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張了張嘴。他想說一些解釋的言語,關于自己有諸多難以解釋的興趣愛好,以及它們是如何隨性而來,又很快被拋在腦后。他不止曾對鵜鶘有過突然的狂熱,實際上也曾沉迷過其他事物,比如蹦極、射擊和標本收集。他對這些愛好的熱情都是極其短暫的,短得甚至在他的親人們察覺前便已徹底消退了。那些歸根到底不過是為了叫他忘記一些東西,比如妹妹、高考、繼承權和董事會決議。他差不多快忘了這些詞都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曾經做過成堆成打的蠢事,對鵜鶘感興趣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只是聽說那鵜鶘特別大。”羅彬瀚說,“這不得看看有多大?”
“如果是那個理由的話,直接看我弟弟變身比較震撼喔,周雨先生。光是體型龐大這件事,對你來說真的有那么稀奇嗎?話又說回來,關于巨大鵜鶘的事情又是誰告訴你的呢?”
邦邦動彈了一下前肢。
“呃,那是我。”他磕磕巴巴地說,“我可以解釋這個。那是因為,噢,我剛認識鵜鶘這種生物,它們看起來很漂亮,而且巨大得不合常理,那地方看上去沒有能讓它吃飽的東西……”
他的措辭混亂而急切,看起來隨時都會因過度緊張而倒地僵臥。還沒等他說完,那四條腿已開始搖搖晃晃,像要倒進那堆石頭廢墟里去。羅彬瀚本能地往前走去,想要幫他扶穩身體,但卻被一條鋼鐵般冷硬的胳膊攔住了。
宇普西隆的胳膊擋在他身前。羅彬瀚的肩膀撞到他結實有力的前臂,感覺自己就像撞到了路燈的鐵桿。他吃痛地叫了一聲,抓著宇普西隆的臂肌捏了捏。現在他知道周溫行挨到這人的拳頭時是什么滋味了。那簡直離譜,要是這也是永光族的某種特性,憑什么莫莫羅就不能用強健的肱二頭肌把寂靜號扛起來呢?”
“請不要這樣對我動手動腳喔,周雨先生。我可不是演出展會上的永光族殖裝模型,被人摸來摸去可有點不禮貌呢。抱歉剛才那樣攔住你,不過我也認真地說一句:周雨先生,請你不要再繼續往前走了,稍微正視一下我們身處的現實吧。同樣的道理,也請邦邦先生你不要再靠近我們了。雖然你可能只是無意的,但現在這個距離是我能接受的極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只要再跨前一步都會被我視為有危險意圖,所以還是請你自己用心地保持好邊界吧。不用擔心,在一切情況弄清楚以前,我也絕對不會傷害你的。都坦誠而放松地交流吧。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幫忙解決的事,我也會愿意盡量幫忙的。”
邦邦困惑地看著宇普西隆。他的樣子正在明顯地起著變化,變得更像羅彬瀚所熟悉的樣子。但當他搖搖晃晃地蹬著腳時,羅彬瀚不免覺得宇普西隆有些過度警覺。那顯然是某種職業病的體現。
“覺得我很矛盾嗎?其實并沒有呢。邦邦先生,我說的話都是真實的。我很愿意幫助你,這也是我被授予的使命。但是,對于另外一部分可能性我卻沒有辦法原諒。如果說我弟弟因為鵜鶘瓶被毀壞而遭遇危險,或者失去重要的朋友的話,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啊,當然,這些都只是假設而已,意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我也碰巧聽周雨先生說了你們接下來的冒險。真的很令人欽佩喔,能夠從那個家伙繁育的怪物群里救出那個矮星客小姑娘。呀,雖說是有點好心沒好報,不過至少是僥幸把命保住了。可是,在那之前我卻很在意一件事。邦邦先生,那個讓敵人發現你們的不倒翁木偶,本來一直是你在保管吧?啊,當然,這個不是問句,因為我已經從周雨先生那里知道了全部過程。不過,按照邦邦先生你的說法,這個木偶是從玄虹之玉身上掉出來的吧?”
邦邦不再說話。他用一種介于好奇和迷茫之間的眼神瞧著宇普西隆。
“真的很讓我想不通。如果那個木偶重要到會被玄虹之玉隨身攜帶的話,是在什么狀況下才會失落給旁人撿到呢?而且,那種道具的特性我也是知道的,應該會拼盡全力地牢牢黏在召喚者身上才對。像是被旁人偶然撿到,卻沒有趁機溜回召喚者身邊,那種事怎么想都說不通——只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對于守護傀來說,唯一會主動脫離召喚者的原因,就是攻擊傷害過召喚者的人。話是這么說,像那種精神陪伴作用的守護傀,實際上是沒有什么攻擊能力的,所以會采取比較迂回的方法。舉例來說,就像是招引其他的危險源去攻擊目標。這樣說足夠清楚嗎,邦邦先生?我也覺得妄下定論是不恰當的,但是以我淺薄的見識,在聽到周雨先生的描述時就只能聯想到這么一種可能而已:本來應該自動躲避危險源的守護傀,故意把自己暴露在敵群的視野里,目的就是為了讓攻擊過它召喚者的危險源被消滅。”
宇普西隆伸著的手臂開始往后推,迫使羅彬瀚也跟著退卻。他自己卻往前走出一小步。這下羅彬瀚再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只能聽見紅色的永光族用一種真誠的、簡直像是懇求般的聲音說:“請你給我一個解釋吧,邦邦先生。拜托你,請你告訴我,并不是你使用了某種激素控制和心理暗示,去引導周雨先生領頭接觸鵜鶘瓶;不是你襲擊了玄虹之玉,然后在逃走時摧毀了你們所在位置的鵜鶘瓶;不是你在無意中帶上了玄虹之玉的守護傀——不,關于這點我確實無法肯定,到底是你因為不了解守護傀的特性,才會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卻不好好看管;還是說,其實你非常清楚這個特性,而期盼著利用它來殺害周雨先生呢?如果說,當時周雨先生抓住的不是那個矮星客小姑娘,你打算對他見死不救嗎?或者正是因為出現了第三個人,你才沒有露出真面目將他殺死呢?我所說的這些,全部都只是缺乏依據的臆斷而已,因為我實在猜不出你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也無法判斷哪一種可能更接近。但是,請反駁我吧。只要是能夠說得通的解釋,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去相信。請回答我的疑慮,然后和我們一起,平安無事地離開這里吧。”
邦邦安靜地瞧著他。“這真神奇,”過了一會兒后他說,“為什么你要求我反駁你?我的意思是,你有一個推斷,但卻要我證明那是錯的……為什么你要發出請求?我不記得見過你。”
“因為我很討厭這樣的事。”
紅色的永光族說:“讓付出犧牲的人無所回報,讓懷著善念的人遭到背叛,我對這樣反復上演的故事已經厭惡至極了。邦邦先生,就算你變成了某種僵尸或怪獸,只要你還會呼救,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救你,一直一直努力到最后一刻。可是,只有這件事——把懷著善意對待你的人推入深淵這種事——我絕對無法原諒。如果說這是一種請求的話,那么邦邦先生,我正是在請求你不要再讓我看到這樣的事了。”
邦邦踢動著前腿,幅度越來越大。他臉上露出專注的沉思神色,可前腿的擺動卻好似樁機般猛烈。那不像是任何生物所能做到的行動,在羅彬瀚的眼中它的那條腿簡直已消失了,打散成了一團灰蒙蒙的旋風。
“我,噢,我在思考你講過的內容。”邦邦說,他的聲音又開始變得飄渺起來,“慧骃——永輝的馬群,噢,我想,嗯,這很神奇。還有你們,你的祖先們,這真是個深刻的命題。他們變成了你們,法術的繼承者。不過,嗯,我想有更合適的稱呼。你們……”
羅彬瀚看到他的前腿融化在一片灰色的風中。
“你們沒繼承到什么,不是么?”邦邦說,“你們丟掉了道路,那就等于什么也沒有。他們已經結束了,死盡了。你們只是一群——噢,對不起,我不該用人的稱謂,我想說,一群能到處活動的墓志銘。我真驚訝你還聽說過馬群的事。”
他的輪廓破碎開來。一股灰色的風包圍了羅彬瀚與宇普西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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