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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正途恍惚溘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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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乎可以說是一種默契。當紅云落地以后,羅彬瀚就絕口不提十秒鐘前還在進行的話題。他既不想著遙遠的異鄉恩怨,也不考慮星際警察與殺人狂的末路角逐,而是氣勢洶洶地沖進寂靜號里。

  “讓開!”當∈出現跟他打招呼時他洪亮地吼道,“放我去廁所!”

  ∈跟著他說:“照我看你的膀胱容量還撐得住。”

  羅彬瀚不想跟一個沒有膀胱的存在討論這事兒。他以為事到如今廁所可以說是他作為凡人生命的最后一方凈土,執行上廁所的儀式完全具有神圣的意義,而和實際的需求無關。他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他爽快地把∈關在廁所門外(據說雅萊麗伽禁止了后者一切關于在廁所區域內監控、傳聲或者是顯形的權限),完事以后還順便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后腿。

  被周溫行抓傷的部位愈合得很快,甚至已經結痂。他不知道這該歸功于荊璜的赤泉水,還是老貍花貓的用藥確有奇效。但令他煩惱的是,他發現被涂抹藥膏的地方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濃綠色,仿佛他的皮膚底下長出了一層苔蘚。他試著用水刮洗,但什么也沒抹掉。

  這種狀況令羅彬瀚有點心頭惴惴。他穿上褲子走出廁所,迎面就是殷切等待在廁所外的∈。于是他向∈打聽自己腿后變綠的事。

  ∈興致缺缺地說:“我早知道了。那是樂潘庭的秘藥。”

  “啥玩意兒?”

  “他們應該管它叫萬能撓撓膏,用產自樂潘庭的植物合成。內含微量以太成分,讓你產生各種副作用。”∈在羅彬瀚臉色改變時補充道,“不過總的來說它還是定向可控的。貓人們喜歡用這個來治療外傷,有時那會導致它們的毛色突然改變。”

  “它們就一點都不在乎這事兒?”

  “它們可喜歡這事兒了。”∈神神秘秘地說。

  這對羅彬瀚實在難以理解,不過他現在也沒怎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某種情緒令他現在不怎么樂意去找荊璜,而如果那苔蘚色遲遲不消,他完全可以考慮考慮換條更利落的腿。

  他悠悠晃晃地走回艦橋室,里頭什么人也沒有。羅彬翰甚至沒忘記我找星期八,可那古怪的小丫頭確然又失蹤了。

  “你能相信嗎?”∈在他身后說:“這船這么小,這么多活人,可你現在還是孤零零的一個。”

  羅彬翰不禁勃然大怒,差點呼喚雅菜麗加來修理失控的船舵。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意興消沉地坐進軟椅里,用深邃難測的目光凝視頭頂。

  “你在思考什么?”∈問他。

  羅彬潮深長地嘆息:“一切。”

  “你?好吧。那是幾階的一切?”

  “你在放什么屁。”羅彬瀚說。他開始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機按著玩。過了一會兒他覺得有點不滿意了。

“為什么是貓?”他沒頭沒尾地問道  “結果總是貓。”∈幽幽地說,“難纏。任性。天生像世界的主子。別問憑什么,你只能接受它。”

  羅彬瀚不愿意屈服。他敲著桌子追問道:“那狗呢?狗的生命就不重要嗎?這世上就沒有狗的快樂老家了嗎?”

  “噢,那倒不是。”∈回答道,“我知道在神光界就有。它們活在一顆偏僻晴朗的小星球上,你走個一年就能把那地方繞個圈。那地方還是挺不錯的旅游景點,但它們很少公開露面。這是民族性格,懂嗎?它們中個頭小的容易受傷,個頭大的都是些又文靜又害羞的家伙,而且非常留戀故土,除非你主動到那兒去,否則很難見到它們出來。你最好也別見到——通常來說,它們中在外頭活躍的總是些最兇猛的種類,貓人們也頭痛的亡命暴徒。你能應付得了嗎?“

  ∈上下打量了一下羅彬瀚,然后嚴肅地點點頭:“我瞧不能。別和狗打架。”

  羅彬瀚有點懷疑他偷窺自己的隱私,但是一時找不出證據。他的手癢得厲害,很想摸一摸老家那只愛鬼叫的哈士奇。他有點怨念地問:“它們從不出來,那你是怎么知道它們的?就靠亡命暴徒?”

  “不,它們是情感作家。”∈說,“它們不愛去太遠太陌生的地方,但是它們感情細膩,那總是讓它們充滿創作靈感。它們有好幾個作家都在聯盟的熱銷榜上。”

  這個回答叫羅彬瀚驚詫萬分。他從沒覺得自己老家的那只哈士奇有啥細膩的情感(雖然他也沒在梨海市見過能說話的貓)。那實在太離奇古怪,讓他強烈要求∈向他提供一份相關的作品。∈充滿遺憾地告訴羅彬瀚船上沒有,因為當荊璜第一次讀到名作家金查查坦關于家庭關系的沉思錄時,不知為何那些雋永柔情的文字激怒了他,讓這名海盜頭子把所有情感作家的著作統統從系統里刪除了。

  羅彬瀚咋舌不已,同時也對情感作家們的杰作更好奇了。他不甘心地問:“你不是該讀過一點嗎?就不能復述下?”

  “我曾經有金查查坦和杜娃全集。”∈傷感地說,“在我的數據庫里。但是我們的船長把它們全刪了,說那太浪費空間。他還禁止我從星網上重新下載。你能理解他的行為嗎?我不過是想在他睡前給他朗誦點心靈良藥!”

  他開始用一條虛擬的毛巾抹眼淚,但當羅彬瀚已經準備放棄時,他卻旋風般地讓機器人送來幾張打印好的紙張。

  “這是船副悄悄留下的。”他得意洋洋地說,“她讀完以后就忘在廢品收回箱里,我好心地替她收了起來。我肯定是不能把她的隱私透露給船長的,對吧?這是為了維持團隊和諧。”

  羅彬瀚緩緩地為他鼓掌,隨后接過那薄薄的幾張紙。他看到最上面的標題寫著:《關于守護我家族的那位精靈與他最后的音樂秀》——金查查坦。

  他開始閱讀用聯盟文字書寫的前幾段正文:

  那說來有一點悲傷。

  理所當然,就像每年雨季結束后的林間彌漫著樹葉枯萎的沉味,我的家族成員們也在每一次時光的循環里老去。我妻子的氣味變得斑駁、渾濁,而我也無法再在荒野間橫沖直撞,把沾滿露水的春草壓倒,形成一條穩定的家族路徑。這份工作已被轉交給我的孩子們。

  交替是一種必然。長輩們總是如許總結。然而盡管我已接受了自身的歸處,卻總也難免感到一種細碎漫長的悲傷,其中的一大部分正來源于我家族的那位守護精靈。

  他從很遙遠的地方來,一個精靈們居住的國都。在那兒所有國民都跟他長得相似,大多數時候只用兩條后肢走路,他們都長得很可愛,但皮膚卻因光滑無毛而非常脆弱,不得不常年披著從其他植物或動物身上弄來的遮蔽物。這樣的精靈每過一段時間就會來到我的家鄉,來看望我們這些塵世中的生靈。他們中的大部分最終會從天空返回精靈的國度,另一些則選擇留下來,成為我們中一個或多個家族的守護者。

  這些與我們密切相伴的精靈們,盡管大多數都相當脆弱,但卻有著相當漫長的壽命。短的可以達到兩百個雨季,多的則有幾千個(我從未親眼見過這樣古老的精靈,只是從我家族的守護精靈口中聽說)。那意味著他至少可以陪伴一個家族走過十幾代。他們是為何而降落塵世呢?顯而易見是為了陪伴我們,使我們艱苦的生活不至于過分孤獨和苦悶。

  但我時常也這樣想:或許事情應當反過來理解。也許我們的存在是為了陪伴這些精靈,好叫它們在漫長的壽命里有所依托。我的家族成員們,從我的祖輩到我的子孫,都由這位許多代前到來的守護精靈照料。我對他充滿著依戀與感激,可同時理性也使我注意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形象已與家族世代相傳的樣子大為不同。他那僅在頭頂生長的毛發變得稀松而灰暗,行動僵緩而聽覺遲鈍,有時常常忘記我剛與他說的話。種種跡象表明,他作為一個守護精靈已經很老了,或許我的孫子將成為他所守護的最后一代……

  羅彬瀚看完了第一頁紙上的內容。他長長地喘了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哈士奇對著他深情朗誦的場面。

  “怎么樣?”∈迫不及待地問。

  “和我想的不太一樣。”羅彬瀚說。他還準備再讀下去,但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衣袋正在發光。某種東西在里頭車燈般規律地閃爍著。

  他詫異地把手伸進衣袋內,掏出宇普西隆留給他的金屬圈環。那兩個斷開的圈環還在閃爍,但頻率卻變得越來越慢。羅彬瀚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在嗎?”他試探地問,記起宇普西隆說這東西有時能當竊聽器用。

  沒有什么人從天而降。圈環熄滅,發光,熄滅,發光。熄滅的時間越來越長,而發出的光芒逐漸微弱。在那一瞬間劇烈的不祥感重重捶在羅彬瀚的脊椎上,讓他猛地跳起身,想去找荊璜和莫莫羅。他只來得及邁出兩步,圈環的光芒突兀而徹底地熄滅了。

  他驚恐地看著這一幕,幾乎忘了呼吸。直到整整十分鐘過去,圈環安靜地躺在他手掌中,再也沒有光芒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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