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江文瑾總是回想起陸一奇還在小學的時候,來到陌生環境而結交不到朋友,但他也沒有害怕恐懼,而是積極主動地融入當地生活,每天從學校回來還充當老師,幫助他們夫妻兩學習英文。
后來加入橄欖球隊,身上總是帶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江文瑾幫忙處理的時候,又是懊惱又是心疼,但陸一奇卻不忘安慰她說,“傷疤是勇士的勛章!更何況,每次都有媽媽幫忙處理,我一點都不疼的。”
不知道現在陸一奇受傷的話,誰幫忙他處理。
“……怎么了?”
耳邊傳來陸家言的聲音,打斷了江文瑾的思緒,她慌忙地收拾著自己的狼狽,“誰的短信?你怎么就看著出神了?”陸家言注意到了江文瑾的動作,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給出了大膽的猜測:短信就是原因。
江文瑾清了清嗓子,原本準備隱瞞消息,但回想起兩個月前的那次爭吵,她決定實話實說地攤牌,“阿奇率領球隊進入冠軍賽了,這個周末在圣安東尼奧舉行,他邀請我們到現場觀看比賽。我想去。”
“什么?咳咳。你在說什么?”陸家言猝不及防地被拋了一個炸彈,反應不過來,被自己嗆到而咳嗽起來。
江文瑾低垂著眼睛,自顧自地說道,“阿奇的球隊取得了賽季全勝戰績,現在不少人都知道阿奇的名字了,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與能力,也許……我是說,誰知道呢?也許他真的能夠闖蕩出來呢?”
“你一直都在關注阿奇的新聞?”陸家言卻捕捉到了不同的信息。
江文瑾沒有回答,這就等于是默認了。
陸家言想要發火,但還是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這是行不通的……”
“但現在阿奇已經做到了。”江文瑾打斷了陸家言的話語,“阿奇只身在外拼搏,他真正地在球隊之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并且已經率領球隊闖蕩出來了,他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即使作為教練,也能夠成功。”
陸家言有些憤怒又有些無奈,“你知道這件事多么困難。雖然阿奇現在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有球隊愿意聘請他擔任主教練嗎?沒有!在這里,我們這些黃皮膚的就是外人,甚至就連那些黑人都歧視我們。你想想,黑人現在也依舊可能遭遇歧視,更何況是我們呢?”
“的確,阿奇現在可能取得了一些成績,但他在那些人眼中不過是一個爆點一個噱頭,就好像馬戲團一樣,耍猴的特別厲害,觀眾也會給他鼓掌;可是,真正愿意與猴子做朋友的,又有多少個人呢?”
陸家言還有很多很多話語想說,但終究全部都忍住了,類似的爭吵已經發生過太多次了,深呼吸一口氣,“阿奇需要明白,除非有人愿意聘請他成為主教練,否則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出頭,也沒有機會證明自己!”
似曾相識的對話,著實發生太多太多次,反反復復,就如同在迷宮之中一般,他們都已經沒有了精力,就好像每次都是一樣,相同的話題、相同的內容、相同的觀點,最后也是相同的結果。沒有改變。
“體育運動,我知道,以實力說話,只要能夠取得勝利,那么就是真理,沒有人會在乎年齡或者種族。但問題就在于,爭取勝利之前首先需要爭取上場的機會,如果球隊甚至不愿意給予站在賽場上的機會,那么又談何勝利呢?”
“這就是阿奇需要面對的問題:不會有人愿意給予阿奇機會,那么他又如何證明自己呢?”
陸家言也是一口濁氣堵塞在胸口,無法吐出去,正是因為他知道那條道路多么艱辛,刀山火海荊棘密布都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難于上青天的一個選擇,所以他才反對得如此激烈,他又何嘗愿意看到孩子受傷呢?
等到真正撞得頭破血流、走投無路的那一天,陸一奇又應該怎么辦呢?錯過了順利就業、適應社會的最佳機會,陸一奇的未來又應該走向何方呢?
看著眼眶里泛著涔涔淚水的妻子,陸家言也是滿嘴苦澀,所有怒火最后化作了恨鐵不成鋼的煩躁,“慈母多敗兒!如果你無法堅持立場,他就會點燃希望,到時候只會摔得更慘,你難道還沒有看明白嗎?”
“但如果他成功了呢?”江文瑾的骨子里也有一股韌勁,否則,當年她也不會跟著陸家言漂洋過海前來打拼了。
“不可能!”陸家言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活了一輩子,什么事情沒有見過?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但如果他成功了呢?”江文瑾還是執拗地說著同樣一句話,“如果他真的成為主教練了呢?你是否就愿意支持他呢?”
陸家言一時語塞,看著偏執的妻子,郁悶地搖搖頭,“阿奇就是隨你,那個性就好像蠻牛,決定之后,怎么拉都拉不回來;只有真正撞墻了之后,才愿意認輸。”
“不知道當年是誰鍥而不舍地連續兩個月前來我家提親,我爸拿著掃帚趕人都趕不走。”江文瑾自言自語地嘟囔著,聲音不大,但在狹窄的客廳里卻格外清晰。
陸家言瞪圓眼睛,狠狠地看向妻子,但隨后就感覺到了羞澀和尷尬,坐立難安,猛地站起來朝著衛生間方向邁開了腳步。
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那些拘謹。
江文瑾坐在客廳沙發上,視線落在了手機上,再次摁了一下按鈕,屏幕重新亮起來,細細地閱讀了一遍短信,揚聲詢問到,“這周末的冠軍賽,我們真的不去嗎?”
“店鋪不需要照顧嗎?我們兩個都離開了,誰來看店?然后花費冤枉錢,跑到另外一座城市,就為了看一場比賽?那是有錢人才做的事情。你真的嫌棄錢包燒得慌,不如吃一頓大餐,至少還能感受到一點東西。”
陸家言的話語從衛生間方向悶悶地傳來。
江文瑾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視線依舊舍不得離開手機屏幕,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許久許久。
然后,江文瑾摁下確定鍵,雙手就在鍵盤之上摁了起來,噼里啪啦地打了長長的一通短信,但認真閱讀一遍之后,又嘩啦啦地全部刪除,最后簡單編輯了一下,就了發送鍵,將手機放在一旁,繼續看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