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驥奴心灰意冷轉身要走,李休纂卻呵止一聲:“慢!”
薛驥奴登時怒道:“你還要怎樣?”
李休纂指著他帶來的那兩個女子道:“把人留下,而且回去以后,所修《純陰種玉訣》的女子,盡數遣散,好生安置!”
“縱然勝了一回,也輪不到你對我薛家指手畫腳!”
薛驥奴冷聲譏笑。
卻見李休纂非但不怒,反而神情復雜,甚至隱含羨慕的看了他一眼,平靜道:“做與不做,盡皆在你,但這件事已經有許多人付出了代價,他們所付出的,可比你們薛家慘痛的多!這只是我的善意勸告,有些人見到事不平,是會管到底的。你若不幸犯上,我此言在先,就休怪我……”
薛驥奴冷哼一聲,只覺得他在說什么怪話。
但回頭卻看見李沖攙扶著一個披著黑衣的女子,從云車上下來,嗚咽的哭聲,隱隱約約,灑了一路。
那女子登了李家的門,只往內看了一眼,便身軀一軟幾乎昏死過去,李家人手忙腳亂將她攙扶進去。
壓抑的哭聲傳來,讓薛驥奴不明所以。
“明明是你李家欺我薛家,為什么搞得像是你李家死了人一樣?”
薛家陰神神色也有些凝重,看著李府,少傾,那女子便抱著一個壇子出了門,李家的家將將一口棺材送上了云車,整個過程不過數息,只有女子壓抑至極的哭聲。
薛驥奴不禁背后發涼,但還沒開口,就聽聞一聲風聲!
在無數驚呼聲中,自家的老管家似要廢去那兩個女子的修為,將她們拋到李府門口以示侮辱,找回這個面子。
整個過程,或許都在自家族叔的示意之下。
但薛驥奴只聽到一聲風聲,周圍無數人驚呼出聲,官邸的大門紛紛關閉,此刻薛驥奴才聞到一股血腥。
自家莊園的老管家頭顱咕嚕嚕的在地上滾動。
后面是一個無頭,噴血的軀體,頸血宛若飛棋,灑落在旁邊的院墻上,點點猩紅猶如梅花!
他感覺到自家族叔一把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快走!走!”
族叔咳出血來,爬到了馬上,分外狼狽。
薛驥奴懵懵懂懂,隨著族叔一路飛奔,到了長安御街才看到族叔身軀一軟,幾乎跌下馬來,他讓薛驥奴拉起自己,艱難道:“我陰神被破,支撐不住了!你扶著我回去,什么都不用說,對那些女子一個指頭也不要動……她們身上有鬼!”
“什么鬼?”
薛驥奴下意識的問道。
族叔只是氣息奄奄:“一……一刀!”
“她們曾經看見過一刀,那刀光被保留在她們的眼睛里面,一旦觸動,與她們對視的人都會看到那一刀……我擋住了,他沒擋住!”
最后一絲的神念將此言傳給薛驥奴,薛家陰神就昏死了過去。
薛驥奴想起之前李家送出去的那口棺材,想到那個身披黑衣,幾欲昏死的女人,想起了李休纂的話。
他突然想到了,今早他看到了幾匹好馬,在莊子門口吃草,那些馬膘肥體壯,分外神駿,身上帶鞍掛韁,似乎是主人放出去的,因為害怕再招惹麻煩,他只命人將其趕走……
但如今想來,那些馬。
那些馬似乎和昨夜闖入賊人胯下的有些相似,特別是一匹爪黃飛電,尤似拓跋宗王禧大王的愛馬。
薛驥奴既名驥奴,可見他對馬之喜愛,長安城的好馬他如數家珍,若非如此也不會貪圖李家的碧眼玉龍。
如今想來,這一切只讓他心底發寒,打了個冷戰,急忙扶住族叔縱馬往回趕!
剛入莊子……
就見奴仆連滾帶爬的迎上來,哭道:“少爺,夫人,夫人在莊中莫名被人梟首!遇害了!”
薛驥奴腦中如晴天霹靂,哭喊了一聲:“娘!”
那邊李沖將自家妹妹送了回去,也就是他在家人心中威信甚重,方能壓住此事。
看著云車走遠,他才疲憊回頭,坐定廳堂嘆息道:“陰家不會再追究……雖然為父許諾了不少,但終究是平息了此事,你姑姑她還是……還是信我的,就是始孫他……太不成器!”
李休纂拱手道:“勞煩父親為我殫精竭慮……”
“屁話!”李沖抬起一腳:“我這是為了你嗎?我這是為了你姑姑,為了陰家……那一刀,我也看見了!知道你的事后,我首先去了城外,把昨夜走散的馬全都抓了回來。”
“薛家莊園我也去了,本待為你解決一些隱患,但后來才發現……不用我來解決。”
李沖神情似乎猶然還沉浸在那種震撼中,扶著額頭道:
“那一刀……”
“是廣寒仙子啊!”
李沖說起這個稱號,猶如夢中,喃喃道:“太陰斬情刀經!”
“她殺意不重,若是殺意夠重,此刀綿綿不絕,但凡與之情絲相牽者,立斬無赦!此刀誅殺一切牽連,號稱能斷因果……便是魔道之中,最為詭秘,藏著最深的無常宗,亦曾經差點被此刀滅門!”
“廣寒仙子的外劫蔓延浩烈,號稱萬古情劫,此刀之功,要占七成!”
他心有余悸,伸手拍了李休纂的腦袋,怒道:“你如此放肆,差一點連累你老子頭也掉了!”
“叔父,叔父雖然狠辣了些,但是還是講理的,應該不會吧!”
李沖惱怒道:“還叫叔父?那是我叔父……你叔爺爺!”
他想起那一刀,此刻再回憶起錢晨身邊那個溫溫柔柔,總是得體文靜的女孩子。
原先的那一印象早就拋之腦后,甚至已經開始考慮狡兔三窟,讓妻子帶著老大和老三回敦煌老家了。
畢竟,廣寒仙子大名鼎鼎。
而如今萬古情劫的另一人,卻也是自家親戚,還是那種隨時翻臉不認人,狠的一批的狠人親戚。
來長安第一天,就殺了數十個大小世家的子弟。
慕容垂都沒他能殺!
太陰神刀揮出的時候,刀光順著情絲蔓延。
在場活下來的所有人看似并無大礙,實則身上都攜帶著那一刀的影子,隨時可能因為情絲所系,滌蕩,彌漫出去。
非得如廣寒仙子的心意,將波及者殺光,才會停。
巔峰時期的廣寒仙子號稱刀屠滿門。
往往一刀就能讓一個小宗門消失,太陰神刀順著情絲殺人,一殺一籮筐,端是利落無比。
若非如此,怎么可能讓海外仙門如今想來都會做噩夢……
現在聽聞萬古情劫,都會腿打顫的地步!
李沖匆忙安排人手,送妻子和兩個兒子回老家,再次回到廳中,喚來李休纂問道:“之前你敗薛家子的那兩招可是和你叔爺學的?叫什么?”
李休纂興奮道:“此法名為羅天六字真言,端是玄妙無比,我微微演示,就敗了昔日修為和我差不多的薛驥奴……”
“羅天六字真言?”
李沖皺了皺眉:“羅天,似是昔年仙秦所開辟的一方天界,號稱萬神棲居,羅天法界!你打出那真言印訣,似是撬動了冥冥中的大道加持,若是羅天回音,倒也說得通。”
“但此真言的真意,似乎甚是刻薄……”
李休纂解釋道:“此真言乃是仙秦羅天法界中,擁天派和反天派相互廝殺,因而創出的。以仙秦之霸道,內戰之激烈,此神通狠厲迅猛些也不足為奇。”
“這不是迅猛,而是刻薄、譏諷、冷嘲、鄙夷……總之和你說不明白。”
李沖擺擺手道:“聽聞羅天法界乃是仙秦之時,人人以神念,精神顯化的一方奇異世界,若是那里的大劫紛爭,創出這等精神攻伐的秘法倒也不足為奇。”
“那‘樂’字真言,加持精神,擁有無比的鋒芒。”
“你以之護住神魂,居然讓我的陰神感應也隱隱刺痛。”
“還有那個‘贏’字!果然不愧以仙秦國姓為真言之聲,竟然能掠奪敗者的氣運,精神,乃是心神感悟,更接引冥冥之中的一種玄妙大道加持,將勝勢轉化為修為,反哺于你。”
“如此一路‘贏’下去,你所謂戰盡丹成,真不是笑言!”
李沖正經評論道:“昔年始皇帝百戰百勝,一路橫掃六國,是否有這‘贏’字秘的原因呢?只是‘贏’字真言頗為兇狠,一旦輸了,反噬只怕也不小……”
李休纂樂觀道:“叔父……叔祖教我,‘贏’字秘,單獨施展是有此禍患,但若是和‘樂’字訣結合,即贏非贏,輸非輸,只要足夠樂觀,便是輸也能化為贏,只要精神勝利,那么始終都是贏。”
“如此形成閉環贏學,就永遠不會遭遇失敗挫折,避免‘贏’字反噬。”
“但若失了‘樂’字訣的不敗之心,便是真贏了,也難免輸!”
李沖微微一愣:“竟能如此玄妙?”
李休纂經過一戰‘樂’字真言已然入門,點了點頭:“就是如此玄妙!”
李沖喃喃道:“此言……有理啊!羅天六字真言——樂、典、孝、急、崩、贏,似乎真能形成一個閉環,大有玄機,我有一種感覺,似乎仙秦崛起之密,就在其中。此六字,真能成一經典?若是我李家能家傳‘贏’學,比起如今零零碎碎的傳承,大有可為啊!”
不遠處,持著真幻道果的錢晨已經不知道顯露什么表情了!
大唐贏學?
似乎未嘗不可的樣子,但一想到未來那李二鳳張口是‘樂’閉口是‘贏’,貞觀群臣動輒突厥輸我大唐又贏了!
南詔輸,大唐贏。
吐蕃輸,大唐贏。
吐谷渾輸,大唐還是贏!
就不忍卒睹啊!
“不行,不能真坑了子孫后代,這羅天六字真言不能再傳下去了!”
錢晨下定了決心。
“不過這真幻道果真好用啊!”
“只要形成閉環,真幻道果便能化假為真,一言之下,即刻成真,這羅天六字真言本是我靈機一動,但因為其根基在精神領域,而且道理能夠閉環,竟不用我花多大心力,便能接引圓滿級數的真幻道果加持!”
“要知道,昔年樓觀道花了多少心思,都未能接引來真幻道果的一絲威力……”
旁邊的昆侖鏡沉浮不定,吐槽道:“這主要責任不是在你嗎?珠珠!”
“你那時候一個念頭就需要六十甲子的時間,樓觀道的先輩從入門到飛升,都和你說不了兩句話。我懷疑,他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道塵珠中寄托著真幻道果……”
錢晨自豪道:“不用懷疑,他們就是不知道!就連我也是在見過太一之后,才明悟道塵珠寄托著真幻道果的。”
“不過珠珠你的確有本事。”
昆侖鏡縱觀過去未來道:“你開辟的羅天六字真訣,潛力很大啊!未來未必不能比擬佛門的大光明咒六字真言,畢竟他們純靠吹,靠著一位大菩薩,兩尊佛祖和萬萬諸佛菩薩的加持,唉!他們相互加持來加持去的,搞成了小圈子,對咒法一道的發展著實不利。”
“但你的羅天六字,非但有圓滿級數的真幻加持,更有一套內在的邏輯。”
“于精神領域上,只要信了這一套,便是成立的。”
“要知道,能信則通,通而更信的真言法咒可不多,樂為精神之本,贏為大勢加持,修到極致,一切外力都可加持。”
“此六字真言,道韻真幻如一,乃是最適合你真幻道果的一門道法了!珠珠,你是有東西的!”
昆侖鏡贊嘆道:“諸天萬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圖謀我的時空道果,他們苦苦參悟,能得其只鱗片爪的都不多,撬動時空道果依舊難之又難,要是有人能和你一樣,為我道果量身打造一套道法,那我的時空大道,又可以繼續發展了!”
錢晨撇了她一眼:“這難道不是太上堵在舊天之前的原因嗎?”
昆侖鏡愣了愣,嘆息一聲:“對哦!”
“時空之道觸及禁忌,搞死的人才太多了!現在誰還敢研究?”
錢晨冷靜道:“我真幻道果所得的法術神通也有很多,什么花開頃刻,回天返日,都有涉及,但是其根本還是幻術一道!”
“幻術凋零,真幻道果也再難發展,反不如你時空道果作為先天大道根基,隨著諸天萬界的完善,其根基自然也會進化!”
昆侖鏡抱怨道:“不管,珠珠你最好為我的時空道果打造一門道法,我特別允許樓觀道傳下去!”
“東西呢?”
錢晨并不理會,攤手問道。
昆侖鏡小聲道:“珠珠就知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呢!你要的輪回真符!你打造這平湖福地才花了多少道德,就敢敲詐我幫你免費提升成小極品的背景!”
“太歲盟呢?你不是去替我接收了嗎?”錢晨反口道:“堂堂太歲盟,在輪回之地也不算一個小勢力了吧!”
“你貪了多少?”
昆侖鏡清澈的眼睛看著天,錢晨知道,她無論貪了多少,自己都是敲不出來的。
主要是昆侖鏡搞個開頭就能一指往下跳躍,收獲一切。
屬于埋下一顆種子,吃它一百萬年的果子那種。
錢晨也不知道自己隨手接收,然后種在司辰世界這土壤里的種子,日后能收獲多少,看昆侖鏡現在那樣應該是沒少道種才是。
“要不要把羅天六字真言也種下去?”
昆侖鏡纏著他道:“我看它也凝聚不少道種的樣子……”
錢晨只能婉拒:“這種抽象的東西,還是不要在諸天萬界流毒無窮罷!我都不敢想象,若是諸天滿口贏學,太上會是何等表現,這東西源自太上之心,不要擅動為好!”
昆侖鏡頓時一驚,深以為然:“對,跟太上道祖有關,那還是別輕動了!”
“昔年有個道君,欲證某個很偏僻的道果,我們都以為沒什么事,但突然失蹤,連我都找不到……太恐怖了!如今洪荒正史在我們靈寶之中也是一種禁忌……”
錢晨詫異:“知道是禁忌,為何你開辟的宇宙亦有洪荒正史。”
昆侖鏡扭扭捏捏,良久才遲疑道:“我是為了調查‘命運’的痕跡,珠珠你別出去亂說——我們輪回之主早就懷疑,世間應該有一名為‘命運’的道果,所謂洪荒正史,便是命運道果之力!”
“洪荒正史是命運道果?”錢晨真的驚了。
昆侖鏡振振有詞:“除了‘命運’,還有何等力量可以如此強大,囊括一切,卻又難以察覺!若非我掌握時空道果,我也難找到‘它’存在的痕跡。”
錢晨沉默良久,才開口:“曹麟是不是輪回者?”
昆侖鏡頓時低沉,良久才小聲道:“珠珠,我不能說!”
“我明白了!”
錢晨抬手制止了她。
李沖自李休纂口中,問清那天同去的紈绔,隨著一個個熟悉的姓氏出口,他也越發沉默。
良久他提筆在紙上畫出了一個個惡少年的容貌,穿著……
韋俊、杜詢、拓跋禧……
京兆韋氏、京兆杜氏、鮮卑拓跋氏、弘農楊氏、河東裴氏、太原王氏、步六孤氏、尉遲氏、隴右彭董、扶風馬、馮翊白……
從關隴郡望到鮮卑貴種,從次一等的大姓世家,到朝中重臣的子弟。
這份名單寫的李沖都久久難以平定,數十張畫像,一個個少年青年栩栩若生,背后的家勢璀璨生輝。
但都被那一刀斬卻……
“若是你招惹此大禍,便是為父也保不住你,咱們全家能回敦煌牧馬都是陛下念著我這些年的苦功,保了我一手……而為父只怕要親手送你上路。”
李沖看著這些人像,感嘆道:“但既然人不是你殺的,對于李爾來說,此螻蟻而已!”
說著他便將那人像一一剪下,撒手化為一個個栩栩如生的紙人,喝令一聲,便往門外而去,自尋李沖藏起來的那些馬匹去了!
“樓觀重開,長安原本就暗流涌動,如今李爾再下一手,也不知道要借這一局,應多少暗手。”
“你就乖乖的做棋子吧!”
“你哥你弟你娘我已經送回了老家,祖父要護著李氏其他族人,這個家你也別待了!去外面闖一闖吧!你現在正是出門闖蕩的年紀,老是呆在家里也不好,容易打擾你叔爺!”
李休纂沒想到自己就這么被趕走了。
他張大了嘴,下意識問道:“爹,趕我出去我能住哪?”
“愛住哪住哪!”
李沖喚來家將,把弓刀槍甲往他手里一放道:“你幾次想要的那匹黃驃馬已經牽到了門口,這弓是御賜的神雀金胎弓,刀亦是我珍藏的一口秋水泓刀,槍名震膽,甲為族中大匠仿照禁軍玄甲打造的玄甲。這一葫蘆丹藥,乃是你娘辛苦煉制的,內有一顆青云丹,是助你沖關用的……”
“爹!”李休纂淚眼瑩瑩,感動不已。
李沖卻道:“你若還記著你娘的好,就不要再念著家里了!一路走好,不要回頭!”
“爹……爹!”
李休纂急聲呼喚,李沖卻只是回頭擺手。
“我先去拜見叔爺,見了就走!”
“快去快走,不要打擾了叔爺!”
李休纂捂著一顆碎成八瓣的小心臟,來到錢晨所在的小院,高聲求見。
“休纂回來了?”
錢晨笑瞇瞇的拉開了門。