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奇的腳步聲朝著浴室方向走了過去,不一小會,就可以聽到淋浴的水聲隔著木板傳過來。
江文瑾微微有些愣神,眼眶里的淚水就再也支撐不住,就這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即使抬手用力擦拭,卻也依舊無法阻止淚水持續不斷地往外涌,看著憔悴的兒子,她又是心疼又是酸楚,千言萬語也難以形容。
綠灣包裝工遭遇四連敗,陸一奇成為眾矢之的,無數毀謗與責罵鋪天蓋地地朝著這位年輕教練蜂擁而去。
江文瑾不懂得什么職業體育,但她知道,現在陸一奇必然面臨著巨大壓力;而陸一奇從小就是一個倔強的,徹徹底底的牛脾氣,怎么拉都拉不回來,如果遭受無數質疑,陸一奇不僅不會退縮而且還會迎難而上。
甚至是豁出去地全力拼搏,廢寢忘食也在所不惜。
江文瑾真的心疼陸一奇。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轉職教練,她和陸家言就沒有真正地支持過他,他們全心全意地希望陸一奇能夠按部就班地度過平穩一生,但陸一奇卻總是有著更多追求,渴望不斷挑戰自我,這讓他們之間發生了無數爭吵。
但現在,江文瑾真心實意地想要支持兒子,她希望能夠站在陸一奇的身后,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一起并肩作戰。
江文瑾希望陸家言能夠打電話給兒子表示支持,陸家言依舊不愿意。
陸家言認為,這反而是一次良機,讓陸一奇看到自己并不適合教練位置,然后知難而退地重新回到正軌,“找一份正常的工作”。
很少很少正面指責丈夫的江文瑾終于再也忍不住,對著陸家言發了大火,“……現在全世界都站在阿奇的對立面,阿奇就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如果就連我們都不愿意支持阿奇,你還期待著誰能夠支持阿奇?”
“我們就是阿奇的唯一支柱!我們應該成為阿奇的后盾!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阿奇都應該相信我們始終和他站在一起。但是你呢?你卻第一個站起來反對阿奇,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阿奇,你覺得阿奇應該怎么想?”
江文瑾和陸家言真正紅了臉,當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前往賓夕法尼亞車站,坐上了前往綠灣的灰狗巴士。
江文瑾希望陸一奇能夠明白,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今天,親眼看到憔悴消瘦的陸一奇,江文瑾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再早一些過來就好了。
當其他孩子還在肆意玩耍的時候,當其他孩子對未來充滿茫然和困惑的時候,當其他孩子依舊躲在父母羽翼底下的時候……陸一奇就已經勇敢地站立起來,堅定不移地追逐自己的夢想,他的決心和堅毅,證明了這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真正愿意付出汗水與血水的挑戰。
這就已經是成功了,不是嗎?
更何況,陸一奇已經用自己的行動創造了其他人竭盡全力也無法達到的高度——
他成為了綠灣包裝工的主教練,他率領球隊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他成為開創時代的先鋒,他還在綠灣這座城市贏得了球迷的尊重。
在陸一奇之前,沒有任何一名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能夠做到這一點,更加沒有任何一名亞裔教練能夠做到這一點。
江文瑾和陸家言所認為“無法實現的夢想”,其實現在就正在實現,陸一奇用真正的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決心。
這才是真正的成功。
從今天開始,無論勝負無論成敗,江文瑾都愿意與陸一奇并肩作戰,即使全世界都站在兒子的對立面,她也都將是陸一奇最忠實的支持者,坦然迎接所有挑戰,因為她相信著陸一奇能夠創造更多奇跡。
她還相信著陸一奇能夠擁有一段濃墨重彩的人生。有時候,按部就班的平凡生活,卻也不見得就是幸福。
“呼……”
江文瑾長長吐出一口氣,用圍裙將臉頰之上的淚水全部擦拭而去,挺直腰桿,再次開始忙碌起來。
浴室之中,陸一奇涌動的情緒依舊沒有能夠探究到虛實的邊界,總覺得這一切就是夢境,但即使是夢境,那又如何?緊繃的神經和緊繃的肌肉都緩緩松弛下來,如同經歷了漫長航行之后的郵輪終于返回港灣一般。
滾燙的熱水拍打在身體之上,洗去一整天的疲憊與辛勞,就連四連敗的陰影所帶來的巨大壓力也暫時放到了一邊。
等熱水澡結束之后,洗去污垢就如同洗去沉甸甸的負擔一般,整個人都變得輕松起來。
重新回到大廳,熟悉的家鄉味道依舊在久久盤旋著,原本就已經餓扁的肚子更是用咕嚕聲發出了強烈抗議。
“來來來,先喝一碗雞湯,暖暖胃,然后再吃晚餐。”
江文瑾聽到兒子出來的動靜,端著一碗雞湯就直接送了過來,不管陸一奇是否愿意,就把雞湯送了過來。
陸一奇有些無奈,卻也沒有抗議,乖乖地接過碗,一口氣全部喝完。
江文瑾注視著陸一奇把整碗雞湯都喝完,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重新接過空碗,轉身走向廚房,“快快快,準備吃晚餐,你估計都餓壞了。最近加班都這么晚嗎?我還以為主教練的下班時間可以早一些呢。”
陸一奇披著浴巾、擦著頭發,原本準備到廚房幫忙——至少可以幫忙擺碗筷,結果就被江文瑾趕了出來,“坐著就好,你在這里也就是礙事,我做事都伸展不開了。”那嫌棄的語氣讓陸一奇只能摸摸鼻子。
“綠灣這里還是地方太小,很多東西都買不到。我從紐約自己帶了一些過來,沒有想到還是帶得太少了。”
“這次過來太匆忙,等下次我再過來的時候,專門到唐人街去一趟,把東西都給你備齊。你平時自己也可以做一些,你不是也經常在家里做飯嘛。以后不要吃那些垃圾食品了,你們球隊的食堂到底是怎么回事?”
依舊是熟悉的碎碎念,才安靜不到十分鐘,寬敞的屋子里就再次開始回蕩著江文瑾那絮絮叨叨的聲音。
恐怕這是陸一奇搬家過來之后最“吵鬧”的夜晚了,即使是教練組在這里觀看比賽錄像的通宵夜晚也沒有如此熱鬧,寧靜的湖邊別墅也就平添了些許生氣,奶黃色的燈光將周圍的黑暗驅散,就連月光都變得溫柔起來。
今晚,屬于家鄉的味道終于可以讓陸一奇大快朵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