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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節 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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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偉邦會殺了天浩嗎?

  答案是否認的。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還能向從前一樣信任天浩。

  雷角之王肯定知道關于磐石城主逆謀造反的謠言統統都是謊話,但他無法拔出種在心里的那根刺————監獄里出現了叛徒,誰能保證這種疏漏不會蔓延到身邊的親衛隊?如果連發誓效忠的人都不能相信,那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什么是真的?

  天浩表示忠誠的各種行為舉動,在牛偉邦看來都有可能是故意偽裝。

  這就是巫源想要的結果。

  他沒有足夠的權力控制一切,但他是神靈的代言人,知道如何利用手上的資源。有些時候殺人不需要用刀,一兩句話,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足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但這還不夠。

  酒壺很小,巫源數著數,總共喝了六杯。

  磐石城的蘋果酒味道不錯,很甜。

  略微慶祝一下,并非放縱。帶著一點點微醺的感覺最好,這重程度的酒精攝入量剛好可以刺激大腦,保持興奮狀態,卻不會喪失冷靜。

  外面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

  巫源知道那是身邊的親信。身為族巫,他不缺跟隨者,殺了一個有兩個,多殺幾個還有更多。

  神靈是一面旗幟,比王更高級。

  站起來,走過去,拉開房門。親信跪在外面,額頭緊貼著地面,卑微的聲音里透出絕對尊崇:“大人,馬車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出發。”

  “那就走吧!”巫源淡淡一下,隨手在親信躬起的后背頂端輕觸了一下:“神靈已經看到了你的努力,你會得到通往天國幸福之門的階梯。”

  有人求現世,有人求往生,還有人希望死后進入天國,雖然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

  “感謝神靈,感謝大人。”他的腰比剛才更加彎曲,幾乎整張臉貼在了地上。

  該去赤蹄城了。

  這是巫源兩天前就對外界釋放的信號。他是族巫,雷角城這邊的祭祀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族中各出城寨的相關祭典。這是一個漫長辛苦的歷程,如果老老實實按部就班一個個城寨順序做完,明年春天也就到了。事實上,無論任何族群的巫師都不會這樣做,頂多是挑著主要城市進行祭祀。小型村寨有自己的做法,當地祭司就能勝任。

  這借口很充分,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沒人知道巫源此行的目的地是獠牙城。

  “磐石城一定會在戰爭中崩潰。年輕人,你會摔得很慘,粉身碎骨。”

  豕族領地,黑牙部,常豐寨。

  這座寨子遭到毀滅性破壞,周邊寨墻有四處破口,寨門幾乎被粉碎,兩側木質圍墻被推倒,入口寬度擴大了三倍以上,整體長度超過上百米。

  戰斗已經結束。

  手持戰刀的牛族士兵以小隊為單位,在一個個房間依序搜索。沒能來得及逃走的人紛紛從藏身處被拖出,槍尖和長刀威脅著他們在中央空地上集中,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稍有異動,警惕的士兵立刻沖過來狂扇耳光,打得嘴角流血,面部腫脹。

  老人和女人混在一起,兒童也在其中。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所有俘虜按照人頭編號,每十個人為一組,壯年男女與老弱一起混編,任何人只要有異動逃走的行為,所有人一起受罰,當眾處死。

  這絕不是嘴上說說那么簡單,廣場四周已經豎起五十多根木桿,上面插著一具具僵硬的尸體,不管有罪無罪,發現有人逃跑卻不及時報告并加以阻止,冷酷無情的連坐制度會讓你明白什么叫做現實。

  殺戮仍在繼續。

  受傷的常豐寨豕人被一個個帶出來,由牛族十人首這一級別的隊長和統領進行甄別。傷勢較輕的可以留下,加入戰俘團。重傷者必須死,他們的手腳在戰斗中被砍斷,無法行動,就算僥幸活下來也跟廢物沒什么區別。何況他們不是牛族人,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這是北方蠻族所有部落在戰爭結束后的必須環節。死者是對活人的犒賞,據說在遙遠的古代,蠻族祖先在獲勝后還會大規模殺俘,以滿足麾下軍隊所有人的要求。

  宗具對常豐寨寬敞的議事廳很滿意。他坐在臨時安置的椅子上,笑呵呵看著雙手被反綁站在面前的寨子頭領:“考慮得怎么樣?投降吧!”

  這是一個勇敢的豕人,也是一個看似可以爭取過來的豕人頭領。

  他在戰斗中表現很出色,非常英勇:腹部被刺了一槍,肩膀側面被射中兩箭,盡管如此仍不愿意后退,連續帶領所剩不多的豕族戰士打了個反沖鋒,差點兒把已經沖進寨子的牛族軍隊殺了出去。要不是宗具手下的統領及時增援,想要攻下常豐寨還得花費更多時間,付出更多傷亡。

  受傷的頭領腹部裹著繃帶,盡管很厚,仍被大量滲出的鮮血染紅。因為流血過多,他看上去很虛弱,一直在發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很冷,有種控制不住隨時可能被凍死的感覺。

  外面本來就下著雪。

  他沒有直接回答宗具的問題,搖晃著身子,睜大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站在對面的一個豕人。

  “我……我認識你。”他大口喘著粗氣,憤怒和恐懼早已隨著時間變淡,內心深處的震驚逐漸平復,變成了困擾思維的不解:“十多年前,在獠牙城……大王的生辰,所有部落……所有寨子頭領帶著禮物前往慶祝,我和你坐在一起,你……你的名字……讓我想想你叫什么……你……”

  身材魁梧的豕人右手杵著長刀,安靜地注視著他,沉默片刻,略點了點頭:“你的記性不錯,我叫黑齒。”

  “對……沒錯……就是,就是這個名字。”受傷的頭領用力咽下一口帶血的唾沫,發出兇狠憤怒的低吼:“為什么你會站在他們那邊?牛族人……你什么時候投靠了他們?你……你是叛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黑齒活動了一下被盔甲束縛過緊的左臂,發出金屬碰撞的輕微悶響:“我不想死。我也是頭領。我得讓下面的人吃飽肚子。我以前是鋼牙部的人,地里種的莊稼不夠吃,每年還要交給族長一大批麥子。我知道投降是一種恥辱,可是我能怎么辦?就為了區區一點兒所謂的忠誠,眼睜睜看著全寨人餓死?”

  受傷的豕人頭領眼眶里血色更濃,他發出憤恨到極點的顫音:“如果不是你們帶路,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這兒。你們還沖在最前面,幫著牛族人殺害自己的同胞。你……這是背叛!”

  黑齒淡淡一笑。在磐石城呆了這么久,見過無數新鮮事,被天浩委派的政治委員連續多次洗腦,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莽撞沖動的村寨頭領:“隨便你怎么說,那是你的自由。如果我死了能讓崮山寨其余的人吃上飽飯,那么我也認了。”

  “大王從未虧待過你。”受傷的頭領臉上浮起悲痛:“他邀請我們參加生辰壽宴,那是……那是我感覺最輝煌的時刻。”

  “那是你的想法。”黑齒的聲音沒有欺負,卻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這種事情他見多了,也曾被很多豕人指責,他此刻已經沒有任何情緒,感覺就是一臺機器,只知道執行命令。

  他不會幫著勸降。

  磐石城、雷角城、汨水城三支大軍各有統帥,為了方便作戰,天浩向另外兩支友軍各派出了一千名豕人戰士。黑齒牢記著出發前天浩的再三叮囑————除了作戰之外的任何事務都不要參與,哪怕宗具或宗光要求你這樣做也必須拒絕。你只是一名戰士,不要參與你不熟悉,甚至是完全陌生的政治斗爭。

  黑齒不知道什么叫做“政治”,他的思維很單純————天浩把自己從豕族這個爛攤子里解救出來,他給了崮山寨所有人吃飽并活下去的機會,如果連這樣的人都無法贏得好感,讓自己產生追隨的意愿,那他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領袖。

  年輕的宗光沒什么耐心,他對這種看似沒有效果的勸降已經失去了興趣。拔出佩刀,用力架在受傷頭領的脖子上,厲聲喝道:“一句話,你到底投不投降?”

  豕人頭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正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良久,他長長嘆了口氣,神情隨之變得呆滯,帶著深深的悲傷和無奈緩緩抬起頭,偏轉了一下身子,看著站在對面的宗具:“……你保證放過被你們抓住的所有人?”

  “當然。”宗具笑意溫和:“我從不對放下武器的人動手。”

  “你得給我們糧食。”豕人頭領顯然失去了反抗到底的決心,與其說是被黑齒一番話說動,不如說是他自己對生活和未來產生了新的想法:“還有衣服,這個冬天太冷了,你們要帶著我們離開,就必須給老人和孩子足夠的衣服,否則他們會在路上凍死。”

  “沒問題。”宗具緩步上前,面帶微笑:“看來我們之間已經達成共識。接下來,就該輪到你去說服外面那些人。”

  戰斗已經結束,所有被抓住的豕人集中在空地上。不是每個人都心甘情愿舉手投降,很多人不太情愿,他們目光兇狠,如果不是顧忌牛族士兵遷怒于自己的家人,還有那種該死的連坐制度,很多人都會尋找機會逃跑。

  受傷頭領從屋子里走出的時候,聚集在空地上的豕人紛紛發出驚呼,平靜的狀態被打破,無數雙眼睛看著他,沒人說話,所有豕人都在等待他的命令。

  宗具站在受傷頭領身后,雙手交叉握在身前,他淡淡地笑著,低沉的聲音只有站在旁邊的宗光才能聽見。

  “這是一個挺有威望的家伙。”

  宗光下意識抓住插在鞘中,斜跨在后腰上的戰刀握柄,疑惑的聲音不并高于父親:“那您還留著他?”

  “他對我們很有用。”宗具慢吞吞地回應著,往旁邊邁了半步。這時候天空中的云層沒有之前那么厚,一縷金黃色的陽光照耀大地,豕人頭領高大的身體擋住了這點在寒冷冬日里極其珍貴的溫暖,宗具不想讓他獨自盡享。

  宗光沒有問下去。

  受傷頭領開始對站在臺階下的豕人講話。

  內容很簡單,不外乎是說明目前的情況,讓大家放下武器投降。

  宗光緊張的心情逐漸松緩下來。父親說得沒錯,勸降這名頭領是一步好棋。只有讓他活著,豕人俘虜們才能安心。

  無論是否愿意,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毫無懸念。接受事實的豕人俘虜們情緒雖然低落,卻不再像剛才那樣滿面激憤。宗具笑著對守候在旁邊的親衛隊長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地點點頭,快步走下臺階,對下面的十人首和百人首低聲交代命令。

  一個個豕人小隊很快排成行列,按照順序,接受牛族人分發的食物。

  每人兩塊雜合面餅。

  湯還得等上一段時間。士兵們正在歸攏各種戰利品,戰死者也被集中到一處堆放。北方蠻族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專業廚師,肉湯很簡單,剁碎切塊,扔進大鍋里加水熬煮,有條件就放點兒鹽,否則就是一鍋泛著白膩泡沫的腥味開水。

  食物能安撫情緒,何況這種雜合面餅子味道很不錯,有肉有鹽,很大程度上消除了豕人俘虜的緊張和不安。

  宗具一直在微笑,當著所有俘虜的面,他握住了受傷頭領的手,像多年未見老友那樣輕輕搖晃,左手順勢攀上對方肩膀,親熱地拍了幾下。

  豕人頭領表情不太自然,他很不適應這種場合,嘴唇張開好幾次,卻沒能發出聲音,低著頭,情緒有些低落。

  “我們是朋友。對于愿意合作并服從的人,我不會虧待他。”

  宗具笑道:“來吧,先吃點兒東西,我還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所有豕人俘虜都看見頭領轉身隨著宗具走進房間。

  投降了也好,至少能保住性命。

  牛族人的伙食不錯,沒準跟著他們能比現在過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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