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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節 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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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獅王與國師是多年的老友,彼此心意相通。就這樣面面相覷不用說話,彼此都能看懂對方眼睛里深含的特殊意味。

  良久,師銳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想讓我御駕親征?”

  他知道這句話只能由自己來說。

  巫況臉上顯出無奈的苦笑,回避地低下頭。

  獅族并非沒有優秀的統領,然而具體領兵負責作戰與區域監管是兩回事。前者不需要考慮更多,只要率領軍隊專心打仗就行。后者則不同,那意味著對整個作戰區域乃至軍需供應全方位的多環節控制和管理。套用古老文明時代的官職,就是總督。

  按照慣例,這類職務只能由王室成員擔任。一方面是出于戰爭本身考慮,把后勤等問題剝離出來,交給總督專門負責。另一方面是為了確保軍隊監管的純粹性,最大限度降低統領對軍隊的控制,將謀反之類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師銳端著裝有一半茶水的杯子,在手里不斷地轉來轉去,淡淡地問:“你覺得我現在離開咆哮城去北邊督管戰事……合適嗎?”

  “事情要分兩方面來看。”巫況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飛鷹城現在屬于龍族。我承認我們在支援鷹族的問題上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但這不是陛下您的錯。您在第一時間召集軍隊,卻無法達到必須的數量。說起來,鷹族自己也有問題,要么戰斗力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強,要么就是鷹崇山在指揮方面沒有能力……總之這一切都過去了,鷹族已經成為被龍族吞下去的一塊肥肉。他們需要時間消化,短時間內,至少三個月,或者半年,龍族不會再次出兵。”

  師銳緊張的心情略有舒緩,巫況這番話與他之前的推測不謀而合。獅王把杯子放回桌上,低垂的眼睛里透出思索:“……東面是安全的。”

  巫況把椅子向前挪了一些,神情嚴肅:“所以我覺得只有陛下您御駕親征才能解決北方邊境的問題。我們不是沒有軍隊,也不是不能打,只要讓士兵們覺得在代幣方面有保障,他們仍然會像從前那樣,對陛下和族群有著足夠的忠誠。”

  這些話巫況在心里憋了很久,如果不是趁著現在的機會,他也不敢如此直白的在師銳面前說出。

  代幣是獅王心中的逆鱗。這段時間以來,有多名官員就代幣的問題上書,請求獅王放開金銀兌換,并在市場上投入大量資源……兩名為首的官員被獅王下令當眾處死,抄家滅門,其余的全部撤職流放。

  師銳抬起眼皮,深黑色的眼眸透著冷淡,更有著專屬于王者的威嚴:“沒想到你也這么說。兌換金銀……你以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

  “至少能解決一部分。”巫況說得很誠懇:“對我們來說,鷹族是個教訓。如果……我是說如果,換了我處在鷹崇山當時的位置,我會打開倉庫,拿出所有的東西犒賞軍隊,激勵士氣。陛下,只有活著才機會。士兵們真正想要的其實不是金子和銀子,只要讓他們相信代幣仍有價值,他們就能……”

  “夠了!我不想聽這種話。”師銳煩躁地揮了揮手,盡管很不高興,卻沒有當場發作:“鷹族已經敗了,我們必須采取新的對策。咆哮城是首都,我不能輕易離開。這樣吧,北邊的問題就由你全權負責,不能讓他們越過東林城。”

  巫況在心中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拱手行禮:“遵命。”

  現在的獅王,已經不是年輕時的師銳了。

  他變得多疑,對周圍的一切都抱有戒心,而且非常的貪婪。

  他畢竟老了。

  鎖龍關以南,神威要塞西北外圍。

  亞成蹲在地上,手里拿著一把短柄鐵鏟,用力撬著土塊和碎石,用雙手捧著,裝進旁邊用麻藤編制的袋子。

  麻藤的用處不只是編筐和搓繩。將它們從山里采回來,用石頭砸開,碾細纖維,放在溪澗里沖刷,去除其中粘稠多汁的部分,剩下的纖維曬干后就能用于編織。當然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粗麻,而是一種性質與其類似的代替品。

  十九歲的亞成很精干,身上沒有贅肉,銅黑色的皮膚表面滲出汗水,反射出一層類似油脂的光澤。塊壘狀的肌肉沿著胳膊與胸前分布,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多余的脂肪。這種在文明時代令人羨慕的身材如今是普遍現象,魁梧結實的漢子等同于“窮鬼”和“平民”。肥胖的身材令人羨慕,貴族之所以被無數平民所關注,是因為很多貴族都有高高隆起的小肚子。

  蹲在旁邊的老威用繩子將麻袋口扎緊。旁邊有三匹馬,其中兩匹馬背上各有一條裝滿泥土的口袋。

  隊長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他不斷催促著正在忙碌的亞成與老威:“動作快點兒,這里不安全,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弄完了回去。”

  這是一支由三個人組成的斥候小隊,隸屬于鎖龍關。

  上次大戰結束后,南方白人就在關外徹底消失,退往神威要塞以南。按照以前的經驗,當南北雙方處于戰爭暫停時期,局勢也會變得平靜。無論北方蠻族還是南方白人,都不會出動大規模軍隊,而是以小規模的斥候互相試探,收集情報。

  年輕人都很聽話,何況隊長經驗豐富,對亞成也很照顧。

  老威嘴里含著一段事先準備好的短繩,他用膝蓋撐住裝滿土石的麻袋,示意亞成幫著自己將袋口收攏,這才摘下嘴里的繩子,熟練地在袋口上繞了一圈,用力扎緊。

  “我說,上頭為什么要我們收集這些土和石頭?”二十多歲的老威比他實際年齡看起來大,這是因為常年風吹日曬導致皮膚變得粗糙。他站起來,雙手拉住略松的褲帶收緊,不太明白地問:“隊長,咱們這段時間跑了好幾個地方,每次都是挖幾袋石頭回去,上面也不告訴我們這是為什么。”

  亞成在旁邊附和道:“是啊,以前我們出來的時候從沒做過這種事。我聽其他小隊的兄弟們說,他們得到的命令跟咱們一樣,回去的時候必須就地收集土塊和石頭,說是上面要用。”

  “我就不明白這些石頭到底有什么用?”老威看似與亞成一唱一和,其實不過是發發牢騷:“咱們出來一趟也不容易,最好還是能帶點兒額外的好處再回去。偏偏上面非得讓我們這么做……嘖嘖嘖嘖……隊長,你得跟上面好好說說,這次就算了,以后還是改改規矩吧!”

  老威的確有發牢騷的理由。

  昨天遭遇了一個白人斥候小隊,同樣也是三個人。因為這邊發現的早,隊長帶著亞成和老威半夜襲擊了對方營地,砍下了三顆白人矮子的腦袋。

  白人的馬雖然矮小,卻是很不錯的戰利品。可惜老威在牽馬的時候沒留意腳下,被死者尸體絆倒摔了一跤,絞在一起的韁繩頓時松開,三匹矮馬當場掙脫掉頭就往南邊跑。因為天黑危險,隊長喊住了老威,沒讓他追下去。

  這意味著收入少了一大半。老威整個夜里都在罵罵咧咧,他只能把主意打到三個白人倒霉蛋身上,可因為馬匹負重量不足,隊長不準帶走所有的尸體,老威只得拔出匕首,從死者胳膊和腿上割下大塊的肉。

  負重量要留給這些裝滿石頭的麻袋。光靠人扛手抬,等走回鎖龍關,恐怕會被活活累死。

  “哪來這么多廢話?這是上面的命令,讓你做就老老實實做,做好了肯定會有賞賜。”隊長沖著老威屁股上踢了一腳,老威沒躲。他知道隊長沒有惡意,更重要的是這動作意味著隊長沒把自己當做外人。

  “好吧,我知道這些石頭很重要,比我最喜歡的肉還重要……”雖然沒有直接性的反對,老威卻嘮嘮叨叨說個不停。他也看開了,既然得不到就不要強求,還是以完成任務為首要前提。

  隊長神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隨口吩咐:“前面就是神威要塞,不能再往前走了。咱們現在就回去,把石頭繳上去,然后好好休息幾天。”

  亞成是后來加入斥候小隊的年輕人,他一般不摻和隊長和老威之間的話題。不過這次比較特殊,他忍了一下,踩住馬鐙正準備上馬的時候,還是張嘴笑道:“這次回去我想吃頓好的。”

  長期在外風餐露宿,對美食的需求遠遠超過其它方面。老威用皮繩把麻袋拴緊,饒有興趣地問:“你想吃什么?”

  “鹵肉!”亞成說得很認真:“龍族人在關隘下面開了一家鹵肉店,據說是無論什么肉都能做得很好吃。我吃過一次他們做的紅燒肉,那味道絕了,一口咬進嘴里全是油,香啊……”

  “等等,你剛才明明說的是鹵肉,怎么扯到紅燒上去了?”老威喜歡在旁枝末節上較勁,刨根問底。

  “這個……”亞成頗為犯難地撓了撓頭,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出不太確定的解釋:“也許,大概,可能……紅燒肉也是鹵肉的一種吧?”

  看著兩個正對食物進行探討的部下,隊長笑呵呵的沒有參與。他翻身上馬,右手下意識摸向斜插在后腰上的皮鞭,催促道:“你們這倆個家伙剛才不是還說要趕早回去嗎?有什么話就留到路上說,別他嗎的像個娘們兒拖拖拉拉……”

  “砰!”

  遠處傳來沉悶的槍聲,亞成看見隊長魁梧的身子晃了一下,失去控制從馬背上栽倒,像沉甸甸的石頭那樣掉下來,蜷曲在地上不斷扭動。

  他的脖子被子彈擊中,從下巴到后頸斜射進去,形成一個可怕的血肉通道。白色的骨片夾雜著鮮紅肉末濺在亞成身上,他仿佛被魔法定住了,保持著左腳踩住馬鐙,雙手拉緊韁準備翻身上馬的動作,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

  “是白人矮子!”旁邊傳來老威聲嘶力竭的喊叫,亞成隨即感到肩膀上被猛然推了一把,一股力量托著屁股將自己直接抬到馬背上:“走啊!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亞成從懵懂中驚醒,心臟在劇烈狂跳,所有神經繃緊,他雙手死死握住韁繩,本能地將身子伏低,趴在馬背上,從側面拽住韁繩引導馬匹調轉方向。

  遠處再次傳來沉悶的槍聲。這次亞成聽得比上次清楚,是白人特有的火繩槍,做工精細,數量不多,專門配備給軍官與特殊士兵的那種。北方蠻族沒有“狙擊手”這個詞,卻有著“優秀弓箭手”的說法。在亞成看來兩者幾乎一模一樣,區別在于各自使用的武器。

  他趴在馬背上大口喘息,恐懼像爪子一樣扼住心臟,他知道隊長沒救了,一槍斃命。能夠造成這種程度的傷害,表明白人射手距離很近,火繩槍只能在這樣的前提下才能發揮出足夠的為例。

  胯下的戰馬開始奔跑,亞成趴在馬背上根本不敢抬頭。老威畢竟是老兵,動作比他更快,雙腳夾緊馬腹,右手揚鞭朝著戰馬后臀猛抽,剛甩出一鞭,子彈已經從后面追上來。老威身上連中四槍,大片鮮血幾乎是立刻染紅了整個后背,從左腹穿透的子彈幾乎將那里的肌肉徹底撕裂。亞成看見老威在中彈瞬間顛了一下,然后慘叫著上身后仰,徹底失去對馬匹的控制,重重摔了下來。

  戰馬跑得極快,陷入思維停滯的亞成低頭看著從戰馬蹄下飛快掠過的老威。他臉上全是血,張開的嘴里全是血沫,從他翕張的嘴唇與口型判斷,是在說著兩個無聲的字。

  快走!

  亞成仍能聽見身后傳來槍聲,甚至可以感受到子彈從頭頂“嗖嗖”飛過帶動的氣流變化。他一秒鐘也不敢猶豫,反手拔出后腰上的短刀,控制著力道與尺度,顫抖著刺向馬背側面。

  只有感受到痛,馬才會跑得更快。

  白人又來了!

  亞成腦海里牢牢定格了上馬一剎那眼睛從南面方向瞟過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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