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蹣跚著腳步慢慢走回自己的木屋。巨大的失落感籠罩著老祭司巫行,他覺得自己突然間失去了很多東西,不是具有實質的那種,卻異常珍貴。
喧鬧和歡笑聲像長了翅膀的精靈鉆進耳朵,老祭司無奈地用棍子撥拉著火塘里的灰。在磐石寨生活了很多年,他早已忘記自己是一名貴族。有姓氏,還是行巫者,卻從不在人前擺出架子使用特權……很多時候,村民們也忘記了這一點。
孚松的死對巫行刺激很大。他不喜歡孚松,單純為了個人利益罔顧全體的做法,注定了不可能走太遠。但不管怎么樣,孚松畢竟是這個寨子的頭領。
天浩又去了一趟黑角城,他居然帶回了一份族長簽字認可的頭領委任狀。左臂上多了一枚新的烙印,比之前的“百人首”烙印略小,圖案是一個筆畫簡單的牛頭。有了這兩種東西,沒人會對他寨子頭領的身份產生質疑。
巫行只是覺得孚松罪不至死。對付他的辦法很多,可以抓起來監禁,可以把人抓起來送到族城請求族長發落,還可以發動村民們進行公推,選舉出天浩這個新的頭領……可他偏偏采取了最激進的做法。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是熟悉的節奏。老祭司沉默了幾秒鐘,暗自嘆了口氣,對站在旁邊的兒子揮了揮手。巫且走過去把門打開,只見天浩與天狂搬著一頭巨大的黑狼,直接送進屋里,擺在老祭司面前。
天浩的神情很莊重,他把狼尸橫擺地板上,以標準的祭祀動作跪了下去,雙手掌心向下,指尖合攏,頭部朝著老祭司緩緩落下去的時候,額頭觸碰在手背表面。
這表明眼前的黑狼是敬奉給自己的禮品。
不滿和慍怒在一點點消失,帶著感慨成分的復雜心理占據了大部分思維空間。老祭司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枯瘦如杏脯的臉上露出尷尬神情。他輕輕撫摸著跪在面前的天浩頭頂,良久,發出長長的嘆息。
“你是個有能力,也很聰明的孩子。但是……你不該殺了孚松。”
“他是個例外。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低垂著額頭,天浩的聲音充滿了無可置疑的真誠。
這是所有獵物當中體型最大的一頭黑嚎狼,它的眼睛被羽箭射中,鋒利的箭頭貫穿大腦致死,整塊狼皮完整,的確是敬奉給貴族最好的禮物。
老祭司在沉默中禁錮已久的心,漸漸變得熱火起來。
“我聽永鋼說了,這次你在海邊做得很好,沒有人死,大家都活著……我老了,不能跟著你們出去,祭祀的事情就交給我吧!咱們寨子小,經不起像孚松那么的折騰。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記住你對我說過的話:要讓大家吃飽、穿暖。”
新居的建造工作正在穩步進行。
磐石寨內部的原有建筑雜亂無章,除了中央廣場和公用倉庫,所有木屋的位置都很無序。天浩帶著人用石灰在地上撒了白線,寨墻外面五十米的位置被劃為新的住宅區。二十座新的石屋以此為基礎開始建設。村民們對此感到很難理解,在這里建房無法得到寨墻保護,一旦到了冬天,很容易受到野獸攻擊。
天浩沒有對此進行解釋,他安排人手在新住宅區外側開始筑造警戒塔。十五米高,與最外沿的新屋之間留有寬敞通道。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屋內住戶也可以在警戒塔武裝人員的掩護下有足夠時間逃回寨墻內部,確保安全。
磐石寨人口不多,一次性修造功能繁瑣的小型城市顯然不可能。棱堡是歐洲在古老年代最優秀的軍事要塞。天浩的計劃很龐大,他要把附近山上的泉眼與南邊的那條河全部囊括在內,把磐石寨變成無比堅固的“磐石堡”。
這種事要一點點慢慢來。軍事類建筑有著很強的區塊防御功能。就像一個個小型方格,以每個“格子”內部居住二十至五十個人計算,只要在格子主要外側點修筑一個警戒塔,就可以最大限度保證這些居民的安全。
隨著以后人口不斷增加,方格的數量也會擴大。圍墻和便道將其連同,原有建筑可以不斷增高,外圍依托警戒塔之間形成墻壁,繼續按照這樣的做法擴大控制區,等到磐石寨人口達到數千人的時候,一座小型棱堡也就自然而然初具規模。
這其中涉及到大量的工程學和數學計算。對天浩來說,不是什么高深的知識。
灰白色的海鹽顆粒很大,看上去有些臟。
粗鹽的制造談不上什么工藝,單純用鐵鍋煮水的工作小孩子就能完成。老人和孩子沒有像往年那樣閑著,他們聚集在海邊,不斷添柴加水,確保煮鹽的工作不會斷檔。警戒塔上安排了寨子里最優秀的獵手,一旦發現情況不對,他們將在第一時間吹響牛角發出警報。
在淡水河道與海邊連接的地方,天浩帶著村民捕撈到大量鱒魚。
這種魚與記憶中熟悉的文明時代品種有一定區別。鋒利的牙齒表明它們更具掠食性,體表魚皮失去了磷光,在頸部與頭部出現了細密的尖刺。平時以順滑狀態倒伏,不會影響水中速度,遇到敵人就立刻直起,與怒氣沖天的河豚魚頗為類似。
麻藤編織漁網的做法,是天浩傳授給寨子里女人們的新技能。其實他在這方面也是個生手,不算行家,只是見多識廣而已。用樹枝在地上劃出簡單的網格圖案,手指比劃著,盡量用這個時代野蠻人能夠聽懂的字句解釋,然后拿起幾根準備好的麻藤,按照網格交織的方式笨拙地打上結,連接起來……天浩沒有在這項工作上浪費太多時間,他只做出了一小塊有著五、六個網眼的繩網。事實再次證明人民群眾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無盡,女人們在這方面有著令他為之汗顏的聰慧。她們很快發明了將樹枝削成梭狀,挑著麻藤在一個個網格之間來回迅速編織的方法。繩結鉤連得異常牢固,就算是寨子里強如天狂之類的猛人用力撕扯也無法損壞。
在磐石寨,褲子是一種奢侈品。看著一群腰粗彪悍的女人將繩網掛在幾顆大樹中間,用梭針靈活地來回編織。
海里的怪獸已被干掉。有了網,自然就有魚。
粉紅色的魚肉質地緊密,味道還是那么鮮美,遺憾的是沒有醬油……文明時代島國人在食物烹飪方面倒也獨居特色,生魚片在一群懶鬼廚師手里得以發揚光大。窮怕了也餓怕了的磐石寨村民連鱒魚內臟也沒有放過。盡管他們吃得很開心,天浩卻看著那一張張嚼著生魚腸子的嘴唇感到陣陣反胃。在“吃飯”這件事情上,他更愿意多花時間與老祭司交流。
清洗干凈的魚肉切成厚片擺在盤子里,紫黑色酸檸果可以代替檸檬,撒上少許碾成粉末的鹽,加上一點專屬于野蠻時代的“百里香”,這樣的魚生料理看起來馬馬虎虎,勉強算是過得去。
老祭司剛嘗了一塊,就徹底愛上了這種吃法。
妹妹天霜在食物面前從來就沒有抵抗力。尤其是第一次吃過天浩做的熊肉,她腦海里產生了堅定且永遠不會有變化的深刻意識:哪怕三哥把一盤子大便端上桌子,那東西也一定很美味。
常年吃慣了獸肉的磐石寨村民忽然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其它美好的事物。這一切都是年輕頭領帶來的:鹽、漂亮堅固的新房、用麻藤編成的網、新鮮美味的魚……
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在干什么?
耕種時節過后,照例像往年那樣組織大伙兒上山打獵。寨子里有一半多人閑著,每天看著太陽升起落下,詛咒著海里那頭怪物什么時候突然死去,遙想著天空中會不會出現一個長著翅膀的家伙。如果是個男人,我就拿起弓箭把他射下來,抱回家里拔掉羽毛切塊放進鍋里煮了吃……據說,鳥人的味道很不錯。
鱒魚的數量相當龐大。那條被干掉的變異皇帶魚應該是制約著這一帶海洋動物族群增加的重要原因。天浩實地測量過,這里的海水溫度的確比其它地方高一些,也有可能正好趕上了鱒魚的洄流期……總之,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人們從海里捕撈了幾十噸魚。
建蓋房屋的工作被迫停下,大部分人手被緊急抽調過來熬煮海鹽。晾曬魚干成了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那是把整條魚開膛破肚,斬去魚頭,在對半剖開魚身表面抹上鹽粒的做法。直接曝曬在陽光下只會讓魚塊變臭,流通的空氣會在短時間內揮發水分,使魚肉變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