一些類似魔舵的法術系統驅動的。但那得依靠一個懂得系統的人為它維持運轉,你懂的,基本上這是人力作業。你這船上還藏著另一個人嗎?”
那并非完全沒有可能,但她們的確檢查了每一寸能夠發現的空間。一個隱藏在密室里的隨船奴隸并不是讓雅萊麗伽滿意的答案。翹翹天翼緊跟著又提出了另一種可能,她強調,魔舵對于以太船是必不可少的。它基本上算是一種翻譯系統,確保以太把船理解為船,而方向理解為方向。如果她們沒能在船上找到這個系統,那也許只是這個“魔舵”和她們想象中的不一樣。也許它小得肉眼難辨,也許大得超出她們的觀察。
那是個很有啟發性的觀點,但她們沒時間再繼續下去。到達崩潰帶后,那巨大的震動干擾了他們的研究,而盡管聯盟記錄里沒有任何人在此地遭遇過危險生物,她們還是保持著身處以太環境中的警覺。正如白塔所寫的指南《水行何方》中所警告的,任何變化都可能發生,任何規則都不可信賴,經驗豐富的旅行家不會以老手自居。
在抵達以前雅萊麗伽以看遍了所有和這里相關的信息,那實際上也沒有多少內容。神光界,正如它的名字所表達的,是個被夢境之色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星界。它那復雜的物種構成足以和夢幻界相比,但卻難以形成多少真正的,能被聯盟認定為現代化的文明。那正是因為它是由高度密集、縱橫交錯的陷阱帶和高以太區域組成的,只有很少的區域足以穩定地計算出隧穿方程。盡管“塵王”在頂上會議中被任命為星界的管理者,它們實際上的故鄉卻是鄰近的永光境。而自從與永光族在陷阱帶發生沖突以后,它們也絕少對神光界進行實質上的管理。
在這古老而脆弱的星界里到處都是奇境,而崩潰帶在其中不過是個平庸又缺乏資源的地方。大概只有三四次官方考察曾到達這里,認定這片宇宙正在往鴻溝里收縮,直到黑潮被完全吞沒。那未必是終點,因為鴻溝也許將通過某個偶爾產生的星層接點,繼續吞噬無限大的空間,甚至整個星界。不過,鑒于它花費的時間也長得近乎無限,官方沒有理會這件事。這不過是它們要填補的無數窟窿里非常微不足道的一個。而當這個麻煩真正構成威脅時,聯盟是否依然能維持存在還是另外一回事。
雅萊麗伽很快就修復好了自己的耳朵。她在耳朵里加裝了一個針對次聲波的消頻裝置,同時也久違地給自己套了件貼身防護服,以免她體內的輔助器件因為某種意想不到的振頻而失效。
她做這件事是較為容易的,而翹翹天翼則一邊試圖把她華美豐厚的毛發全部塞進量身定制的防護服里,一邊發出氣惱的喊叫。它頭頂的角發出爍爍光亮,讓防護服盡可能被風鼓滿。
“我不擅長這個。”她邊塞前腿邊說,“對,我是受過皇家學院的教育,也會用主流的那些法術,可又不是所有的角獸都能熟練應用所有的法術!我的天賦只針對結構,尤其是探查機械結構。我受夠了那些要求我從布袋里變出蘋果的人!”
雅萊麗伽安撫她,向她表示自己的理解,并在幫她穿上防護服時順便感受了那飄逸厚實的毛皮。
“你可以留在船上。”她建議道,“這只是前期偵查,不會有什么結果。”
“我想也是。”翹翹同意道,“這兒太大了。我聽說這兒的陸地得有一個陷阱帶的恒星那么多。如果我們要在這里找一群嬰兒,最好是有更詳細的線索。但以太里是沒法聯網的——除非你有中心城提供的專門設備,我們可以在這兒做一些簡單的探索,然后得退出去找個有網的地方,問問門城的主人是否有新的線索……不過我還是得和你一起去看看。我能飛呢,沒準幫得上忙。”
那正是雅萊麗伽的規劃。她不認為他們能很快找到目標,也許直到最后都徒勞無功。事實上她倒認為這樣或許更好些——但她不會跟荊璜這么說。她在旅途中時時思索這件事,考慮他們正在尋找的是一個怎樣的敵人。她并未忽略門城之主向她暗示的線索,在旅途中,她已找到了他向她提起的那本鰭游學派寫的書。盡管那本著作較為零碎和雜亂,她也已找出了其中最可疑的段落。現在她對自己將面對的目標有個大致的猜測,但那不代表她了解對手和可能遇到的危險。她得到的疑問比線索更多。
臨行以前,雅萊麗伽敲響荊璜的門,詢問他是否要一起去那鴻溝中看看。門后沒有應答,雅萊麗伽等了一會兒,獨自走開了。
她將寂靜號停靠在黑色潮水的上方,如一片落葉漂浮在青藍色的光輝里。隨后翹翹天翼載著她出發,用她那伸展開的雙翼盤旋著滑向虛空。
“我很少這么干!”她用掛在防護服里的對講機向雅萊麗伽喊,“搭別人可沒有自己飛那么輕松!”
雅萊麗伽又摸了摸她露在防護服外頭的鬃毛。
“那孩子怎么不來?”翹翹天翼又問,“我可不擅長暴力——不是說完全不行——不過如果我們遇到點麻煩,他肯定能派上用場。”
“他有點問題。”雅萊麗伽說。
“叛逆期?”
“可能。”
“你不能慣著他。”翹翹天翼繼續宏亮地喊叫,“得在他夠小的時候教會他規矩和禮貌,不然以后他只會變本加厲。我不是說你要嚴厲地對待他,不過你也得讓他知道沒人會為他無償付出,關愛得是相互的,否則他只會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老天,我在刻貝城的時候可是看夠了這類人!”
雅萊麗伽繼續撫摸她的鬃毛,鴻溝中的一片陸地正在她眼前逐漸放大。她能看到它從邊緣開始破碎,底部的土石如黑雨般向鴻溝深處傾瀉。
“你不必這么喊。”她說,“我正在考慮這件事。”
“噢噢,抱歉。”翹翹天翼回答,聲音又變得溫柔起來,“沒有惡意,那是我老家的口音。響亮說話是對一個貴族的基本禮儀要求。”
“這么說來,你是一個有身份的人。”
“曾經。不過那不重要,我喜歡在門城看船。”
“你也可以不來這里。”
“那倒是沒什么。我挺樂意跑這一趟的。我喜歡你們的船,而且還欠那位主人一個人情——我不是要說他的壞話,不過他可是把賬算得相當清楚。以及,我也想教訓教訓那個古怪的殺嬰犯,至少得弄清楚他干嘛這么做。話說回來,你覺得他是從哪兒弄來那么多嬰兒呀?”
“或許他在做某種實驗。”
“但卻千里迢迢把嬰兒送去門城?”
“我們得當面問他了。”
“他叫0305,對吧?我聽說是這個名字。”
“他也可能在用‘姬尋’這個化名。”
“那聽起來倒有點像云中城的風格。你去過那兒嗎?”
她們在降落中不斷交談,直到雅萊麗伽把翹翹天翼的每一根鬃毛都梳順,她們才終于降落在距離鴻溝邊緣最近的某塊陸地上。雅萊麗伽張望著這片紅黃交錯的土地,發現它四處都是泥沼。
“有水。”她在對講機里說。
“不錯。這兒還有重力呢!不是天壁球那種結構,這就是那些法師說的星球鏡像?以前的記錄里怎么說?這里有更復雜的生命嗎?”
“他們沒找到。”
“也許我們能找到。”翹翹天翼說。她自信地往前走了兩步,然后栽進了一片不那么明顯的泥坑里,差點把她整個都淹進去。雅萊麗伽把她從里頭救出來,她立刻扇動翅膀,抖掉上面的泥水。
“我開始恨這個地方了。”她改口道,“我的毛不適合這里!我們就不能把飛行器開下來嗎?你船上那些小飛行器能在這兒用嗎?
“它們可能會被滯留在夢境之色里。以前有人遇到過這種情況。我們下次過來時再試試。”
“這次呢?”
“堅持住。”雅萊麗伽說。她走到泥沼邊,開始收集水土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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