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吸口氧,吸口就好點兒了。”
氧氣面罩懟在嘴上,感受著那絲絲涼風,李懷努力想象自己是在吸一口仙氣兒。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出現高原反應。
深邃的峽谷、連片的冰川、縱橫交錯的戈壁灘…徹底進入了無人區。
中巴國際公路一段正在維修,車輛在顛簸的路面上前行,讓他想起了陪父親下鄉演出時坐過的手扶拖拉機。
就像被圈養的小孩,突然走進一個不歡迎自己的世界,胸悶、頭暈、惡心…
一連串癥狀徹底擊垮了他。
旁邊的劉正有些擔心,“要不我們回吧,高原反應是是會死人的。”
姜紋皺著眉頭,顯然也在考慮。
部隊上來接他們的有兩人,開車的漢族小伙較為開朗,但此時正在全神貫注把著方向盤。
另一名塔族小伙則有些羞澀,一路沉默的他,突然轉身,輕輕摘下了李懷的氧氣口罩。
“你干什么!”劉正一驚。
“放心,他沒事的…”
塔族小伙的漢語明顯帶著口音,神色倔強,“不能一直吸,一直吸,就離不開了…”
“巴亞克說的沒錯。”
開車的漢族小伙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剛開始也是這樣,沒兩天就習慣了。”
姜紋鎖緊了眉,擔心的問道:“兄弟,你能行嗎?”
李懷實在不想說話,只是舉了個大拇指,同時咧嘴一笑。
趕到塔縣時,天色已暗。
李懷早已迷迷糊糊睡去,卻又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狀態之間。
他感到自己被人攙扶著躺在床上,有人掰了下眼睛,胸口又一陣冰涼。
“放心,他沒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們晚上也注意,千萬別洗熱水澡…”
在頭暈惡心中,李懷側身面對墻壁緊緊閉上了眼睛,一些淚花頓時被擠出眼眶。
望著好日子不過,來這遭什么罪。
他突然有了一絲后悔…
次日,高原反應癥狀神奇般的好了大半,雖然還有些虛弱,但已不影響行動。
“好,不錯,不錯!”
來到這個地方后,老姜似乎顯得有些興奮,“巴亞克一會兒就來,咱們跟他出去轉轉。”
他們住在縣城一個賓館,房間結構有點像內地,裝飾卻充滿異族情調,并且隱約有些奶香和肉蔻味…
好的一點是,早點居然還有點兒小米粥,暢快的喝了一碗后,李懷頓時感覺活了過來。
沒過一會兒,塔族戰士巴亞克就和那名叫趙輝的漢族戰士進了旅館,同行的還有一名穿軍裝的中年男人。
他個子很高,粗糙黝黑的臉上帶著笑容,自我介紹叫孟浩,是一名邊防連隊的指導員。
寒暄了一番后,開車帶他們轉了起來,并且一路介紹這里的氣候人文。
塔吉克族是華國唯一的白種人民族,李懷注意到街上行人的五官普遍深邃,美女比例出奇的高。
姜紋突然插嘴問道:“孟指導員,聽說這里民兵很多?”
孟笑著回答道:“塔縣是祖國最邊陲,與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三國接壤,邊境線長達800多公里。”
“情況地型太復雜,美利堅那邊出事后,更是經常有恐怖分子越境,這么多年下來,僅牧民自發組成的民兵就抓了上百人。”
劉正有些擔心,“那治安情況怎么樣。”
李懷笑了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古稱君子國。”
聽到李懷的夸獎,塔族小伙巴亞克羞澀的笑了笑。
孟指導員呵呵一笑,轉頭對著巴亞克說道:“巴亞克,要不咱們帶客人去你家看看吧。”
巴亞克點了點頭,“好,歡迎。”
不一會兒,車子就到了縣城周邊。
李懷下車后,吸了口清冷的空氣,眼前頓時一片開闊。
旁邊是一片紅柳林,具有濃郁民族風情的院落錯落有致,而背景則是遠處的雪山,就像一幅畫。
李懷忍不住拿出了一個取景器,瞄著眼看了半天,“美,這地方一定要拍下來!”
姜紋則拿出一個相機左照右照。
巴亞克的家樸素卻很漂亮,院內兩側擺放著帕米爾高原的奇石,房屋橫梁雕刻著少數民族圖案,屋內地面鋪著塔吉克族手工編織的地毯,墻上掛刺繡。
然而更吸引眼球的,卻是整整兩排的各種軍功章和獎狀。
還有一些軍人的照片,從模糊的黑白照到彩色照片,服飾漸漸變化,最近的則是巴亞克,端著槍站在紅其拉普口岸,臉上的笑容驕傲燦爛。
撲面而來的榮耀和肅穆讓李懷他們忍不住秉住了呼吸。
孟指導員笑了笑,“曾祖父、祖父、父親加上他自己,巴亞克一家4代都是守邊軍人。”
“他的父親退伍后每天還在山上巡邏,給邊防戰士做向導,他弟弟明年也要參軍。”
正說著,一個塔族小伙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高高的鼻梁,黑紅的面龐,笑起來和巴亞克一樣靦腆。
巴亞克用塔族語不知說了句什么,他弟弟轉頭就往外走。
孟指導員翻譯道:“他讓弟弟去逮只羊招待你們。”
李懷集人連忙阻止,“別別,坐下聊會兒天就行。”
然而他們的推辭根本無濟于事,巴亞克的媽媽也回來了,很快給他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奶茶、鮮嫩的手抓羊排、烤馕,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食物擺滿了桌子。
巴亞克一家人的熱情讓幾人心里都暖暖的,那股初來異鄉的不適,也也隨之消失。
當得知巴亞克的弟弟阿布杜力竟然是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時,李懷好奇的問道:“為什么要選擇當一名邊防軍人?”
阿布杜力看了他哥哥巴亞克一下,眼中帶著回憶,“我還記得哥哥剛從軍校畢業回到家鄉的情景。鄉親們拿著馕餅、羊肉、酥油、雞蛋,來家里看望。來了一波又一波,都夸哥哥有出息。”
“我當時不服氣,對著哥哥說道,等我長大以后開公司掙了錢,肯定比你還神氣。”
“父親聽到后立刻訓了我,說有錢并不一定會得到人們的尊重,作軍人守衛守衛邊境才是榮耀。”
一旁,巴亞克的媽媽突然說著塔族語插了句嘴。
孟指導員翻譯道:“這是塔族最著名的一句諺語:男人就應該像雄鷹一樣搏擊長空…”
一直到離開巴亞克的家,李懷的心里都充斥著一種復雜。
或許守衛祖國邊疆一直是塔族的傳統,但即使親身所見,他都感覺這一切有些不太真實。
他被這種質樸的榮耀所感動,卻怎么也無法融入其中。
想到后世人心浮躁,幾乎人人都帶著焦慮,李懷忍不住說道:“姜哥,你能感受到他們的快樂嗎?”
姜紋沉默了一下,“年輕的時候應該能,現在不能。”
“我們能不能把這種感覺拍出來?”
“不知道…”
當驅車來到紅其拉普口岸時,當地的塔族文工團正在慰問邊防戰士。
漂亮的塔族姑娘和小伙身著盛裝,在音樂中載歌載舞,她們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很快拉著靦腆而笨拙的戰士們加入其中。
姜紋也樂呵呵的在旁邊扭著,自從來到這里后,他仿佛卸下了一層面具,那股裝逼犯的勁兒也沒了。
一對巡邏邊境的戰士路過這里,巴亞克的老爹作為義務向導也在其中。
舊氈帽上裹著風雪,古銅色布滿皺紋的面孔,再加上異族情調的鷹鉤鼻,活脫脫就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山鷹。
巴亞克連忙跑了過去,詢問父親的身體狀況。
而他父親看著一身軍裝的兒子,眼中滿是驕傲,輕輕的拂拭著兒子肩章上的風雪…
咔嚓!
李懷忍不住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不遠處,正在給戰士們表演的塔族姑娘那邊傳來了一首熟悉的歌:
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為什么,這樣紅?
哎~紅得好像,
紅得好像燃燒的火,
它象征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