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濟應該是死了。
鮮血噴到黎易臉上,眼眶周圍的烙印被燙得發紅。
怒神浩蕩,諸邪避退。
直接而猛烈的拳頭敲碎偷襲者爪子,碎瓶落地脆響,偷襲者卻不叫不驚,它快速拾起斷掉的爪子隱沒在陰影中,堅冰至[暗影疾步]追蹤而去。
“你。該死。”
雙目染血的巨像拎起斯克鼠王子尾巴,王子無力地掙扎著,吱吱亂叫。
鼠兵們沒想到反轉來得這么快,它們手中的破銅爛鐵在神威面前毫無作用。
老鼠怎敢直攖神的怒火。
倒懸的王子驚恐無比,它拼命伸直身體想要抱住眼前的柱子。從頭部到尾部,所有筋骨都在努力,像塊風干發硬的老臘肉。
黎易便想幫它一把,只要輕輕一甩,老鼠腦袋定會和石柱親密接觸,結局無非是腦漿崩流或身首異處。
怒神這么想,便這么做了。
粗大的手臂揮舞起來,他決定轉三圈再把這只可惡的老鼠甩出去,那樣肯定能聽到特別大的死亡的回響。
“別殺他。”倒地的李未濟突然爬起來。
巨像的手臂垂下,王子逃過一劫。
“你沒死?”
“我應該是死了。”
李未濟回答著黎易的問題,抽出長弓瞄準王子,逼問道:“為什么?”
嚇傻的王子躲到石柱后面,他露出半個腦袋瘋狂擺手說:“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一定是混沌鼠……”
堅冰至折身返回,微微搖頭道:“沒追上。”
高大的金色巨神走近斯克鼠王子,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子再次發出國王的聲音:“各位勇士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具體情況我們面談。”
黎易看向李未濟,李未濟收起弓箭點頭同意。
“帶路。”變回原形的黎易一腳踢在王子屁股上。
小小意外重新激活三人的游戲興趣,斯克鼠城顯然另有隱情。
他們跟在王子身后七嘴八舌討論起來,最核心的問題只有一個,李未濟為什么能原地復活。
黎易說:“你明明倒下了,血噴得到處都是,怎么就突然復活了呢?”
別說黎易了,親歷者李未濟同樣想不明白,他說:“當時我只覺得脖子一涼,我以為我死了,可是倒地之后我的意識還是清楚的,我拼命按住傷口,然后莫名其妙就好了。”
“瀕死狀態。”堅冰至突然發聲。
“什么?”兩兄弟同時反問。
堅冰至確定道:“一定是瀕死狀態。我聽人說起過,達到某種條件的時候,只要不是秒殺傷害,當玩家倒下時,游戲會給玩家一小段自救時間。”
“哪有這種設定,我們殺審訊團的時候,怎么沒見人瀕死過。”黎易顯然不相信,“你不懂別瞎說。”
堅冰至反駁道:“她說的話肯定不會錯。”
“他是神?”
“不是。”
“是人都會出錯。”
“她不一樣。游戲的事,她絕對不會錯。”
“切。老濟都有出錯的時候。”
“老濟的游戲水平比她差遠了。”
“怎么可能,我就沒見過有人玩游戲比老濟厲害。”
兩人激烈地吵起來,李未濟反倒冷靜下來,堅冰至的話提醒了他,有人或許真的可以解答這個疑問,可是現在根本聯系不上她,想問也無從問起。
“行了。別鬧。”李未濟制止扭打在一處的兩人,“如果真是游戲設定,以后還有的是機會驗證。”
“哼,不跟你一般見識。”黎易甩甩胳膊,像個小孩子一樣對堅冰至吐舌頭。
堅冰至哭笑不得,剛才還說李未濟沒長大,現在看來有老婆的黎易也沒長大啊。
看似性格完全不同的兩人能當朋友,果然有其本質原因。
跟著王子走過爛泥塘,踏上青石路,終于回到光華萬丈的大殿。
四下無人,原本的熱鬧消失殆盡,唯有寶座上的國王和緩緩轉動的唱片機在燈火的映襯下倍顯孤寂。
“父親大人,他們來了。”
王子小聲稟告著,肥碩的鼠王微微睜開眼按下唱片機的暫停鍵。
“要從哪說起呢?”鼠王的聲音從他肚皮往外擴散,“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斯提克塔,是這座蟻丘的王。”
“蟻丘?”
“這里原本是遠古阿蘇拉的研究場所,不知道何故遭到廢棄,整體構造像是螞蟻的巢穴,所以我們管這里叫蟻丘。我帶著族人逃到這里,做了點微小的改建工作。”斯提克塔國王平靜地講述著,“這八年來,我們繁衍生息,族群越來越龐大,我們的智慧與力量也與日俱增。”
李未濟又抓到一個關鍵信息,八年前正好是靈寶的七歲生日,回想起全息投影里靈寶說過的話,他斷定眼前的斯克鼠就是與靈寶共同接受過巨龍魔法輻射的種群。
“然而,萬事皆有意外。靈寶離開的那年,北面的奇術新星反應堆爆炸,無數碎片紛落而至。”
靈寶離開的那年?又一個信息點,李未濟當然不會放過,他打斷國王的講述問道:“你的意思是,靈寶曾經來過這里?”
“是的,他來過。他來報仇的,報我偷走血石的仇。”斯提克塔緩慢地搖著頭仿佛不愿意回想起這段往事,但最終他還是說了出來:“那時候我被靈寶的父母囚禁,他們用血石輻射我,我覺得自己產生了一些變化,但當時的我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去理解這種變化。直到靈寶也被他父母拿來做實驗,我們同吃同睡,他教我識字教我永恒煉金術的奧秘,我教他關于群集智慧的關鍵。就這樣,我們建立了渾厚的友誼。可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帶著族人逃跑了,還偷走了那塊血石。”
李未濟眨眨眼,他大概猜到了劇情,裝模作樣問道:“失去血石能量,靈寶的大腦并沒有開發完全,所以他恨你們偷走了血石、偷走了他進化的機會,對嗎?”
斯提克塔國王沉默片刻,點頭道:“他是這樣對我說的。五年前,他氣沖沖闖了進來,他質問我為什么要盜走他與永恒煉金術的連接,可我并不懂他在說什么。后來,他注意到蟻丘的發展規模,他不敢相信我們這些老鼠能創造如此輝煌的成就。
不知道出于何種目的,他很快就放下仇恨與我們結盟,然后參與到蟻丘的建設當中。困住你們的機關就是他的杰出設計之一。
在他的幫助下,我們重新規劃了城市防御與治理方案,他還用血石的力量打造了這臺可以收聽整個蟻丘聲音的唱片機,利用這臺機器,我能傾聽到每只老鼠的聲音,甚至還能和他們進行精神交流。這臺機器顯著提升了我們群體智慧的力量,蟻丘的發展越來越好。”
“然后呢,然后發生了什么,奇術新星反應堆是怎么回事?”
斯提克塔國王拈動鼠須,嘆息道:“一切本該向更美好的情況發展。三年前,我有了自己的孩子,靈寶前來道賀,帶了很多很多禮物和書籍。我們喝得酩酊大醉,欣賞月亮的時候他說他要離開度量領域,他要去尋找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血石。我就祝他好運,然后問他:你這么渴望血石,為什么不奪走我手中的這顆呢?”
李未濟同樣也想知道答案,他迫切問道:“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說他真的很想很想,可是看到我們的發展欣欣向榮,他又突然很不舍,因為有人教他要懂得慈悲。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肯定是個女孩吧。”
聽到國王的這番話,三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魯比。
國王接著說道:“靈寶當時笑得很甜,我很少見到他笑。他說原本想用大水把我們全淹死,但他想起與我共同生活的那段歲月,他決定進來跟我道別,沒想到卻看到一片熱鬧的生活景象——他無比憧憬的生活景象——他心軟了。就是因為這一心軟,他才決定放下仇恨,與我們共同建設全新的生活。說真的,那兩年真是我這一生最值得回味的日子。”
與昔日舊友重歸于好,家園種群大規模發展,還娶妻生子,這的確是值得回味。
李未濟和黎易對視一眼,兩人都情不自禁想起扶持互助的那段日子。
堅冰至也跟著出神,腦子里全是哥哥的身影。
“可惜,他要走了。他要完成最偉大的追求,他要探究永恒煉金術的本質。”斯克鼠國王瞇起眼,“我當然無比支持他的決定,我要把血石送給他,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收下。他說:這塊石頭是你們安身立命的本錢,一定要保護好。石在,發展就在。我明白這個道理,便不再強求。我問他打算去哪里,他說要先回拉塔索姆取得斯奈夫獎。我問他有把握嗎,他囂張地說X魔像原型機戰無不勝。”
李未濟插話道:“他有說要得到斯奈夫獎的原因嗎?”
國王回憶了一下,答道:“可能是為了斯奈夫的遺產吧。具體原因他沒有說。平時閑聊的時候,他總會時不時提起斯奈夫,每當說起斯奈夫時他崇拜的表情總是絲毫不加隱藏。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魔像師,命運之刃的領袖,卓加的導師,最有可能殺死巨龍的偉人,種種稱號一經提起就讓人熱血沸騰。他說斯奈夫沒有死的話,肯定會改變世界的格局,他也想成為改變世界格局的人。”
聯系到靈寶的所做所為,李未濟點頭道:“他的確有這樣的能力。”
國王笑道:“當然,當然,他一定有。那晚我們說了很多話,喝了很多酒,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手邊只有他留下的一張地圖和幾塊按我樣子做的餅干。地圖上標記著他的實驗室,應該是留給我的紀念。至于餅干……”
深吸一口氣,國王笑著哽咽道:“那年我們說好的,把對方的樣子捏成餅干,想對方的時候就吃一塊,沒想到我逃走了,他卻還記得。”
搖搖頭,這位肥碩的國王扶著寶座站直說道:“我把地圖和餅干起來,祝福他一切順利。然后不幸的事就發生了,天降橫災,阿蘇拉研究的反應堆爆炸,混沌碎片四濺。
和平制造者認為是審訊團搞的破壞,審訊團卻失口否認,兩方在我的領地上大大出手。我們不得不封閉所有入口,重新回歸地下生活。
可是災難是逃避不了的。
由秘法議會出面調集,審訊團與和平制造者中止爭端,他們悄然離去,卻將殘骸棄之不顧。殘留的混沌碎片灑得到處都是,污染了這里的環境。我當時并不知曉這種材料的魔力,貿然帶著族人回到地表。這些碎片蘊含的能量開始腐蝕族人的心智,他們癡迷于這種能量,貪婪地收集混沌碎片,整個族群變得毫無生氣。
我用盡心力撥亂反正,總算帶著大批族人回歸正常生活。可是依然有一小批執迷不悟的族人,他們把混沌碎片聚集在一起仿造奇術新星反應堆建立了一個更黑暗的國度,我們稱之為混沌鼠國,我無辜的妻子便死在它們手上。
這三年來,我既是國王,又是孩子的父親和母親,種種事情弄得我心力交瘁。但我又是幸福的,因為我的孩子非常健康,他從小就表現出非凡的智慧,我確定他一定可以超越我成為更偉大的領導者。我便教導他知識,告訴他各種天下奇聞,尤其是靈寶的種種事跡,我希望他能像靈寶那樣心懷世界。但我萬萬沒想到,他會偷走地圖……”
乖乖站在一旁的小王子不滿道:“靈寶叔叔就是我的偶像,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實驗室。”
說到這里,三人總算明白過來,小王子之所以離開蟻丘很大程度就是受靈寶的事跡影響,他想追尋靈寶的足跡。
“小王子的生日是幾號?”李未濟突然問道。
“犬子生于1323年1月28號。”
李未濟捶打手心哎道:“果然如此。”說完話,他雙手一合拿出更多的鼠狀餅干道:“這是我在靈寶實驗室找到的東西,鎖住這東西的密碼正好是小王子的生日,應該是特意為小王子準備的。”
國王接過餅干,久久無言。
小王子不敢相信問道:“靈寶叔叔給我準備的禮物?”
李未濟點頭說道:“禮物盒就擺在控制室最顯眼的地方,盒蓋上刻著‘生日快樂’。我之前以為這是審訊團研究你們身體結構之后的黑暗發明,沒想到竟然是生日禮物。我們就是吃了這種餅干才變成你們的樣子。”
“兄弟!”斯克鼠國王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想你了。”
因為想你,所以想要變成你的樣子。
這或許就是靈寶發明變身餅干的本意吧。
三人安靜地看著,趁著這點時間,李未濟快速整理著思路。
忙到現在,斯克鼠城的事件,總算有個大概的眉目了。
現在看來,之前對這個副本的總結并沒有錯,副本的主題果然是競爭。
每個群體都有自己的競爭對象,而蟻丘的競爭對象自然是混沌鼠國。
推測沒錯的話,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幫助國王打敗混沌鼠國。
可是事件發展至今,靈寶與朵拉之間的秘密依然沒有解開。
這一路幫助哈克蛙,通關游樂園,為的不就是挖掘兩人的深度關聯嗎?
難道要在幫助國王打敗混沌鼠國之后才有線索?
帶著這個疑問,李未濟將視線重新聚集在國王身上。
游戲里并沒有過度渲染國王和靈寶的友誼,跪著的國王很快恢復常態,他擦干眼淚對三人說道:“發現小王子失蹤后,我立刻發布懸賞命人尋找,但應召的勇士都有去無回。幸好你們把他救回來了,而且你們還是靈寶的朋友,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話說到這里,李未濟終于有機會問問身份被識破的事情。
無緣無故落入陷阱還被酸水燒得遍體鱗傷,總得有個說法吧。
“王子殿下,我們救了你,而且我們的外形沒有改變,你是怎么發現破綻的呢?”
小王子思路清晰地回答道:“有兩點。你們變了身,味道也和我們一致,所以最開始我并沒有懷疑你們。等回到城中之后,群集智慧讓我想到了更多細節,我的嗅覺記憶中并沒有你們的味道。而且,沒人敢盯著父王的寶座看那么久。憑這兩點,我就斷定你們是假冒的,但你們畢竟救過我的性命,所以我只好把你們騙進陷阱里。直到你們倆個顯露阿蘇拉真身,我才決定釋放酸液腐蝕你們。”
堅冰至察覺到王子最后一句話里微妙的情緒,問道:“你很恨阿蘇拉嗎?”
小王子怒道:“你們都不是什么好人,搶叔叔的圖紙,抄襲叔叔的創意,還殺了叔叔的爹媽。”
李未濟心生后怕,幸好自己認出血石聯想到此事可能和靈寶和巨龍魔法有關,要不然小王子絕對不可能留手。
他正想說阿蘇拉中也有好人,誰知道小王子話鋒一轉:“三位與靈寶叔叔的關系非同一般,又機緣巧合出現在這里,我料想這必定是永恒煉金術早已計算好的結果。現在蟻丘岌岌可危,我們與混沌鼠的矛盾越來越激烈,今天他們竟敢正面刺殺,日后只怕會變本加厲,小侄在此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三位叔叔施以援手,助我鼠城一臂之力。”
此番老成懇切的請求與先前在怒神拳下瑟瑟發抖判若兩人,李未濟沒想到任務會由小王子發出,一愣神被黎易搶話道:“包在我們身上了。”
斯提克塔國王欣喜道:“有三位相助,我們搗毀混沌碎片反應堆的計劃一定可以實現。”
游戲提示:「聽取斯提克塔國王的作戰計劃,選擇進攻方案,搗毀混沌碎片反應堆,瓦解混沌鼠國。」
三人同時收到提示,李未濟接話道:“陛下要我們做什么?”
斯提克塔國王拿出簡易軍事地圖,指著一團漆黑的位置說道:“這就是混沌鼠國的入口,哨崗只接受被混沌能量輻射過斯克鼠進入,所以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混入其中。經過大家商議,我們認為有三種方法可以混進去。
其一,接受少量混沌材料輻射,材料氣味幽長可以保證你們在搗毀反應堆之前不被任何人發現,但你們的意識會間歇性模糊很容易不受自己控制。
其二,用綠色染料和微量混沌材料進行偽裝,可以完全保持清醒,但氣味并不足以掩蓋本味,除了騙騙哨崗之外隨時都有被發現的可能。
其三,打進去,如果自認戰無不勝,那就一路打進去。”
在不知道對方實力的情況下,好像哪個方案都有很大的風險。
“對方有多少兵力呢?”李未濟問出關鍵。
小王子答道:“半個月前是110只。”
“那現在呢?”
“不知道。經過混沌輻射,他們的生命周期與我們大大不同,現在真的不清楚有多少兵力。”
李未濟凌亂了,他又問:“那斯克鼠的正常生命周期是什么樣的呢?”
小王子解釋道:“正常情況,斯克鼠的一天大約等于你們的34.5天。”
黎易驚訝道:“我靠,那你豈不是一百多歲了。”
“呃。受血石影響,我們的智力水平比其他種群要高很多,生長周期也更長,按人類的時間計算,我大概10歲。”
“受混沌材料輻射的那群呢?”
“不知道。”小王子明確回答,“他們建國時應該有140只,后來我們每隔半年做一次數據統計,第一次統計有320只,第二次統計有130只,第三次是310只,第四次是120只,第五次是300只,第六次就是半個月前統計的有110只。從數字分布來看好像很有規律,但這個規律以半年為周期,所以最近半個月內它們的數量是增是減,我們無法得知。”
小王子說得沒錯,這么粗糙的統計數據毫無作用。
看來游戲故意不讓玩家知道對方的兵力,強迫玩家在情況不明時做選擇。
三種方案擺在面前,李未濟不敢擅自決斷,黎易大手一揮接過軍事地圖道:“打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