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淡青色袍子的侍衛走進內堂,對著坐在桌前仔細把玩一塊龜甲的巫源彎腰行禮,發出謙恭的聲音:“啟稟大人,您說的那兩個人來了,他們站在外面,對著大門行了個禮,然后就走了。”
龜甲是所有巫師的必備品。這塊龜甲被巫源帶在身邊很多年了,表面已經被撫摸把玩得一片光滑。因為品種罕見,這種龜甲造型別致,在所有巫師看來都是一種珍寶,巫源平時拿在手里也很小心,輕起輕放。只是忽然聽到侍衛的最后一句話,巫源不由得抬起頭,微微有些詫異,握在手里的龜甲差點兒滑落。
“他……什么也沒說?”巫源臉上掠過一絲不悅。
“沒有。”侍衛搖搖頭。
牛銅坐在一張椅子上,一條很長的木凳撐著他那條被木板固定的傷腿。他沖著侍衛揮了揮手:“行了,我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看著侍衛唯唯諾諾退出房間,巫源感覺自己好像是被某種說不出的東西擊敗了。牛銅伸手從旁邊桌子上的金屬盤子里拿起一個橘子,慢慢地剝著。這東西是秋天的收獲,平時存放在地窖,這時候拿出來不會腐爛,也沒有結冰,對普通平民來說屬于奢侈品。
“天浩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想出三局兩勝這種法子。”牛銅把一瓣橘子塞進嘴里,牙齒咬破薄薄的內瓤,清甜的果汁在舌尖上四散溢開:“雖然我們沒有告訴他那件事情,但我估計他多少猜到了一些。”
巫源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眼眸深處透出深深的疑惑:“他的眼光真有那么獨到?”
“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性。”牛銅聳了聳肩膀,一邊嚼著橘子,一邊伸手撐了個懶腰:“別想那么多了。反正咱們的計劃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族長那邊我負責去游說,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說起來,這次與血鷹部的箭術比斗還真是托了天浩的福,否則咱們也不會贏那么多東西。我原本覺得他是個可以拉攏并且聽話的家伙,可以多給他點兒好處。現在嘛……呵呵,既然人已經走了,也就沒那個必要,我還能省一筆。”
巫源沒有發表意見。他低頭注視著握在手里的那塊龜甲,看著光滑甲殼表面那些復雜神秘的花紋,陷入長久的沉思。
天氣正在逐漸變得暖和,地面積雪已經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回程經過赤蹄城的時候,天浩花錢在店鋪里買了幾匹麻布。他現在不缺錢,只是用銀幣支付的時候,店鋪經營者有些猶豫,最后還是收下了那些錢。
性情直爽的天狂問:“這錢有什么問題嗎?”
布店老板是個身材偏瘦的中年男人。他笑著搖搖頭:“這倒是沒有。只不過……我也不瞞你,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這種銀幣。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愿意你給我一些糧食,或者新鮮的肉。”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兩兄弟背著麻布離開赤蹄城的時候,天浩一直在思考關于貨幣的問題。牛銅曾經說過,金屬貨幣是獅族大王仿照南方白人帝國搞出來的東西。現在看來,普通民眾對它的接納程度遠遠沒有想象中那么高。
邊走邊想,正在出神,冷不防天狂從旁邊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甕聲甕氣地問:“老三,你覺得我給阿嬌多少聘禮比較合適?”
“什么?”天浩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天狂面皮粗糙的臉上一片通紅。長途跋涉激烈運動導致血液流速加快,撲面而來的冷風刺激著血管,更多成分還是年輕的他初涉人事感到害羞,就連說話也有些扭捏:“阿嬌……你見過的,就是咱們之前在赤蹄城旅店里那個……我……我相中她了。老三你主意多。你幫我看看,多少聘禮能把她娶過來?”
娶親?
那個白白胖胖的旅店老板娘?
以往的審美觀念與現實世界之間區別真的很大。楊玉環算是四大美人中的特例,雖說豐腴,卻還遠遠達不到旅店老板阿嬌那種程度。可是沒辦法,在這個世界,在所有北方蠻族的邏輯思維當中,特別豐腴,有著強壯體魄,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馬的那種妹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絕色美人。
“……老二,你可想好了,真要娶她?”天浩用力咽了下口水。不是因為嫉妒,純粹是對自家兄弟的特殊口味打心眼里感到佩服。
天狂堅定地點點頭,眼睛里瞬間燃燒起充滿欲望的熊熊火焰:“阿嬌很漂亮,要不是因為她男人戰死了,恐怕我是沒有機會的。”
“那個……咱們先回家。這個事情回去以后你跟大哥商量一下。反正家里現在不缺吃的,咱們好好合計合計。”除了先開一張空頭支票把天狂哄著,天浩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自家老二屬于那種一根筋的人物。很講義氣,可以為了朋友和兄弟兩肋插刀。可是一旦發起橫來,同樣也會六親不認,反過來插兄弟幾刀。
有了對未來的美好期盼,也就不覺得路遠,速度也比平時快了不少。
距離磐石寨已經很近了。
突然,前面路口拐角沖出來一道黑色身影,在雪地里拼命邁開腿腳,以很費勁,卻又相當別扭的姿勢盡量提升著奔跑速度。
天浩有著超越常人的敏銳視覺,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張在零散長發搖來晃去遮掩下顯出恐懼和慌亂的熟悉面孔:“阿依,你怎么了?”
在空曠的環境里,他的聲音傳遞出很遠。阿依頓時停住腳步,隔著十多米遠的距離,愣愣地看著站在對面的兩兄弟。突然,她仿佛被人從后面打了一針強心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瞬間爆發出令人驚訝的力量,將腿腳邁至最大限度,不顧一切沖到天浩面前。
天浩成為“十人首”的時候,阿依是分到他手下的民戶之一,也是最為年輕,也最特別的一個女人。
“你終于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身材纖瘦的阿依顯然是受了很大驚嚇,翻來覆去就只會說這句話。她死死抓住天浩的胳膊,裹著獸皮的膝蓋哆嗦個不停,恐懼的聲音里不由自主發出顫抖:“頭領……頭領要殺了我,他在寨子里殺人……殺人。”
天浩愣住了,天狂怔住了。兩兄弟不約而同叫起來:“你說什么?”
“頭領抓了很多女人。他……他要殺了她們。”驚嚇過度的阿依短時間內很難恢復理智。她臉上一片慘白,雙手十指死死抓緊天浩的胳膊不肯放松。此時此刻,這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男人。
到底怎么回事?
天浩與天狂對視一眼,各自拽住阿依的兩邊肩膀,帶著她強行調轉方向,朝著磐石寨快步跑去。
無論出了什么事,必須盡快趕回去。
在距離寨子很近的一個雪堆后面,三個人停下腳步。天浩抬手將食指豎在唇邊,對天浩和阿依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這里其實是一片開闊平坦的區域。今年雪大,村民們外出往來不便,只好將靠近寨門的積雪挖開,順手堆在路邊。現在,超過四米的雪垛子成了極好的掩體。在這個很近的隱蔽點,天浩可以透過雪堆中間的縫隙,清清楚楚看到寨子里正在發生的一切,聽到眾人交談的言論。
寨子中間的廣場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天浩從他們身上掃了一眼,發現所有村民都在,就連受傷的大哥天峰也被人從屋子里抬出,躺在擔架上,放在距離火堆較近的位置。
在村民的東側,是一群以前從未見過的女人,都是生面孔。估計是之前離開寨子的時候,與青龍寨談妥了用鹿肉換來的交易品。
空地正前方用積雪和各種雜物堆起一個半米多高的臺子。一群女人跪在平臺下面。她們雙手反綁,光著身子。盡管背對著天浩,但是從身體特征很容易判斷出具體性別。她們被一條長長的繩索連在一起,旁邊站著幾個手持鋼刀,神情冷肅的壯漢。
磐石寨頭領孚松站在平臺上。在他身后,矗立著一尊不知道從哪里搬來的木頭雕像。
看到這一幕,天浩只覺得心里猛然下沉,也終于明白了阿依為什么要從寨子里逃走。
還是宿主記憶的一部分。
蠻族祭祀有很多種方式。最常見的,就是活人祭祀,以及五牲祭祀。無論任何一種形式的祭祀都必須有行巫者在場,只有他們才能溝通神靈,向偉大的它們求得愿望。
被繩索捆住的女人們在抽泣,地上那些散亂的積雪表明她們曾經掙扎過,甚至反抗過,卻終究無濟于事。在如此寒冷的天氣,強行剝掉身上衣服是最為有效的控制手段。極寒環境會助紂為虐,讓無助的可憐人很快喪失抵抗能力,蜷縮在雪地里瑟縮著身體,直至凍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