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灣仔區港灣道一號堪稱港島陣眼的五星級君悅酒店。
這是10月29日的周三清晨。
入住這家酒店已經一周時間的成泰熙最近習慣了晨泳,每天早上起床后,早餐之前,都要來酒店內的浴池里游泳一段時間。
這算是某種心理陰影。
首爾10月18日的那件事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首爾警方找上門,直接帶走。
審訊過程中,面對終身監禁啊叛國罪啊之類的恐嚇,36歲的成泰熙,嚇尿了。
完全的字面意思。
不過,反而是因為那番崩潰,再加上審訊室里一干男人們恣意的嘲笑,讓成泰熙恢復了一些清明。
首爾大學畢業后直接投入起亞集團,為公司兢兢業業了十多年,不僅因為工作導致婚姻破裂,連孩子都沒有,現在,幾近中年,突然失業,隨后又淪落到可能一輩子身陷囹圄,她還有什么好失去的。
不如最后一搏。
大概算是女人本能的第六感,成泰熙覺得,權政廷所說的那個老板,雖然她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應該不會任由他們淪落。
于是咬緊牙關。
哪怕審訊人員說起其他幾人已經招認,她也堅持閉口不言。
她賭對了。
只是兩天時間,她就被不知何處而來的律師接了出來,還以為是暫時保釋,沒想到,一切都干脆利落,什么事情都不再有。
不僅如此,除了每人又是一筆不菲的獎金,他們還得到了來香港度假的機會。
稍稍可惜的是,當初的九人小團隊,只剩下六個。
其中還有那位和她搭檔了幾個月相互之間已經心生好感的金平占,對方雖說比她年輕三歲,卻也是單身,事情發生之前,金平占已經隱隱向她表明了心跡。然而,被抓當天,為了減緩罪責,金平占就將一切和盤托出,還把他們兩個一起做的一些事情全部推到了她身上。
重獲自由,成泰熙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問那人,還有一點男人的擔當嗎?
然而,九個人的小團隊,她最終只見到了六個。
那位接她出來的律師說,既然金平占三人認罪了,當然就要伏法。
成泰熙覺得很諷刺。
以及,很快就徹底忘記了那個人。
隨后大家都拖家帶口地來了香港,只有成泰熙孤身一人,偶爾,內心深處也忍不住幻想,如果金平占也挺過了這一次,或許,他們可以順勢來一次旅行結婚,她比他大幾歲,可等不起了,最好盡快生個孩子。
現在,想想審訊室里嘲笑她的那些可惡嘴臉,再想到那個要把所有罪責都推到她身上的惡心男人,成泰熙覺得,自己寧愿找個女人。
連續在泳池內穿梭了幾個來回,一身性感比基尼身材姣好肌膚白皙的成泰熙攀著扶手上岸,剛要走向放著浴袍的躺椅那邊,已經有人遞了一條大浴巾過來,這是一個穿泳褲身材高大的白人男子,三十多歲的年齡,利索的短金發,露著胡茬,笑容溫暖。
還用英語打著招呼:“早上好,成,等下一起吃早餐怎么樣?”
成泰熙卻假裝未見,更沒有接對方遞過來的大浴巾,走向一處躺椅旁邊,從提包里拿出自己的浴袍裹上。
男子明顯有些不甘心,追上前,似乎依舊耐心,只是語氣里多少帶著些不滿:“嘿,成,連一聲早上好都不愿說嗎?”
成泰熙又從提包里拿出毛巾擦拭頭發,聞言看過去,皺著眉,同樣用嫻熟的英語道:“埃德爾先生,如果你再騷擾我,我就報警了。”
男子名叫漢斯·埃德爾。
自從四天前的早上同樣來晨泳時遇到成泰熙,接下來每天都會過來。
還自我介紹,他來自德國,是德意志銀行衍生品交易部門的一位副總裁,目前正在全盤負責亞洲區的衍生品交易事務。
成泰熙最近本來就對男人沒有好感,聽對方不無得意地自我介紹,更不可能在給好臉色。很明顯,對方就是一個最近幾個月把亞洲鬧到天翻地覆的國際炒家。某種程度上,也是間接推動了起亞的倒閉,和,她的失業。
漢斯·埃德爾聽到成泰熙的話,似乎對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后悔,稍稍抬了抬雙手:“好吧,成,我很抱歉,我是說,我還以為韓國姑娘都很溫柔。”
成泰熙臉色一點都沒有好轉:“埃德爾先生,請注意你的用詞,我不是一個‘姑娘’,而且,你太偏見了。”
這么說完,成泰熙不再理會對方,拎起自己的提包直接向泳池外走去。
漢斯·埃德爾望著成泰熙即使被浴袍包裹依舊風韻有致的身材,呼吸都不由有些急促,本來打算放棄,現在想想,或許可以再試兩次,但也只能兩次,作為一個最頂級的衍生品交易員,他深諳及時止損的道理。
自己的時間很寶貴,不可能長期浪費在一個妞兒身上。
打定主意,等成泰熙消失,漢斯·埃德爾也披上一件浴袍,離開泳池返回自己在酒店內的套房,直奔臥室。
大床上一位亞裔姑娘感受到自己被一個沉重的身體略顯粗暴地按住,睜開眼,隨即露出些討好的表情,摟住男人脖子嗲聲道:“漢斯,現在幾點了?”
漢斯·埃德爾笑道:“還不到七點半,寶貝,我們時間很充裕。”
女人突然稍稍張了下嘴,緩過來,才又嗲聲道:“漢斯,你昨晚說你的那個什么基金賺了很多錢,你能帶我去歐洲嗎?”
“寶貝,我們現在不談這個。”
“你,哦,壞人。”
酣暢淋漓一番,漢斯·埃德爾又去沖了個澡,穿好衣服,一個人去往酒店餐廳。
很巧,再次遇到了正在和另外幾人一起用餐的成泰熙。
漢斯·埃德爾不知道中國的三十六計,但也知曉欲擒故縱的道理,這次沒有再上前糾纏,只是遠遠朝成泰熙幾人笑了笑,自己挑了一張可以俯瞰維多利亞港灣的靠窗位置。
這邊一位侍應生已經知曉了他的習慣,送上今天亞洲地區的幾分主要報紙,熟練的接過豐厚的小費,笑著用粵語道:“埃德爾先生,還是老樣子嗎?”
漢斯·埃德爾同樣用粵語回到:“當然。”
之所以被派到亞洲,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漢斯的粵語和普通話都很流利,他還會日語和少量韓語,不過,在女人面前,漢斯·埃德爾一直用英語,因為發現亞洲這邊的女人更吃這一套,你用粵語或其他,反而會被看輕。至于他的母語德語,有些可惜,懂得人不多。
等侍應生離開,漢斯·埃德爾拿起一份《星島日報》,表情也慎重起來。
漢斯·埃德爾是四個月前被德意志銀行高層直接從總部派遣過來,全權負責亞洲的衍生品交易團隊,之所以如此,主要是為了避免亞洲這邊的團隊再有人犯下兩年前因為某個蠢貨交易員的擅自交易導致巴林銀行倒閉那樣的意外事件。
其實事后世界各大銀行都加強了相關監管,漢斯·埃德爾這次空降亞洲,另外還有趁著亞洲金融風暴為德意志銀行大撈一筆的打算。
從六月底泰銖棄守到現在,四個月時間,漢斯·埃德爾收獲頗豐。
亞洲這邊,分別位于東京、香港、新加坡的幾個德意志銀行旗下衍生品交易團隊,持有的資金或證券總值已經從四個月前的36億美元暴漲到現在的53億美元,賬面利潤達到17億美元。預計接下來幾天,香港這邊的恒指期貨等合約完成交割,盈利數字還會再次大漲。
漢斯·埃德爾私下已經在盤算,或許可以利用今年的巨額獎金在香港這邊購置一套豪宅,以后經常過來玩。
不過,之所以34歲就已經爬到了現在的位置,漢斯·埃德爾并沒有因為過往幾個月的勝利而沖昏頭腦,就是這段時間,根據各種蛛絲馬跡,漢斯·埃德爾本能地覺得,香港這邊的局面可能會出現某些預料之外的變化。
另一方面,在他的堅持下,幾個團隊超過53億美元的資本,已經有45億美元都壓在了恒指期貨和香港貨幣等香港方面的空頭頭寸上,同樣動蕩的臺灣和韓國,一個經濟基礎太好,一個明顯油水太低,他都只押注了少數。
截止昨天周二收盤,恒生指數已經如同很多人預期那樣,正式跌破了10000點關口,報收9639點。
德意志銀行在9000點區間幾個標的的空頭押注,其中一部分已經開始盈利。
預計本周五的結算日,不出意外,恒指有望下跌到9000點附近,那么,完成所有合約的交割,漢斯·埃德爾掌管資本的總規模,將輕松突破60億美元。一切順利,同時再在新加坡購置一棟房產都沒問題。
只不過,出于一個精英交易員的某種本能,漢斯·埃德爾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近期的各種蛛絲馬跡也證明了他的不安并非妄想。
其中一個,恒生指數從四個月前的16000點高位,一路下跌到現在的9000點區間,漢斯·埃德爾全程關注并參與,很清楚地感受到,因為大家都不看好恒生指數能夠堅守,10000點以上標的的空頭合約,根本就沒有多少多頭愿意對賭接盤。
然而,9000點區間,乃至8000點區間,這段時間,冒出來的多頭資本,似乎……有些多。
或許有人覺得香港或者還要算上背后整個中國大陸的經濟基本面足夠撐起恒指10000點的高位,這種論調也不算新鮮,但,漢斯·埃德爾只是感覺到,看好的人,明顯太多了一些。
事出無常必有妖。
德意志銀行團隊,包括總部那邊,都普遍認為恒生指數最終可能跌到7000點。9000點,還遠遠不是谷底,但,漢斯·埃德爾只是覺得,或許,下個月,自己應該大幅降低香港方面的空頭倉位,轉戰韓國或日本。
哪怕賺得少一些,無論如何,他現在的業績,已經足夠向本部交差,獎金也根本跑不了。
人不能太貪婪。
認真而快速地讀完手中幾分亞洲區的主流報紙,漢斯·埃德爾又用整個早餐時間仔細剖析了一番,公開媒體上的信息依舊顯示亞洲各個國家或地區的金融局勢持續風云飄搖,沒有任何扭轉的跡象。
難道是自己真的有些多心?
漢斯·埃德爾本來想著,或許,上午可以先讓團隊將9800點左右的空頭進行平倉,至少落袋為安一部分,但,早餐之后,再三猶豫,漢斯·埃德爾還是覺得,再看看最好。萬一接下來幾天恒指真的跌落到9000點左右,在此時的9600點平倉,那就太可惜了。
9000點!
漢斯·埃德爾在內心給自己劃出界限。
待到下月,只要恒指跌入9000點以內,他將把針對香港股市和匯市的空頭大幅削減到10億美元以下。
漢斯·埃德爾還在考慮自己的事情,另外一邊,權政廷、成泰熙等人已經用過早餐。
離開餐廳時,手挽手的權政廷妻子元信惠才好奇問起剛剛朝他們打招呼那個外國男人的事情,成泰熙解釋幾句,元信惠就笑著鼓勵:“泰熙,我覺得你可以試試啊,外國男人,應該比平占可靠一些。”
成泰熙還沒有回答,走在前面的權政廷就已經扭頭瞪過來:“不許再提那個叛徒的名字。”
元信惠被丈夫訓斥一句,果然不敢再多說,自從丈夫搭上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又挺過了最重要的一次考驗,男人在他們家里也更加權威,元信惠也對丈夫越發服從,哪怕男人最近幾天都去香港的各種夜場里鬼混,她都不會說什么。
好在自家男人也有分寸,并沒有夜不歸宿。
倒是另外一邊崔載顯的妻子禹美河替元信惠打抱不平:“政廷,信惠又沒有犯錯,你對她兇什么。”
然后禹美河也被自己丈夫訓了一句,同樣瞬間熄火。
成泰熙稍稍覺得有些好笑,倒也沒有評論什么,倒是打定主意,還是不結婚最好。
五個人說著已經離開了餐廳。
剛到電梯這邊,電梯門打開,一個同樣三十多歲帶著墨鏡穿灰色西裝的瘦高男子就摟著兩個身材高挑穿著暴露的漂亮姑娘出來,看到權政廷和崔載顯兩個,立刻熱情地用聽著就讓人難受的古怪口音韓語和他們打招呼。
兩個老爺們也是熱絡,半生不熟地巴拉一陣,大家才錯身而過。
進入電梯,這次身邊兩個女人都不敢吭聲,于是成泰熙開口,幫兩個其實很八卦的女人問了句剛剛是誰。
權政廷沒說什么,倒是崔載顯忍不住解釋:“前天晚上在酒吧里認識的,恰好一起回酒店,他叫鐘震永,香港這邊的人。”
成泰熙道:“香港本地人,還住酒店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泰熙,”崔載顯更來了興致:“那個家伙把家族里的兩家企業全部抵押,最近幾個月在亞洲各國從2000萬美元一直炒到7000萬,他說賺到1億美元就正式退休。唉,哪像我們,還要繼續工作。”
元信惠忍不住道:“這種人和他打交道做什么,如果不是他們這些人,亞洲現在也不會這么亂,還有,我們公司。”
權政廷突然又開口:“起亞也不是他們炒破產的,還不是上面那些混蛋,還有青瓦臺,見死不救。”
察覺到丈夫的火氣,元信惠連忙閉嘴。
五人說著,回到他們居住樓層,剛剛轉入走廊,就看到同樣是小團隊成員的文令持腳步匆匆地走向這邊。
這次六家人一起過來,除了成泰熙,其他都是成雙成對,又是休假,當然不會做什么都在一起。
權政廷正要笑著招呼調侃文令持是不是剛起床,對方跑上前,就已經說道:“社長,剛剛接到電話,來自那位陳小姐的下屬,會長你不在房間,就打到了我這里,說是晚上有一個派對,要求我們過去一起參加。”
現在手機已經非常普遍,全球通之類卻還沒有普及,只是來這邊度假,大家也沒想過臨時辦手機卡之類,隨身聯系就不是那么方便。
聽到文令持這么說,權政廷立刻問道:“那位,他們留電話號碼了嗎?”
“留了,”文令持把握在手中的一張便簽遞過來:“社長,給您。”
權政廷接過,正要加快腳步走向自己房間,又想起來,對眾人道:“你們都聽見了,今天好好準備一下,最好再去買套衣服,還有,令持,敏都呢,去喊他們夫妻起床,整天睡懶覺像什么樣子。”
文令持連忙答應著去辦事,權政廷這才加快腳步,返回自己的房間。
大家都沒有了再優哉游哉的興致,元信惠也快步跟上丈夫,她還要打電話回家,問問公婆兩個孩子最近怎么樣,前些日子他們夫婦出事,本來住在鄉下的公婆臨時趕來照顧孩子,事后又順勢繼續留下,他們才能輕松來香港度假。
不過,公婆太寵兩個小家伙了,這可不行,她只能時時叮囑。經歷最近幾個月的這些事,夫妻倆都明白,房子車子股票什么的都靠不住,還是要有能力,因此已經在盤算,等徹底安穩下來,盡快把兩個小的也送去美國留學。
最后只有成泰熙自己一個人慢悠悠地回到房間。
成泰熙現在依舊不清楚那位他們背后的那位大老板是誰,倒是知曉了一位陳小姐,來自中國。
中國啊。
成泰熙不是那些沒見識還驕傲自大的韓國社會底層,她很清楚,中國這些年的崛起非常迅速,至少經濟體量都已經是韓國的兩倍,不出意外,未來只會把韓國拋到更遠。只是,無論如何沒想到,他們會和中國方面建立聯系,甚至,既然有陳晴,或許,幕后大老板也是中國人呢。
對此倒是沒有什么抗拒。
經歷那么多事情,別說什么民族自豪感,她對自己的國家,甚至更多都成了負面情緒。
成泰熙只是覺得,倒是有點像又回到幾百年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