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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二節 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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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向你道歉。”從巫源口中說出的話語讓天浩有些意外,他嘆了口氣:“我弄錯了一些事情,我以為你是我的敵人。事實證明我當初的結論過于武斷,我們之間缺乏溝通,彼此也不了解。后來我才明白,其實我們是一類人。”

  這段話太突然了,被鎖鏈固定在墻上的牛偉邦艱難地仰起頭,透過血枷和亂發,驚訝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巫源,隨即收回目光,低頭注視著坐在近處的天浩。

  無數的念頭在天浩大腦里翻騰,他眼前閃過一幕幕文明時代的場景,更出現了詹建華的印象。

  一類人……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巫源也是休眠者?

  “獅王陛下是一個天才,他創造性的發明了貨幣制度。”巫源的聲音在繼續:“當然,我指的是我們這邊,不是整個世界。南方白人在這方面遠遠走在我們前面,所以他們的整體社會制度比我們更先進,更優越。金錢可以轉化為巨大的力量,成為推動社會前進的能源。你去過鎖龍關,你應該知道南方白人兵強馬壯,火槍和大炮比弓箭射得更遠。”

  天浩淡淡地笑了:“我覺得你的邏輯思維有問題,金錢和武器之間沒有關聯,你扯遠了。”

  “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包括武器。”巫源并不在意天浩的冷嘲熱諷:“財富的力量可以推動一切,包括武器更新換代。我們在身高體格方面的優勢維持不了多久,鎖龍關也不可能把白人永遠擋在外面。五十年、一百年、兩百年……新的變革總會出現,白人一直在前進,我們卻在原地踏步。到頭來,他們會打破鎖龍關,征服北方,我們的子孫后代要么淪為奴隸,要么滅族。”

  天浩沉默了,他的目光產生了變化,不再那么陰沉和冷淡,比剛走這間屋子的時候多了一些溫度。

  “看來我對你的理解有所偏差,你不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壞人。”天浩停頓了一下:“至少沒有我想的那么壞。”

  “所以我們必須做出改變。”巫源對天浩現在的態度很滿意,他笑了:“貨幣制度勢在必行,獅王陛下……”

  “我覺得你沒有搞明白事物的本質。”天浩打斷了他的話:“我很清楚獅族所謂的“貨幣制度”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種財富掠奪手段。你是聰明人,把普通的金屬變成銀子,外面裹上一層金箔就能冒充黃金……這根本不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是欺騙,是訛詐,是讓更多無辜人走向絕望的深淵。”

  “原始積累是殘酷的。”巫源收起笑容,他的臉色和語氣一樣冷漠:“總得有人為此作出犧牲,他們的絕望并非毫無意義,這才是構成聯合部族強大的基礎。”

  天浩笑了,冰冷又輕蔑:“說到犧牲……既然你如此推崇貨幣制度,又是獅王的狂熱支持者,為什么你不主動站出來成為犧牲者的一員?為什么你處心積慮用各種假幣冒充黃金白銀?為什么要用一堆不值錢的金屬圓片掠奪他人的財富?”

  “這是我的權力。”憤怒在巫源的身體里膨脹,他努力控制情緒,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那些平民根本不知道貨幣制度的意義所在,他們直到現在還使用原始的以物易物。”

  “這就是你搶占他人財富的理由?”天浩冷笑道。

  “經驗和教訓只能通過親身經歷才能獲得。最先倒下的這些人會成為范例,給后來者提供幫助。作為指導者和先行者,我有權力得到屬于自己的東西。”巫源神情逐漸轉冷,

  被鎖住的牛偉邦忽然笑了,譏諷的意味是如此明顯:“你的東西?呵呵……這是我聽過最愚蠢的話。”

  “閉嘴!”巫源強迫自己盡量不要發火:“你現在是我的囚犯,最好不要惹怒我。”

  天浩忽然覺得有些無力,明明大家都在使用同一種語言,彼此思維卻不在同一個次元。他用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巫源:“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巫源覺得這是拉近關系的好機會,連忙笑道:“你當時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很輕視我,覺得跟我在一起會拉低你的身份。”天浩毫不留情撕破了對方偽裝:“那時候我是一個小人物,一個十人首。我幫助你和牛銅解決了與鷹族之間射術比賽的麻煩,只得到了一袋錢,一袋毫無價值的偽幣。”

  “那是我對你的考驗。”巫源根本不承認這是事實,他想也不想就張口狡辯:“何況那些錢你已經花掉了,你從我這里購買糧食和布匹,這是正常的商業行為。”

  “那是因為我看穿了你掠奪財富的本質和手段。”天浩頓了一會兒,用一種很特別的語氣說:“對某個人產生敵意并不奇怪,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從一開始就對我抱有那種態度?我不認識你,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

  巫源默不作聲,他的呼吸不再平穩,略有些粗重,低頭注視著腳下的地面,仿佛那里刻畫著許多內容,成為補充記憶的記錄板塊。

  “我說了要跟你好好談談,這同樣是我們交流的一部分。”慢慢的,他抬起頭:“既然你這么問,那我就告訴你————因為你來自磐石寨……是寨子,而不是城市。”

  他加重了后面幾個字的語氣。

  “有區別嗎?”天浩目不轉睛注視著他,感覺似乎抓住了某個問題的核心。

  “我是行巫者。在我成為族巫的道路上,有過很多老師。”巫源沉浸在對過去的思緒深處:“在很小的時候,大國師對我進行過指導,可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那些理論。沒必要所有人都忠君愛族,適當的時候可以就利益方面進行交換。大王不是生下來就能坐上那個位置,以妥協換取和平的做法絕對不是投降。然而大國師的態度是如此強硬,他認為我的思想很危險,所以他把我逐出了皇家巫師培訓學校,趕出黑角城……那一年,我十三歲。”

  “當時我只是一個預備祭司,我發誓要證明大國師是錯的。我去了很多地方,也去過磐石寨。”

  “那段時間我的情緒很低落,我覺得世界就像一個黑沉沉的罩子,永遠不可能被捅開看到光明。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我真正的老師。”

  天浩下意識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臂,他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懷疑,以及不確定:“在磐石寨?”

  “準確的說,應該是磐石寨外面。”巫源很感慨:“他叫詹建華。我當時很驚訝,因為只有貴族才能擁有姓氏,而他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貴族。他告訴我姓是自己取的,這是一種自由,不應該被貴族們壟斷。我跟著他的時間不長,只有三個月。那是我人生中永遠不會忘記的一段時光。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醫術、知識、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認知、動物和植物,還有對大陸南北不同社會制度的看法……”

  “詹建華是你的老師?”天浩再次打斷了巫源的話,他整個人變得凝重起來,不再是剛進門時冷淡平靜的態度。這消息太意外了,感覺就像一個死去多年的人從墳墓里爬出來,藏在陰暗角落里,狠狠詛咒著那些渾然不覺的人們。

  “你知道他?還是聽過他的名字?”巫源很警覺。

  “他是被放逐者。”這是天浩短時間內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釋。

  “看來你和巫彭之間的關系比我想的更加親密。”巫源冷笑著,挖苦道:“他連這種秘密都告訴你,估計是把你當做下一任國師進行培養……可惜啊!你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領主不能成為國師,沒有任何一位族長能接受這種雙重職位的掌權者。”

  “這就是你對我產生厭惡的理由?”天浩繼續追問。

  “三個月后我再沒有見過他。他說過正處于放逐階段,是巫彭親自下的命令。”巫源的語氣又變得生硬起來,目光也變得冷淡:“雖然只有三個月,可是我從他那里學到的知識比任何人都要高深。我憎恨那些迫害他的人,憎恨與其有關的一切,包括磐石寨。”

  “磐石寨跟這件事有什么關系?”天浩皺著眉一直搖頭。

  “你還不明白嗎?那里是他的放逐地!”巫源驟然提高音量,幾乎是在喊叫:“他被關在那里出不來,否則我還能從他那兒學到更多的知識。”

  “就因為這個,所以你把我當做敵人?”天浩覺得實在難以理解,簡直不可思議。

  “這理由難道還不夠嗎?”巫源在緩慢的語速中釋放憤怒:“你來自那個寨子,就像骯臟、污穢、黑暗的地方,只要腦子正常的人都會避開,從不主動接近。”

  天浩搖搖頭,陷入了沉默。

  他實在找不到可說的話。面對偏執狂,理智和冷靜都將被視作敵意。

  牛偉邦用力拽了一下鎖住手腕的鐵鏈,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他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猙獰冷笑,大口喘息著說:“你果然是個瘋子……都怪老子當初瞎了眼,覺得你才識過人,把你選為族巫……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該直接下令砍掉你的人頭。”

  巫源的目光冰冷又銳利,他瞟了一眼牛偉邦,沒有與其爭論,注意力很快回轉到天浩身上:“還是談談我們之間的問題吧,這才是重點。”

  天浩抬起頭,不再沉默:“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我換種問法,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成為你的朋友、盟友、合作伙伴,關系最牢靠的那種。”巫源并不掩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天浩內心充滿了疑問。

  “牛銅已經死了。包括他的妻子、兒子,以及所有的家人,全都死了。”巫源恢復了正常語氣,優雅自如的神情在臉上重現:“我為你掃清了障礙,赤蹄城現在是一座無主之城。牛銅雖是城主,可是按照部族法律,如果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直系血親,就意味著繼承權按照正常順序遞次延續,從表親當中選出新的繼承人。”

  一股強烈的惡寒從天浩體內席卷而過,他感覺自己的神經變得緊繃又脆弱,身體本能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對從未接觸也從未想過的陌生領域在眼前突然展現,猝不及防之下引發的震驚。

  “還有他,也是一樣。”巫源冷笑著,伸出右手,筆直指向鎖在墻上的牛偉邦。

  “比起其它部族,雷牛族有些特別。”他陰沉沉地笑著,得意的目光不斷掃過牛偉邦傷痕累累的身體:“我們有一位英明的王,他雄才大略,想要在治理族群方面得到比祖先更偉大的功績。哼……神靈早已證明他沒有這方面的能力,否則這么多年以來,雷牛族就不會只有牛銅一個城主。”

  “沒有城主就沒有表親,有資格繼承王位的人就少。”巫源偏過頭,盯著坐在對面的天浩:“現在你知道牛銅在牛偉邦心目中的地位了吧!哈哈哈哈,我只用一封信就把他從雷角城騙過來,他居然相信了。就像一只鵪鶉,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想殺了他?”天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得替你掃平障礙。”夸張得意的笑容再次浮現在巫源臉上:“我不是一個人,我是族巫,我是神靈的代言人。有很多人相信我,并愿意為了我而死。你以為我在雷角城里沒有布置嗎?你以為我的手下只是現在你看到的這些?哈哈哈哈……實話告訴你,牛偉邦的家人也死了,就在今天早上,我的人殺了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他的每一個血親。”

  天浩與牛偉邦同時變色,后者渾身都在顫抖:“你……你胡說,這不可能。”

  巫源低聲淺笑:“這就是聰明智慧與蠻橫力量之間最大的區別。我早就買通了你妻子身邊的仆人,不止一個,而是很多。我告訴他們,如果今天你沒有從赤蹄城回去,在雷角城出現,那就意味著計劃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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