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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馬蓋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發現自己好似躺在一處山洞中,手跟腳都被人用繩索綁著,后腦勺亦隱隱作痛。
從旁,有兩名山賊打扮的人看守著他。
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在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馬蓋混亂的腦海中閃過諸般念頭。
他依稀記得,當時黑虎寨楊通一伙偷襲了他的營寨……
是的,那群膽大包天的家伙,居然主動下山偷襲了他的營寨,而就當他指揮營內的人抵擋這群不知死活的毛賊時,他忽然得知消息,得知有另一股山賊從營寨的另一側攻入,朝著他們堆放糧草的地方而去……
他發現自己中計了,就趕忙帶著幾十名縣卒與游俠前去阻擊,卻不曾想那是一個圈套,那另一股山賊在那里伏擊了他……
是的,那另一股山賊的目標是他!
他還記得他當時以一敵二,與兩名山賊廝殺,其中一人手持雙刀,另一人手持長矛,這二人的實力都相當厲害,再然后……他記不得了,只記得當時腦后吃了一記重擊,直到此刻都隱隱作痛。
我這是被那伙山賊俘虜了么?
瞥了一眼那兩名山賊,馬蓋不動聲色地在地上摸索,試圖摸到什么鋒利的石頭,悄悄將身上的繩索割裂。
而就在這時,山洞外走進來三人,兩大一小,為首那人看上去有點眼熟,酷似魯葉共濟會下一名叫做黃紹的商賈給他的,應山虎楊通的畫像——他昆陽縣對于楊通的通緝懸賞,便是基于這副畫像。
“你二人到洞口守著。”
那個疑似楊通的男人揮揮手,對兩名看守馬蓋的山賊道。
待等那兩名山賊離開后,他看向馬蓋,微笑著打招呼道:“馬縣尉醒了?”
馬蓋冷冷看著對方,故作不在意地看看四周,隨口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這只是應山上很普通的一處山洞而已。”
“你又是何人?”
“在下乃黑虎寨之首,應山虎楊通!”
果然是楊通!
馬蓋眼中瞳孔一縮,旋即他輕哼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道:“這么說,馬某如今是你楊通的階下囚咯?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聽到這話,對面那人,不,應該說是黑虎寨的大寨主楊通,笑著搖頭說道:“馬縣尉這是說得哪里話,楊某很希望能跟馬縣尉成為朋友。”
原本打算閉目等死的馬蓋,聞言有些狐疑地看向楊通,也搞不懂楊通究竟想做什么,索性就面無表情地看著楊通。
此時,他看到楊通轉頭對其身邊一個小個山賊道:“周虎,把東西給他看。”
“是。”
那小個山賊用顯得稚嫩的聲音應道。
馬蓋皺了皺眉,他這才發現,那小個山賊原來并非是他方才下意識以為矮小之人,而是一個孩童,臉上沾滿了草灰,但從稚嫩的臉龐可以看出,這小孩年紀不大。
小小年紀就已落到賊寨了么?真是可悲……
馬蓋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忽然問道:“那小孩,你多大了?”
那小孩,應該說趙虞,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馬蓋。
縱使他也沒有想到,馬蓋居然會與他搭話。
意外之余,他亦暗自松了口氣,似乎馬蓋并沒有把他認出來。
在他的記憶中,他從未見過這位昆陽縣的縣尉,但天曉得馬蓋是否見過他?為謹慎起見,他事先用草木灰抹黑了臉,不管有用沒用,至少馬蓋確實沒有認出他的身份。
微微一笑,趙虞并沒有回答馬蓋,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平攤在馬蓋面前的地上,微笑著說道:“簽下名字,馬縣尉與咱黑虎寨,就是朋友了。”
說著,他將一支筆又放在地上。
馬蓋狐疑地看了一眼趙虞,低頭看向面前那塊圖。
此時外面的天色早已大亮,盡管這個山洞內的光線較為昏暗,但馬蓋還是依稀能夠看清那塊布上所寫的內容。
只見上面寫著:我,馬蓋,昆陽縣縣尉,承認內通黑虎寨,愿意作為黑虎寨一眾內應……
僅僅只是看了一行,馬蓋便氣得面色大變,怒道:“妄想!”
他抬頭看向楊通,冷笑道:“楊通,你以為馬某是那種貪生怕死之徒么?你想讓馬某作為你的內應,為虎作倀?那是癡心妄想!你這狗賊,我勸你莫要白費心機,早早殺了馬某便是,否則,倘若馬某脫困,必然饒不了你們這群狗賊!”
聽到馬蓋的辱罵,楊通面色一沉,但詭異的是,他竟然沒有發作,臉上反而又堆起了笑容,攤攤手說道:“馬縣尉,楊某是真心想與足下交個朋友啊……”
這家伙……越來越沉得住氣了。
趙虞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楊通。
據他所知,曾經的楊通可絕對沒有那么好說話,哪怕是在數日前,這楊通仍會因為劉黑目的一句打斷而心生不忿,故意嘲諷,沒想到今日,這家伙居然能忍受馬蓋的辱罵。
趙虞當然明白,楊通之所以能忍下馬蓋的羞辱,那是因為楊通也很清楚馬蓋對于他們的重要性,而這件事反過來也足以說明,這楊通已漸漸地有所改變,不同于一般的小毛賊。
而令楊通出現如此巨大變化的原因,就在于野心,以及他在趙虞的引導下自認為能夠達到的野望。
然而,那馬蓋才不管這些,他不屑一顧地冷笑道:“馬某不愿再聽足下聒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著,他閉上了雙目。
見此,楊通微微皺了皺眉,轉頭看向趙虞。
趙虞不動聲色地壓了壓手,示意楊勇稍安勿躁。
旋即,他繼續勸馬蓋道:“馬縣尉,我黑虎寨想跟馬縣尉交個朋友,絕不是想利用馬縣尉的身份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想必馬縣尉也聽說了,這段時間,我黑虎寨已有所改變,我們不再濫殺無辜,不再殺人越貨,相反,我們保護山下的村莊不受其他應山賊寇的騷擾與搶掠……”
“……”馬蓋睜開雙目,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趙虞,旋即,他再也懶得理睬。
見此,趙虞微吐一口氣,低聲說道:“馬縣尉,我家寨主是誠心想與足下交個朋友,沒想到馬縣尉如此不近人情。對了,馬縣尉似乎未曾發現,在你蘇醒之前,我等從你身上取走了一物……”
馬蓋頓時睜開雙目,被繩索綁住的雙手在腰間摸索了一陣,面色微變。
不過他并不驚慌,瞥了一眼楊通嘲諷道:“一群占山為王的賊寇,也想看看縣尉的令牌長什么樣么?也對,那或許是你等這輩子唯一能到縣尉的令牌長什么樣的機會。”
但很可惜,他的嘲諷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畢竟楊通如今已愈發沉得住氣了,而郭達本身就是一個穩重而謹慎的人,至于趙虞……
他拍了拍手,稱贊了一句:“很有水平的嘲諷,不過,馬縣尉不想知道那塊令牌的去向么?”
“愛說不說。”馬蓋淡淡道。
見此,趙虞也不意外,指著郭達說道:“是郭達,郭達派人拿著那令牌去昆陽縣請令夫人了。他派去的那些人會令夫人,言馬縣尉傷重難治,垂垂將死,相信令夫人見到那塊令牌,不會懷疑……相信馬縣尉就快就能見到令夫人以及令郎了”
郭達好端端環抱雙臂站在旁邊聽著,一頭霧水。
旋即,便感覺一道兇狠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
只見在郭達的目光下,馬蓋的面色逐漸變得猙獰而兇狠,雙目飽含殺意:“狗賊,禍不及家眷,你安敢傷我妻兒?!”
郭達張了張嘴,旋即,他輕哼一聲,配合趙虞冷笑道:“馬縣尉,在下也不想那樣,就像我家寨主所說的,咱們很想跟馬縣尉交個朋友,但倘若馬縣尉不給面子的話……”
說著,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趙虞,等著趙虞把話接故去,勸馬蓋在那塊布上簽下名字。
他卻沒想到,此刻趙虞竟在發呆。
禍不及家眷……么?
聽到馬蓋嘴里忽然迸出那么一句,趙虞心中恍惚了一下,腦海中不自覺地又回想起當夜,回想起當夜他魯陽趙氏一門上下二百余口盡數被梁城軍的軍卒殺死。
深深吸了口氣,趙虞將心中的胡思亂想通通拋到腦后,低聲說道:“馬縣尉,我們也只是想活下去,你可以看到,我黑虎寨已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山寨,至少我等如今只劫掠貨物,不再濫殺無辜,倘若有人仍要對我等趕盡殺絕,那么,我等也不會坐以待斃……”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馬蓋的令牌,沉聲說道:“抱歉,方才只是為了誆騙馬縣尉的謊言,我等還并沒有派人去請令夫人,因為我不想打攪貴家的安寧,但倘若馬縣尉依舊執意拒絕我山寨遞出的善意,我不保證,是否會讓馬縣尉以你不希望見到的方式,簽下這份認罪書!”
馬蓋驚愕地看著趙虞。
他原以為趙虞只是楊通的跟班、小廝,直到他才發現,這個小孩在這群山賊中,似乎地位不一般。
從旁,郭達也滿臉困惑,搞不懂趙虞究竟在做什么?
不是要一個扮紅臉、一個扮黑臉么?
在寂靜的山洞內,趙虞將那份認罪書重新鋪好,將筆遞向馬蓋,沉聲說道:“最后一次機會,在這份認罪書上簽下名字,然后離開,就仿佛這件事從未發生過,回家與妻兒團聚。從今往后,絕沒有人會去打攪貴家,也不會有人拿著這份認罪書去逼迫馬縣尉做那些違背你良心的事……”
看了眼面前的趙虞,又看了看楊通與郭達,馬蓋猶豫著接過趙虞手中的筆。
“小孩,你是何人?”他忍不住問道。
因為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感覺這個小孩身上有種令人忌憚的迫力,讓人有種“啊,他確實會那樣做”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